司嫣兮小声,“我怎么会知道。”
“可你知道我的名字。”
“……”
雨雾之中,正要离开的占琴落听见喃喃的声音,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像尸体一样倒在雨里。
镇什鸠最不缺的就是尸体。
他没在意地离开,难得绑他的邪修和仇家混战被打个半死,暂时没空折磨他,总是被关在笼子里,他也会烦腻的。
直到听见气若游丝的声音,念出他的名字。
鬼使神差的,占琴落又回到尸体前,随意看了一眼。
半死,胳膊抬都抬不起来,却朝他竭力地伸手,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留住他。
明明是从没见过的人。
-
司嫣兮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根据时间线,现在应该是在宗门捡到占琴落的前一年。
她很想念占琴落。
当然不是眼前这个。
司嫣兮问他要那块发光的神奇小石头。
他指着桌上的灵符,亲切地告诉她和隔壁的邪修换灵符了。
那一霎那,司嫣兮体会到什么叫灭顶的崩溃。
昏迷前:想要拥抱到世界的尽头!
昏迷后:鲨!鲨!鲨!
少年穿好另一件破破烂烂的外衣,看也不看她地撇清责任,“是你说要灵符的。”
司嫣兮瞳孔震惊。
虽然她当时浑身的伤在痛,仅有的灵符都拿来做治疗符,还要得知洗净得去冰凉的河水里,确实立刻崩溃得大哭大喊不能接受,还不如死了算了才说了类似“不管什么代价都愿意付”之类的话
“你有攻击类灵符吗?”
“得去换,但肯定不给我吧。”
“你打得过他们吗?”
“不一定,他和养我的邪修认识,我的灵力可能也对他无效。”
占琴落无所谓地晃了晃手腕,拇指粗的钉子深入腕中。
占琴落还不能很好控制灵力之前,他的灵力对注钉人无效,也被强制契约,无法做出任何违逆注钉人意愿的事,强行驱动只会反噬自己。成年邪修就是这么控制灵力强大而年龄小的邪修们。
本以为立刻就能解决的事……
司嫣兮眼里弥漫起雾气。
另一个占琴落呢?他会去哪里。
她一直不敢想,他是不是被关进炼鬼牢狱里,他会不会觉得一切都是她诱哄他入牢狱的骗局。
先前被理智强压下来的焦躁情绪争先恐后地冒出,紧咬的牙关几乎要溢出哽咽。
“……”
混杂着淅沥雨水气息的身影靠近,少年俯身看她,过了一会,他在她身旁坐下,放轻了声音问:“还有这个。你要吗?他们不收。”
光影照在他精致的五官上,纤长的眼睫毛如蝶翼轻轻扑扇。
摊开的掌心里,是一道名牌一样的卡片。
司嫣兮觉得这东西眼熟,伸手接过。
一瞬间,她耳边转起滴答滴答的熟悉声响。
她想起来了。
最开始穿书,拿的是邻家小邪修剧本,推动占琴落黑化。
依稀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她对占琴落的恐惧达到巅峰,强行终止穿书,换了另一个身份,才第二次见到占琴落。
……
她抬起眼来,少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冰凉如打量毫无生命力的尸体,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司嫣兮喉中一哽,仿佛能刻入灵魂深处的恐惧从脚底升起爬上背脊,她在漆黑狭长的眼眸里看见自己失控的慌乱神情。
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惊惧地要重开,宁死都不要再接近他。
现在的占琴落和她入宗门见到的也显然不太一样。
他明明看出了她的慌乱,唇边却浮现淡淡的笑意,好似还有几分亲昵,“明天帮你找回来。”
清澈的眼眸如水,清澄的笑意像天真开朗不谙世事的少年。
他退开身来,被遮挡的烛光昏昏暗暗地照在司嫣兮惊魂未定的脸上。
她手里握着小名牌,难怪预言石会落在她旁边,本来就是穿书的外挂,在这里遭到重创后,后来大概是被司枝涟拿去了?
司嫣兮记得自己再也没见过预言石,倒是司枝涟的预言准确度越来越准。
毁坏的系统从此也只能磕磕绊绊地给她提示,再到后来,销声匿迹。
真正毁掉预言石,大概就是切掉和原文的联系,也就没有了规则。
敲打瓦片的夜雨不断,成串的水珠穿过屋瓦砸进地上的木桶里,响声不断。
刚点燃没多久的蜡烛又灭了,司嫣兮再一次表示她不害怕,不用点蜡烛后,占琴落也不强求。
司嫣兮坐在勉强能躲雨的床沿,心神俱疲。
夜晚为什么如此漫长,快点到明天去拿回预言石好不好。
哐当的铁链声响,像是笼子打开的声音。
司嫣兮惊了一下坐起身来,透着昏暗朦胧的光,看见占琴落打开半人高的笼子里,仿佛是要往里钻。
司嫣兮的手捉住占琴落,像是明白她惊惧的是什么,占琴落瞟一眼床,“给你睡了。”
诡谲笼所在的位置,是唯二不容易溅到雨水的地方。
司嫣兮半天憋出一句话,磕磕绊绊,“要,一起,吗。”
占琴落微微扬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扯着他胳膊的手。
司嫣兮一下子想起,她先前差点去碰他的胳膊,仿佛是要对他做什么的动作。
占琴落生得漂亮,乍一看好似温柔纤弱的少年,柔软可欺,司嫣兮不愿去想,他遇到过多少试图对他下手的人,甚至荒谬地想,养他的邪修只对研究感兴趣,算不算已经是他的好运气。
铁笼虚掩着,占琴落习惯了被关在笼子里,好像也不觉得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他闭着眼,听着不断落下的雨声,安心地想这是漫长岁月里难得安稳的一个晚上。
是没有被刀捅穿身体的,为数不多的好日子。
轻微的声响。
占琴落轻轻掀了掀眼皮,模糊朦胧的黑暗之中,少女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在笼子边坐下,安安静静地靠着生锈的铁栏。
似乎因为直而冰凉的的杆柱戳痛后脑勺,少女无声地张口骂骂咧咧了几句。
占琴落轻扯唇角,一个戏谑的弧度,懒得理她,又轻轻地阖上眼。
夜雨声和白日的景象重叠起来。
倒地的少女伸出纤弱的手,虚空地想要牵住他。
她的头抬不起来,只能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脚踝。
不过是十来处刀伤而已。
占琴落倒不觉得有多痛。
……可是她的表情,像是心疼得要哭了。
第57章
夜雨敲击屋瓦,有节奏的滴答声响好似安眠曲,让人更深地陷入梦境里。
……
鲜血溅洒的铁笼,沉闷压抑的痛声。
虚弱的少年被强行关入铁栏,粗糙的大手无情地关上笼门。
粗哑的声音笑得张狂,“你家人把你卖给我了。你也知道自己命盘破败吧?邪修的命就这样。”
……
日以继日的轮换刑具,感知痛感的神经迫于自我保护,强行减弱痛感知觉。
少年冷漠地看尖锥刺穿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血窟窿大的伤口慢慢恢复。
满面胡子的男人粗哑着笑声,沾血的刀背穿过铁笼,拍拍少年苍白的脸,“难怪只有你是命盘最破损,才几天,不喊痛了?”
……
“行,我答应和你交易,你走吧。”
胡子男人解下少年脖上禁锢的铁环。
白皙的颈侧压出一道重重的紫黑深痕,狰狞恐怖。
少年竭尽全力支起清瘦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捂着受伤的手臂朝外走。
清冷的眼睫上满是鲜血,沉沉得几乎压得抬不起眼眸。
漆黑的雪夜,每一步都抬不起脚,身体疲重得随时要摔倒。
纤弱的身体摇晃,体力不支地倒下,积雪的道路深深下陷。
冰寒将漂亮的白皙面孔冻得苍白,唇色青紫。
落雪簌簌地要将他埋葬,夜风呼啸如刀地吞噬每一寸翻皮带肉的血块。
脚步声走近,可少年已经没有力气再抬眼了。
“她没有来是不是?”
邪修粗声粗气,看笑话的语气,“一早告诉过你,她不会来。”
“你就算等到死,也等不到她。”
“还记得刚领你回来,教过你的事吗?第一,永远不要相信一个邪修。”
“第二,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女人。”
“第三,早点认清邪修的命,没有人会把你当人看。没有人在乎你。”
屠宰的血腥刀尖拍在清丽的脸颊边,“等什么时候你终于死了,变成魇鬼也算是解脱了……”
……
司嫣兮被困在画面的另一端,无形的壁垒将她阻隔。
她拼命锤打,可无法进入画面,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一遍遍地锤击,声音嘶哑,泪流满面。
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胸腔痛得喘不过气。
可一切一切的撕心裂肺都没有办法传到画面的另一端去。
紧握的拳头,一遍又一遍地敲撞上无形壁垒。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肉里,无形屏障上沾染血痕。
又是重重的一次挣扎捶击,画面陡然四分五裂,斑驳的裂痕伸展,如碎片散开——
……
司嫣兮睁开眼来。
破败的门板吹动,送来阵阵寒冷刺骨深秋的风。
司嫣兮反应了一会,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啊好痛!
刚直起身来,就被后脑勺的疼会心一击。
呲牙咧嘴地回头看一眼,干涸着血的铁栏冰冷冷地回应她的注视。
司嫣兮扯了扯嘴角,靠着诡谲笼睡一晚上,难怪好像做了一个不太美好的梦。
她四处张望一番,占琴落去哪里了?
司嫣兮走到院落里,一望过去的大片枯黄树林。
风穿林而过的声音又低又诡异,如同在耳边的哀嚎,天地间仿佛陷入了无生气的死寂。
没有人。
周围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
司嫣兮心里不安,他该不会一个人替她去拿回预言石吧。
-
穿过枯叶恐怖的密林,司嫣兮跑到稍微有点人烟的地方,镇什鸠。
大白天的,偏偏各家紧闭门户,透着稀奇古怪。
司嫣兮没心思探看,满心都牵挂着占琴落在哪里。
他找人干架,竟然连灵符也不带!
拿烟花符小爆破同归于尽,也比单方面被吊打好啊。
司嫣兮紧张地四处搜寻,到处连普通居民都看不见,好不容易远远看见两个低头的沉默的镇上居民,赶紧朝他们跑去。
还没走近,就听见两人唏嘘地交谈:
“好惨啊。”
“快被弄死了。”
司嫣兮:!!!
她再晚一会占琴落可能就——
不敢细想,司嫣兮心惊肉跳,一把抓住过其中一人的胳膊,“在哪里!”
她想保护占琴落。
她一定要保护——————
片刻后。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顺着指示,找到一棵巨大的树。
树上,是麻绳做成的捕网,隐约可见里面装着五个成年男性,团挤一起。
树下,是拿着火把的俊美少年,戏弄似的扬起火把,好似正要朝上丢入绳兜里,轻柔的嗓音说着威胁的话,“说过了,不用灵力也能对付人的方法多的是。”
树上的人尖叫:“你等儒叔回来要你死!!!”
少年的嗓音慵懒随意,“好啊。”
听见脚步声,少年偏头看了眼。
司嫣兮和这双清澈漂亮的眼眸四目相对。
她的目光上移,吊挂在树上挤成一团的人团,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网兜重重晃悠一下,在空中划一个累赘的弧度。
里面的人骂咧不断,“你他妈的等着!骂你全家怎么了?你本来就被卖来的!我他妈还骂你!等儒叔回来弄死你!一个破石头,让你命都搭进去!”
清瘦的手轻轻一晃,火苗猛地往上一簇,里面的人立刻消声。
司嫣兮:……
怎么说呢。
她再晚来一会,占琴落就该到家了。
-
深蓝天色,高高的树群将阴冷的云团团围在中间。
顶端细细密而长的稀疏枝叶交织纠缠。
两人并肩穿过枯林,占琴落脚腕上的铁镣发出哐当的声音,看起来重而沉,他的步速平常,好像并不受影响。
司嫣兮盯着他脚腕上刮出的血痕,“你有想过逃跑吗?”
占琴落轻瞥她一眼,“逃去哪里。”
司嫣兮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她曾经和他有过类似的对话。
当时她信誓旦旦地承诺,要他做好随时和她逃跑的准备,她一定会带他逃跑。
可逃到最后……
回忆起坠入神渊之缝消失的一瞬间,司嫣兮一口气要喘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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