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这么大阵仗,还是孝敬皇后刚刚被追封为后时的事情,夏王能受此礼待,足见其在朝堂之轻重。
一去就是七日,须带些换洗衣物,往常这些事都是小厮做的,左右晋王在穿衣上没甚太大讲究,上朝有朝服,当差有官服,常服就那几身玄袍,整整齐齐地放在衣箱里,收拾起来并不费劲儿。
今日小厮正要去开衣箱,听贺长霆道:“去请管家来。”
小厮领命去了,没一会儿就请来了人。
“王爷,您有何吩咐?”
贺长霆问:“王妃那里可收到了诏令?”
管家点头:“已经递过消息了,王妃娘娘应该也在收拾东西。”
贺长霆想了想,吩咐:“以后有些事,该要王妃操持的便请她操持,该请她拿主意的就请她拿,还有府里的账目,该叫她核查就叫她核查。”免得她总觉得当这个晋王妃只有富贵,没有辛苦。
管家素来将府中杂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听晋王此言,以为自己哪里做错,忙请罪:“小人不才,若有错处请王爷明示。”
贺长霆道:“你无错,不过王妃是后宅之主,这些事务她总要清楚才行。”
以往管家都是在年终时择要向晋王汇禀一年的府中事务,这次王妃进门,晋王没有特意交待管家要王妃执掌府中事务,他也没想到这层,仍是大事禀晋王做决断,小事自己就定了。
听晋王如此吩咐,管家忙说着“小人大意”连连答应。
贺长霆又道:“她初次执掌事务,若有不明白或不妥当处,你还要费心些,好生引导。”
管家受宠若惊,连忙说:“王爷折煞小人了,小人一定尽心尽力协助王妃娘娘。”
贺长霆淡淡“嗯”了声,屏退管家前交待:“我此去永宁寺的行装,也交与王妃打理吧。”
管家一愣,想王爷出门从来都是轻装简行,就带三身常服,有甚行装需要打理?但见王爷说得一本正经,也不敢有疑问,忙将话递去玉泽院,请了王妃来。
段简璧不曾做过这种事,来之前,先叫小厮去问话,他常在书房伺候晋王起居,应该清楚需要打点什么。
听说就只有三身衣裳时,段简璧愣了愣,这也需要她亲自来么?可晋王既已发话,她也没有推脱之理。
打开衣箱,衣裳叠放的整整齐齐,外袍内衫各占一边,像正旦演武时校场上整齐划一的矩阵,晋王的外袍多是玄色,内衫多白色或麻本色,同色衣衫叠放一处,黑白分明,严肃地像他这个人。
段简璧只拿每一叠最上层的三件衣裳,如此既省事,也不用怕打乱了衣箱内规整的格局,拿到袍衫时,前两件都正常,第三件异常熟悉。
单瞧那袖口和衣襟上的结带连璧纹,便能认出这是晋王当日在绣楼下穿的衣裳,段简璧亲手给裴宣缝的衣裳,他二人身量相仿,晋王穿上也很合身。
段简璧把衣裳拿出放在一旁,去拿下面的一身。
贺长霆觉察她在衣箱旁待了许久,抬目看来,恰好瞧见这一幕。
他对那衣裳有些印象,是之前办差时裴宣借他穿的,绣样有些花里胡哨,他穿了那一次就没再穿,本欲浆洗了还给裴宣,后来一忙也搁置了。
大概王妃知他不喜,故意不带那身衣裳。
贺长霆淡然收回目光,忽又想起一事,不觉转目再次落到衣箱上,那身衣裳已被王妃放回去了。
莫非那身衣裳就是她送给裴宣的,据赵七说,她给裴宣缝了好多衣裳,四季皆有,难道那就是其中一身?
贺长霆的目光更淡了些,落回书卷上,不欲再想这事。
几身衣裳罢了,没甚好稀罕的,且那纹样实在招摇,他很不喜。
收拾妥当,刚出得府门,碰上了也要出发的魏王和濮王。
“嫂嫂。”魏王每次见段简璧都很热络,驱马至犊车窗子旁与她打招呼。
段简璧笑应了声,并无他话。
一行人出发,晋王、濮王驱马在前,并肩而行,唯独魏王并不往前凑,打马悠悠行在段简璧乘的车子旁,也不说话,只在段简璧朝窗外看时冲她朗然一笑。
因是去寺中为亡者进香,段简璧穿了身素洁的白绫暗花裙,绾起的发髻上也只有两根朴实无华的银簪,只她面若芙蓉,带出些微微的颜色,更显清丽卓绝。
“七弟干什么呢,走那么慢。”濮王漫不经心往后瞥了眼。
贺长霆也随之转头看,见魏王傍车慢行,时不时便朝窗子里看看。
贺长霆一向不露情绪的眉心皱了下,驱马慢下,等牛车赶上,插行在魏王和牛车中间,不动声色朝魏王看了眼,慢悠悠说:“七弟的马莫不是病了。”行的如此之慢。
贺长霁哈哈一笑,“没有,这是父皇新赏的马,还没养熟呢,不怎么听话,总撂挑子。”
贺长霆瞥了那马儿一眼,没有说话,力道适当地一脚踹在马屁股上,便听那马儿一声嘶鸣哒哒朝前跑去,哄的魏王身子向后一仰也吓了一跳。不过贺长霆把握着下脚力道,那马不至于受惊,魏王也不至于控不住。
“七弟,你这会儿又着急了,着急见怀义郡主么?”濮王玩笑道。
贺长霆也瞧着魏王慌忙控马的身影笑了下,便听身旁噗嗤一声,似风动银铃,清脆爽朗。
他转目朝车里望去,便见王妃单手撩着窗帷,眼睛似两弯月牙儿,唇红齿白,也瞧着前头发笑。
察觉他的目光,段简璧收了笑容,往内挪挪身子,方才为了看热闹,她特意挪近窗子些,现在又挪回了座位正中,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端庄地挑不出一丝错。
牛车已经行至宽阔的大道上,来往行人也多了,濮王有意等贺长霆同行,勒马慢下来,回头时难免从窗子看见了段简璧。
虽然转瞬即逝,但贺长霆看见濮王的眼睛亮了下,惊艳于车内人的清姿神色。
这车子是供春夏出行用的,窗子开的很大,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窗帷斜拢挂在内侧的金钩上,能将车内境况一览无遗。
贺长霆看了眼周围行人,又看一眼车内人,身子一低,自车窗探手进去解了金钩,落下窗帷。
“那边。”贺长霆傍车而行,淡声对车内人道一句,示意她把另一侧窗帷也放下。
段简璧不知他为何临时起意管起这等小事,但他既亲自开口,她也不好对抗,依言解了金钩放下窗帷。
···
永宁寺
来为夏王进香的朝官命妇很多,段瑛娥自也来了,瞧见贺长霆便过来同他见礼。
概是这些日子禁足,她身形清减,脸色也不如之前好看,愧疚地福身低唤了声“阿兄”。
贺长霆淡淡“嗯”了声,并没在她跟前多留,与段简璧一道进门。
段简璧神色冷漠,一眼都没朝段瑛娥看过去,连表面情分也懒得维持了。
“晋王殿下。”
才跨进永宁寺大门,便听一声清唤,像泠泠冒出来的深山泉水,自带一股凉意。
贺长霆望过去,见是夏王之女豆卢昙,圣上新封的怀义郡主。
她披麻戴孝,脸色有些苍白,说话声音也有点儿哑,概是这几日哭的狠,伤了嗓子。
“有劳晋王殿下亲自来为父亲进香,感激不尽。”
前来的诸多皇子中,豆卢昙只对晋王表了恩谢,也没有行福身礼,而是男儿之间的叉手礼。
贺长霆回礼,“郡主不必多礼。”
礼毕,豆卢昙看向晋王身边素衣装扮的段简璧,上下打量过,并不对她问话,而是看回晋王:“这位便是王妃娘娘么?”
贺长霆微颔。
豆卢昙再次看向段简璧,这才对她见礼。
段简璧亦道:“郡主不必多礼。”
豆卢昙又望她一眼,目光竟有些不加掩饰的犀利审视。
段简璧愣了下,待要仔细分辩,段瑛娥凑上前来,亲近地挽着豆卢昙劝慰她节哀顺变,段简璧也只好作罢,心想概是自己看错了。
···
夜中,段瑛娥亲自提了甘草煮水去看望豆卢昙。
段瑛娥虽不乐意魏王娶豆卢昙,但父亲说大局为重,她便也只有忍气吞声,与豆卢昙亲近些,好促成这门婚事。
“白日里,我听你嗓子不太对,定是这几日伤心,多喝水,别哭坏了身子。”段瑛娥温和地关心着,面上也是一片哀戚之色,瞧着十分共情夏王之丧。
豆卢昙自来到大兴城内,向来是一副清冷神色,对段瑛娥的亲近并无太大回应,微微颔首谢过,邀她落座,寒暄几句后,话锋一转到了段简璧身上,“听说晋王妃是你堂妹,段家出来的女郎,想必也如你一般,才情斐然,深得晋王欢心吧?”
段瑛娥撑出来的温和面色有些挂不住了,看豆卢昙一眼,心中思想了会儿,颔首:“是啊,阿妹与晋王殿下感情很好,上次我与阿妹不过闹了些女儿家的小别扭,晋王殿下亲自找到我爹爹讨公道,让爹爹罚我禁足。”
豆卢昙专心听着,并未表态,只目光静静的,若有所思。
段瑛娥看着豆卢昙神色,状似闲话说:“郡主想认识我阿妹么?”想与晋王妃结交?
豆卢昙假意没理解她话外之音,淡然说:“白日已认识了。”
段瑛娥“哦”了声,沉默了会儿,故作几次欲言又止模样,最后才说:“朝中都说,你要嫁给魏王殿下。”
豆卢昙虽来京时间不长,但因这位魏王殿下近来声名大噪,她想不了解都难,自然也知道段瑛娥和魏王有了婚约。
河北刚刚平定,还在夏都时,魏王就多次对豆卢昙示好,表露求娶意向,但夏王并不看好魏王,也明确说与她,不要被魏王表面所惑。
来到大兴,魏王更是多番照顾,殷勤示好,弄得人尽皆知,都以为她要嫁魏王。
如今,连魏王的未婚妻也找上门来询问。
豆卢昙面色不改,并不说话,从容看着段瑛娥。
段瑛娥忙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虽然我与魏王殿下早有婚约,但你若想嫁他,我不会反对。”
她看着豆卢昙,亲和地说:“依你的身份,也不能叫你受委屈,我们平起平坐,你可愿意?”
豆卢昙沉静地看着段瑛娥,仍不表态。
她早就听说魏王未婚妻才情卓绝,今日一见,才知她不止才情卓绝,心计也深,连替未婚夫笼络平妻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豆卢昙想了会儿,并未答复段瑛娥的话,只是下了逐客令:“我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段姑娘请回吧。”
话至此处,段瑛娥怎好再留,嘱咐几句保重身体,离了厢房。
豆卢昙送她出门,看着人走远,并未立即回房,遥遥望向晋王所居方向,回味着段瑛娥方才的话。
晋王夫妇果真感情很好么?
父亲之前便已说过,要嫁就嫁晋王,依晋王的才干,再加上他们的襄助,早晚一统四方,君临天下,到时候,她与他共坐江山,大夏王权也不算覆灭。
待她改日试试那位晋王妃的意思,看她是否有她堂姊的觉悟。
···
段瑛娥离了豆卢昙处,并没立即回自己厢房,找魏王去了。
“怀义郡主怎么说?”段瑛娥一进门,贺长霁便开门见山直接问。
段瑛娥去向豆卢昙示好,本来心里就憋着气,此刻又见魏王如此迫不及待知道结果,心里的火更大,狠狠瞪了他一眼,坐去榻上并不说话。
贺长霁察觉她情绪,面色微变,也坐过去自背后将人拥入怀中,亲着她耳尖柔声哄说:“叫你受委屈了,要不,我不娶了。”
段瑛娥知他甜言蜜语不可信,待他又哄了几句,假意信了他的话,说:“那你记得,王妃可以有平起平坐的两个,皇后只能有一个,只有我的孩子能做嫡子。”
贺长霁啄她的唇,手掌也移了地方,轻轻游移着进了裙下,“我的嫡子和长子,都要你来生,满意么?”
贺长霁最擅风月之事,少顷已让段瑛娥面·红·耳·赤,呼吸都乱了。
上次在永宁寺,也是这处厢房,段瑛娥为哄贺长霁不退婚,由着他胡闹了一番,但没完全遂他愿,说什么不肯与他行了夫妻之实,而今两人婚期在即,段瑛娥也有意先一步怀上孩子,欲拒还迎推阻一番,顺着他手落了衣带。
贺长霁意外地挑了挑眉,目光瞬即沉沦在愉悦里。
但不能在榻上,会留下痕迹,也怕段瑛娥忍不住初次的痛,让外人听了去。他是来为夏王进香吃斋的,不能毁了名声。
他抱着人按开床榻上的机关,进了一个狭窄的暗室,说是暗室,更像一堵夹墙,前后不到一臂之距,将将能容前胸贴后背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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