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嫣兮想起最近好像怎么都吃不完的年月酥,还以为是小师妹频繁偷溜去山下买书顺带买回来的。又想起问起时,她神秘一笑只问她好不好吃。
“都是你做的?“
“嗯。”
难怪她冷淡占琴落的时候,小师妹回回看着年月酥欲言又止。
温柔、善解人意、耐心、学习模仿能力极强……她几乎找不到占琴落的任何不好。
“日后,师姐何时得闲,再来炼鬼狱牢看我吧。”
占琴落神色平静,和他往常的任何表情一样,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阴影,可这一瞬间,司嫣兮有一种他只有她可以依靠的错觉。
她居然回忆起兰亿年的话,认真思考雏鸟理论的可能性。
从雪地里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她,才会对她小心翼翼,关注,展示出来脆弱的一面。
愧疚是很危险的东西,让人变得柔软、盲目、想要成为谁的依靠。
倘若他真的是天生坏种,倘若他最终为一个本不相干的女主角屠尽师门,倘若他最后被预言正道,踩在她根本背负不起也赌不起的千万条人命之上。
不要往前走。
不要陷下去。
不要任凭一时心软作出实现不了的承诺。
……
纤细的手抓住清瘦的手腕,“你不会去的。”
“诡谲笼我帮你砸。”
“炼鬼狱牢我会搞好宗门关系,把你安排在最后一个……”
“再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带着你逃跑。”
“你只要做好随时和我逃跑的准备。”
她说服不了自己。
为什么要有人背负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的命运。
……更何况,她也被绑着。
在司嫣兮看不见的阴影处,少年低垂眼睫,乖顺温柔,轻轻扯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笑容。
-
“铛——铛——铛——”
同样听见晨钟声响的,还有坐在院落内聊天的兰氏兄妹。
兰亿年:”师父提前出关了……“
兰衣烟:“可恶,我们要提前去主宗门了吗?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那帮贱【——】贱【——】贱【——】!!!”
兰亿年:“……”
小师妹骂人的水准越来越高超了啊。
他和司嫣兮是不是太宠她了……兰亿年挠了挠脸颊,有些苦恼。
兰衣烟暴躁输出三百句主宗门男修女修的坏话后,才扭头问:“刚才你要问我什么?”
小师妹变脸太快,兰亿年反应了一会才想起,“哦对,八岁那年,那邪修是不是带你去过镇什鸠?那地方是不是有很多花啊?”
“我不想说。”
几乎是立刻,兰衣烟打断他,“回忆什么劲。又不是什么好的事。我要睡了。”
兰衣烟小跑着离开,小姑娘生气时走路带暴风,压根不理人。
兰亿年扯着嗓子在后面喊,“天才刚亮啊?喂!师父等会就来了!你去哪里啊——喂!师兄错了好不好?再也不提了!你回来啊!小——师——妹——”
拐过茶室,还没到房里,兰衣烟没忍住地扶着廊柱弯下腰,遏制被眼前画面逼出的干呕欲望。
八岁时的噩梦。
漫山的成堆的尸体,吃人的地方,一方邪修盘踞相互厮杀,火光烧了一天又一天,焦味冲进胃里冲撞的恶心,像被人活活砸中好几拳。
那地方能有花?哪里来的花。
怕只有无心、淡漠生命、毫无慈悲怜悯的人,才能留意得到,或许是被压在成山腐烂尸首底下的花花草草。
她再厌恶之前的邪修,也记得邪修教她,腐烂之地不会有生命。
血腥泥地里能长的,必然是毒到骨子里头的东西。
若在那断手裂脚,遍地哀嚎哭丧的腐烂之地长出来花,必然恶毒至极,伪装成纯洁无暇的样子诱人采摘,轻碰一下邪恶害人的毒汁会顺着手爬进经脉流进心脏,攥紧压碎生存的希望。
兰衣烟的身影早看不见了。
兰亿年伸了个懒腰,行吧,既然知道镇什鸠的人都那么排斥这事儿,那他以后还是不要和他们提及,免得想起什么伤心事。
还是小师弟人好,听他提及镇什鸠也不觉得冒犯,和和气气地和他分享了花的故事。
现在,兰亿年更信命盘有误。
想起来也是好笑,占琴落认真又可惜地说着“有一朵小花,被压着了,很可怜”。
占琴落真的很喜欢花啊,难怪有一颗温柔又慈悲的心。
第9章
晴日。
长着苔藓的石阶梯上,覆盖一层薄薄的雪。
司嫣兮焦灼地来回,石板上蹭出原本的青灰色。
“师姐,你别太担心了。”
兰衣烟剪着手中的窗花说道。
“是啊,你走得我头都晕了。”
兰亿年埋头整理红色方块纸。
司嫣兮双手叉腰,深呼吸一大口冰凉的空气。
对,是她太焦虑了。
不就是自己和占琴落的命绑定,占琴落还生死未卜吗?
小问题。
司嫣兮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扭头问兰衣烟在做什么,在这剪一早上。
“回宗门的礼物呀。”
剪子“咔嚓”利落,红纸裁成横竖条,兰衣烟:“送给宗门的师兄师姐们。”
兰衣烟举起手头的窗花,笑盈盈地展示。
窗花显出雏形,隐约看得出是个“死”字。
司嫣兮:“……”
兰亿年也举起手中的窗花。
一个恐怖笑脸,被挖空眼睛仿佛盯着人,司嫣兮焦虑的心情消去,汗毛竖起渗得慌。
兰亿年的脸上写满了心甘情愿,绝不是为了哄兰衣烟回来而被迫加入的。
他提着窗花晃一晃:“我们俩这样师父都没说过什么,更何况什么出格行为都没做过的小师弟?昨天的事我已和师父提过,小师弟菩萨心肠,更没什么好担心的。”
有道理。
司嫣兮缓缓落座,镇鬼珠不明原因破裂,师父必然会查明,倘若知道是因救人,说不定还会重新评估预言石可靠性。
兰衣烟满意地扫一眼窗花,小心地收叠起:“再说了,就算真要惩戒,无非腕处钉几个镇鬼钉?痛灵鞭来几下?不会怎么样的。”
“这倒是,来回就那些吧,虽然一个镇鬼钉我就痛得恨不得咬舌自尽,但小师弟指不定能挨上两个。”
他最后挨上了五个……
司嫣兮蹭得一下站起。
不行,她得去看看。
-
思过室中的景象,比兰衣烟随口一说的更可怕。
在司枝涟面前,摆着一排器具,钩状、镣铐、铁链,他一手端茶,点了点桌面,“挑几个喜欢的吧。”
他抛起一个,“我可推荐腕钉,刚扎上去是手疼,但晚上才会痛到骨髓里,漫长黑夜对你我来说本就难熬,也不差多这么一点额外刺激?”
司枝涟扫一眼安静的少年,轻笑出声,“让你跑,怎么不跑?”
占琴落不语,白皙的手伸出,冰凉的指尖触碰铁器的寒冻,薄薄一道黑光,微弱地闪烁一下。
司枝涟移开视线,捧着热茶的手捏紧茶盖,几乎要将脆弱瓷器捏碎。
钉上发出一声高亢的器鸣声。
尖锐高昂到嘶声暗哑,一瞬的转变之快,如同在撕裂地挣扎,拒绝被占琴落触碰。
司枝涟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普通的腕钉竟会镇不住他!
少年收回手,薄薄肌肤之下的清晰血管,黑红咒文隐隐浮现,随经脉跳动闪动淡淡灵力色泽。
今日无雪,也是天寒地冻,他的伤口也不再皲裂,生命力可真顽强。
司枝涟微眯起眼,“看来宗门伙食将你挺好,灵力增长得真快,没少偷吃了司嫣兮的年月酥吧?”
“师父若今日不除掉我,日后只会增长得更快。”
占琴落轻轻抬眸,一双漆黑的漂亮眼眸,美得锐利,眼里的一点点光极具危险性。
“……”
这话不错,到时候要跑得远远的,可就是他们这些人了。
恐怕不出三年,不,一年,倘若他完全突破禁锢,绝不是清泉宗能掌控得了的存在。
司枝涟随手放下茶盏,支着下巴笑,“在为师面前倒是坦荡。”
占琴落平静:“师父从未信任过我,以后也不会信我。”
所以就不在他这里耗功夫了么?
司枝涟重新打量占琴落。
占琴落眉眼冷清,偏生得柔软的美人相貌,漂亮眼眸里溢出的一点点温柔,毫无攻击力,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打动。给恶毒之花以最旖丽纯洁的皮囊,如同是哪位神君在恶意戏谑人间。
即使他知道现在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前面多次的恍惚也让他下不了手。
活命的生物本能,凭他私心来讲,为多吃一顿饭,做什么都不过分。
取他人存活机会,夺他人个人意志,才最是不容原谅。
而这正他要做的事。
占琴落从未主动伤过人,他如何下得去手。
只可惜……镇鬼珠终究是碎了,邪念承载不住的,如何让人间抵消。
一丝杀意闪过司枝涟的眼里。
桌上的一截捆仙索腾空而起,占琴落的左手被捆住,仙索长出倒针,扎入他的经脉,勒出道道血痕,占琴落眉头微皱地盯着流在地上的血。
“亿年与我说,你做了桩好事。可镇鬼珠裂了。你当时真正在想的,怕是什么别的好事情。”
到底是比占琴落多修炼上百年的清泉宗四大门主之一,司枝涟认真起来,占琴落暂时处于落败下风。
灵力的威压,茶盏“啪”得碎一地,占琴落却只微微蹙眉,恐怕还只是对血腥味的反应,司枝涟心中不免起了好感,“我还挺希望,你真能成为我的徒弟……”
可惜镇鬼珠裂了。
司枝涟目光一滞,在少年清瘦的右手上,镇鬼珠完好无损地挂着。
不可能!
镇鬼珠碎裂必然造成人间祸害,四方妖邪动荡,八方魔孽倾巢而出,寻找奉主,乾坤山镇摇,无苦海底啸动不宁。
绕是司枝涟也愣神片刻,预言石从不出错!
更快的,他反应过来,从沉默到饶有兴味一笑,不过一瞬。
捆仙索一松,司枝涟笑出了声,“不愧是我的关门弟子,藏得挺好,一出折腾下来,就为了试探我和清泉宗的反应。”
占琴落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语气淡淡,“师父多虑。”
司枝涟笑:“果然改不了命运。”
占琴落微勾唇角,“改变不了天下祸乱?”
司枝涟笑得夸张,“改变不了你的命运。”
占琴落一顿,停下慢条斯理整理的动作。
司枝涟支着桌子笑,与其说是因判断失误而笑,更像是押到另一个可能性而笑。
他未看过预言石,却也听得出司枝涟语气的讥讽意味。
司枝涟越笑越开怀,占琴落低垂眼睫,乖顺地替他收起满桌排列器具。
每一个他触碰过的器具都瞬间失了攻击力。
暗光的速度之快,司枝涟的笑声渐小,趋近沉默,“……”
“哐当”一响,门板直直倒下,打破一室沉默。
司嫣兮痛得面容扭曲,无声揉揉摔疼的手肘。
一抬头,两人看向她,空气中还残留剑拔弩张的怪异氛围。
“……”
司嫣兮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她也没想到啊,结界突然就没了。
“司嫣兮。”
“在!”
司嫣兮一个激灵爬起,头还撞得有点晕,她撑着门柱准备听司枝涟训话。
司枝涟冷声,“你会后悔的。”
司嫣兮下意识以为去禁林给占琴落拿珠子的事被发现了,她眼泪一挤,正要仰起头卖可怜——
司枝涟看着占琴落。
明明喊的是她的名字,却不像是要对她说话。
司枝涟唇角轻扬,心情极好的。
“后悔自己的决定。”
“后悔今天的一举一动。”
“后悔到死千次百次都于事无补。”
两人对望,一人笑得极为嚣张,另一人平静无波如清澈湖面。
司嫣兮点了点眼下的肌肤,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
……
那她走?
-
好消息,占琴落的命保住了。
坏消息,她的就不一定了……
一连几日下来,司枝涟对禁林一事只字不提,行事做人恍若平常,只嘱咐他们尽快收拾行囊,预备回清泉宗。
偶尔回身见她慌张地窥视,只给一个为人师长的慈祥瞩目,笑容可掬,和蔼可亲。
一套操作下来,司嫣兮更害怕了,这摆明是气急到头上,憋着大招要对付她!
这晚,司枝涟的筷子一掉落,司嫣兮本能地挺直了背。
果不其然,司枝涟露出可怕的真面目,要带她去挑坟地。
乌漆嘛黑的山上,司嫣兮赖在上回司枝涟选中的地不肯走,说什么都不会把下辈子的财运交到别人手里。
司枝涟抱臂冷笑:
“起开,不是挺行的?自己去找埋尸体的地。”
“嫣兮不是胆子很大么,恶鬼作祟也不怕的勇气去哪了?”
“我以为连命都不要的人,压根不在乎什么下辈子财运?”
句句不提禁林,句句阴阳怪气。
搞得司嫣兮心慌慌,那天晚上去禁林,不会真有什么必死无疑的潜在副作用吧,原文里也没提过啊……
她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进去看了看,没想到里面空出一大块地,正中间供奉着一串镇鬼珠。
这就是很顺手拿下来的事。
等她反应过来,小师弟换上酷炫新装备啦。
当然,心底的小九九们一句都不能主动交代。
司嫣兮抱着树瞎嚷嚷不肯走,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上来了蒙着面具的人。
司枝涟的表情一变,嘱咐她下山。
来人颇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司嫣兮瞥见他额角边标志性的疤,一眼认出是原文里的反派之一。
正值清泉宗内部政邪两派势力斗争,平静之下的汹涌,另一派邪修势力有意拉拢司枝涟和占琴落,干票大的。
次日,司枝涟又说要回去继续闭关,晚些时候会去与他们汇合。
司嫣兮无语地叼着草根,天杀的,果然师父也是反派。
全宗门无人生还,一家人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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