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宫见过父皇了,代你请了安,父皇也很关心你的伤势,明日会派医官前来探望。”
“不必了。”段简璧有些紧张。
贺长霆抬眼看看她,温声安慰:“不用害怕,我已经让医官替你把过脉了,你身子确实虚亏。”
应是上次小产,没有好好将养。
贺长霆眼神暗淡了一息,又抬手给她盛了碗补养的药膳,继续说:“只要你不说,医官不会察觉异样的。”
段简璧“哦”了声,稍稍放心,端着粥喝了一小口。
“殿下,那和离之事,什么时候跟圣上说呢?”她问。
贺长霆眉心一皱,朝她看去,她却早有所料似的,低着头,完全不接他凌厉的目光。
“姨母今日来过了。”贺长霆平静地说。
一句话引得段简璧抬起头来。
“阿璧,你果真要让姨母和兄长,为我们二人背上欺君之罪么?”
段简璧愕然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忘了,父皇面前,你我如何恩爱,而今,你刚刚小产,我们就和离,不怕父皇起疑么?”
段家璧不自觉咬住了唇瓣。
贺长霆便继续说,声音更沉重了几分,有意同她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就算父皇无暇顾及这些,你觉得魏王和魏王妃一旦察知异常,会轻易放过我们么?”
段简璧自然早有这些顾虑,这也是她不愿回京的缘由所在。
“你不是说不会让他们发现么?”女郎有些急了。
贺长霆点头,故意长长叹了口气,佯作无可奈何地说:“我原是有把握的,只没料到,你会如此任性,不管不顾,非要和离。”
“我……”段简璧想要争辩,又觉得他所言似乎不无道理。
她之前确实顾及姨母在京谋生,哥哥在朝做官,没有起过和离的心思,是姨母给了她决心和底气,她才敢生此心思,如今想来,确实有些罔顾后果了。
她低下头,乖乖喝起了粥,再不说话了。
贺长霆却看见她的泪水滑落下来,滴在了白粥里。
不能与他和离,她就伤心成这般模样?
他握着碗,概是过于用力,手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地暴了出来。
“我到底,哪里不如元安?”每一个字几乎都要被他咬碎了。
男人的怒气太重,像三九的霜寒天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段简璧忙擦了泪水,又转过身背对着他,免他看见自己的伤心,这才柔声辩解说:“跟阿兄无关,你不要迁怒他。”
身后沉默了许久,才听他说:“往后,叫他裴左卫。”
段简璧不答应也不否定,咕咚咕咚喝着粥,把所有情绪都掩盖了。
喝完粥,又喝了两碗药膳,吃了一盘炙羊排,两只烧雏鸡,三个猪蹄,再要拿烧子鹅来吃,被贺长霆按住手。
依她的饭量,应当早就吃饱了,他以前竟不知,她伤心时有暴饮暴食的坏习惯。
他扳着她的身子把人转过来面对自己,她仍是低着眼眸,满脸失望之色。
旁边备着帕子,他放到水盆中打湿,先是给她擦了嘴,洗过之后又来给她擦脸。
“我自己来。”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他不允,非要亲手给她擦。
女郎面皮细嫩,他虽刻意放轻了动作,擦第一下时还是没把握好力道,把人脸擦红了,又惹得人差点疼出眼泪。
贺长霆手下一顿,像犯了错的孩子,过了会儿,才又继续手下事,却是极小心谨慎,不敢用丝毫力气了。
擦完脸,他拉着人站起来,严肃地带着规训和教导,说:“往后便是再伤心,也不可糟践自己的身子。”
“听到吗?”见女郎一声不吭,他又追问了句。
段简璧这才点点头,仍是不看他,也不答话。
“我们出去走走。”贺长霆握着她小手说,她方才吃的有些多,得消消食。
两人才走出玉泽院,正要往假山上去
,听到一阵铃铛响,就见一个黑乎乎的毛球来到了脚边,趴在贺长霆脚面上嗅了嗅,便咧着嘴巴在他跟前打转,看上去好像在跟熟人打招呼。
段简璧记得这条小狗,是贺长霆狩猎大赛赢的奖赏,拂林犬,一直是赵七养着,但他都是散养,以至于这小东西在王府里到处跑,哪哪儿都混熟了。
它不停追着自己尾巴打转,身子浑圆,四腿粗短,快要完全缩进肚子里了,憨态可掬。
段简璧忍不住被它逗笑了。
贺长霆见她喜欢,俯身把小狗抓了起来。
男人抓动物,都喜欢抓要害,根本没意识到这小东西应该被抱着的,捏着它的后脖颈便提溜起来。
那小狗被捏住要害,瞬间变成了一个小怂包,不蹦不跳,连目光都温温顺顺地看着段简璧。
段简璧要去抱它,贺长霆又突然往后撤手,不给她抱。
他提溜着小东西,往自己鼻子前凑了凑,眉头显而易见地重重皱起来,更不肯给段简璧抱了。
他吩咐奴婢,“洗干净,往后一日一洗,给王妃养着。”
说罢,把小狗放回地上,重新去洗了手,才又来握女郎的手。
段简璧才被小东西逗起来的开心又低落下去。
“你愿意养它么?”贺长霆忽然开口问。
段简璧点了点头。
贺长霆眉梢一挑,唇角勾起愉悦之色,温和地说:“那它这辈子,便只认你这一个主人了。”
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她,“不能抛弃他,离开他。”
段简璧只当他说的是那小狗,自然点头,“我会好好养着它。”
“阿璧”,贺长霆又唤她的名字,待她看过来,才说:“你还记得昨夜的事么?”
段简璧脸一红,忙别过头去,所幸夜色重,将她的面色遮掩住了。
“完全不记得了。”她说。
贺长霆的唇角浅浅一扬,故作恍然大悟,“难怪。”
“难怪什么?”她的好奇心成功被他勾起。
“你昨夜贪杯,喝了很多酒。”
这个段简璧自然知道,他事后还讹她,说那是母后酿的酒,留待他成亲时喝的,只此一壶,谁喝了,就必须做他的妻子。
“我告诉你那是母后酿的酒,给我和妻子喝交杯酒用的,你可记得你说了什么?”
段简璧记得,她什么也没说,故意摇摇头:“不记得了。”
“你说,你就是我的妻子,这酒,除了你,旁人谁也喝不得。”
他看着她,眼都不眨地继续说:“你还握着我的手,要把当初错过的交杯酒补上。”
段简璧又意外又吃惊,看他半晌,没忍住眨了眨眼。
“当真如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贺长霆,他怎么能这般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呢?
贺长霆没有回答她,大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牵着她往假山上去。
段简璧暗自气了会儿,还是想戳穿他的谎言。
“我想起来了,你骗人,那些话不是我说的,我也没拉着你喝交杯酒!”
她眼角生了愠恼,气鼓鼓地瞪着他,像昨夜醉酒一样乖巧又放肆。
他笑了下,低下身子在她耳边说:“那今晚,定要你说给我听。”
“三哥,嫂嫂,好兴致啊。”旁边的房顶传来一阵清亮的人声。
循声望过去,见是魏王独自坐在房顶喝酒,正朝他们这里看着。
魏王妃毕竟是因段简璧的缘故被天家所弃,禁足在永宁寺,见到魏王,段简璧没忍住瑟缩了下,下意识躲去贺长霆身后。
“嫂嫂,你这是,怕我么?”魏王站起身,仍是面带笑容朝她问。
“确实怕你。”贺长霆面色平静,手臂环在女郎肩上,轻轻拍着她安抚。
“怕我做什么?”魏王故意大声说,“我一向敬重嫂嫂,嫂嫂何故怕我?”
“七弟,不如去问问你的王妃。”贺长霆声音沉下来。
“三哥,你说瑛娘聪明一世,怎么会犯那样的糊涂,她众目睽睽谋害嫂嫂,不是自寻死路么?”魏王高声说着。
“七弟的意思,是你三哥我,用我妻儿的性命,来构陷你了?”
第62章
贺长霆说的坦坦荡荡,毫不遮掩,没有半分心虚之态。魏王忙笑着道:“三哥多虑了,我怎会有这个想法?”
“既如此,以后对你嫂嫂说话,便小心些,不要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再提她的伤心事。”贺长霆正告他,“七弟若始终有疑虑,觉得你的王妃受了冤屈,报京兆府尹也好,请父皇出面也好,都随你申辩,但若再擅自搅扰我的王妃,也莫怪我不留情面。”
魏王满不在乎地笑了声,“三哥,你我毕竟兄弟,我怎会因为一个女人去疑你。”
魏王深知,父皇因为这件事中晋王不顾天家颜面纵容亲属当街告御状已经很生气,不管谁对谁错,总归都是天家内斗纷争,父皇不希望这件事情再无休无止地闹下去,他才不会因小失大,为了段瑛娥去惹父皇恼怒。
“三哥,希望你也不要因为瑛娘的一时糊涂,就连我这个兄弟都恼了。”魏王仍是笑意盈面,手足情深的说。
贺长霆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说:“你嫂嫂身子尚虚,不宜在外久留,我们便先回了。”
下了假山,又在院中转了一会儿,消食消的差不多,贺长霆把人送回玉泽院,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段简璧愣了下,本以为他今夜无事才陪她这么久,原来还有事情要处理么?
她点点头,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贺长霆独自去了书房,忙到子夜才将手中事谋划妥当,刚站起身,听赵七问了句:“王爷,还不歇么?”
往常谋事到这么晚,晋王都是直接歇在书房,赵七见他有出门的意思,以为他还有事要忙。
“歇了。”
贺长霆微颔首,抬步出了书房,察觉赵七跟着他一起出来了,关上门,快步来追他的脚步。
贺长霆驻足,对赵七说:“你也歇吧。”
“没事儿,属下陪您一起。”赵七只当晋王还要继续去忙公务,不离不弃地说。
“我回王妃那里。”贺长霆只能如实说。
“啊?”赵七属实没料到晋王此举,毕竟从王妃娘娘嫁进来,王爷就很少去玉泽院了,更别提在那里安歇。
不过王爷去王妃娘娘那里歇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那王爷快回去吧。”赵七这才停步。
“有元安消息么?”临走,贺长霆又问了句。他想,依赵七和方六的性情,一定会私下里寻找裴宣,确保他的安全。
“没有。”赵七连连摇头,却低垂着眼睛不看晋王。
赵七说谎的技巧十分拙劣,贺长霆没再追问,看他的态度,裴宣大概无恙。
回到玉泽院,房内竟出乎意料地还亮着灯烛,而女郎也未就寝,坐在桌案旁,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竟是在等他么?
贺长霆唇角翘起,朝她走去,温声说道:“怎么还不睡?”
段简璧闻声转过头来,看见贺长霆,有一瞬的愣怔,显然是在惊诧他的到来。
她并非在等他,只是心中有事睡不着,坐着坐着忘了时间。
“在等我?”他面色少见地温和可亲,几步来至她面前,捧着她的脸亲了亲。
连他的气息都带着掩盖不住的愉悦。
段简璧没有说什么,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医官说你要多休息,以后不必等我。”他捧着她的脸说,但他久久没有按下去的唇角,让那张一向冷肃的面庞,在此刻看上去像个开心的孩子。
“嗯。”段简璧没有扫他的兴致。
他又亲了亲她才放手,去衣架前宽衣,刚褪下外袍,见女郎站在旁边,接过他的衣裳平整地挂在衣架上。
待他褪下常服,又把寝衣递给他。
贺长霆心中似有战鼓擂鸣,砰砰砰的,叫人愉悦又振奋。
“我给你添麻烦了。”刚换好寝衣,听到女郎满含愧疚地说。
她知道设计段瑛娥不是一件易事,不止过程危险艰难,事后也会牵扯很多人,她原以为,圣上已经做了处置,事情已经落定,不会再有变故,可今日看见魏王的态度,她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魏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看似已经结束,实则就是一把悬在贺长霆头顶的利刃,说不定哪日就会落下要了他的性命。
是她虑想不周,确实给他添了麻烦,她若是就此无影无踪,死无对证也是好的,偏偏她就在京城。
她神色看上去十分愧疚,贺长霆才明白她等这么晚原来是要和他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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