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在寝殿,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但我昨日见他的时候,他还活着。”段简璧脖子在流血,是方才魏王持刀威胁她时划破的,手腕上也被绳子磨出了血,可她丝毫不觉,只想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快些告诉贺长霆,盼能帮他。
“可还有其他伤处?他有没有逼你吃什么东西?”贺长霆更关心的是这个。
见女郎摇头,他才放下心。
“王爷,魏王往重玄门逃了!”羽林卫不听指挥,玄甲营已经攻进皇城,魏王穷途末路,在几个亲信的护拥下往北门逃窜去了。
“抓回来,负隅顽抗,格杀勿论。”皇城四面门都布有玄甲营的人,魏王无路可逃。
等贺长霆赶到梁帝寝殿,人已经奄奄一息。
贺长霆当日即帝位,五日诛灭魏王余党,朝局安定,终于得享片刻清闲,想起自己那几日不见的妻子,遂去了皇后居处。
才踏进大殿,听见妻子在与宫人训话。
“不要唤我皇后娘娘,还未行册封诸礼,一切事情都还有变数。”
贺长霆蹙眉,这叫什么话?
事出仓促,既要平逆,又要居丧,他的即位仪十分简陋,只接了鱼符、册宝,连衮冕都未及裁制,他现在上朝,穿的还是常服。
可这不会影响他帝王的身份,宫人称他陛下,他是她的嫡妻,自然就是皇后,有没有册封都是皇后,能有什么变数?
“皇后,”他沉着声,当着众宫人的面,也这样唤她。
屏退宫人,来至她跟前,目不转睛盯着她,想要正告她不要胡言乱语的话咽了回去。
“一个月后,待到大丧除服,会再行正式的即位仪,到时候,我叫天下人知道,你就是我的皇后。”
他言语温和有力,在她面前并没有变换自称,就是一对寻常的夫妻。
段简璧那般说,自不是在乎这些虚礼,她所言变数,也不是空穴来风,贺长霆登位这几日,常有宫人私下议论,言她德不配位,乡野出身,不论家世才学,都不是皇后最优人选,还有命妇带着适龄女儿常来与宫中的几个太妃走动,存的是何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不是没有读过书,她知道古来帝王的后宫应该是什么样。
做晋王妃是意外,做皇后更是猝不及防,她拿得起,也愿意放下。
“陛下不要任性,还是深思熟虑,与百官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她面色淡然,对一切都无所谓。
内心深处,她不愿意做这个皇后,自古帝王多嫔御,还要权衡利弊雨露均沾,她理解帝王的手段,但不想做这深宫里的其中一滴雨露。
“商议什么?”贺长霆在她身旁坐下,揽着她的腰不准她逃开,肃然道:“问问他们,怎样处罚一个出尔反尔的皇后?怎样叫皇后安心,不时时想着抛夫弃子、一走了之?”
“叫他们看看,堂堂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妻子都降不住?”
他严肃沉静的面色透出几分委屈和无奈。
段简璧哑口无言,明明不是这么个事情,到他嘴里怎么就变了味道?
她的意思是,让他挑个能够母仪天下的好皇后,她做不来,怎么听他说着,倒像是她这个皇后不让人省心,处处给他这个新帝找麻烦?
“随你怎么说。”段简璧懒得再辩,别过头去不看男人。
“我冤枉你了?”贺长霆也偏头,追着她扭过去的脸说:“你没有出尔反尔?是谁答应了要给我生个孩子,还请姨母做了见证人?你扪心自问,果真没有想着一走了之?”
“你就没骗我么?你真的快不行了么?”
这几日贺长霆生龙活虎,别说不吃药,忙得忘记吃饭也没什么不适,而张医官和赵七对此情形一点也不惊讶,段简璧后知后觉,也想明白了。
“我知错。”
他忽然紧紧抱着她,埋在她脖颈里,轻轻说了句。
段简璧一愣,没想到他认错这么快。
她不知道,贺长霆这几日几乎没有合眼,一闭眼就做梦,梦见她从城墙跳下,他没有接住,人在他面前摔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他不该为着自己贪念她的好,瞒着她病愈一事,让她担心,让她涉险。
“好了。”段简璧动动肩膀,都被他压的有些酸痛。
她没那么小气,揪着装病一事大做文章。
“现在不比以前了,皇后是要统管六宫的,责任重大,确实该挑个德才兼备的人来做。”她很认真地说。
“借口,你就是想一走了之。”贺长霆说。
默了会儿,她说是。
“我不想与人共事一夫。”她道。
贺长霆愣住,一直以为她是心中记挂着别人才三番五次要走,原来是因为这个?
“自古帝王都是如此,我没有什么奢望,只是希望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让我体面一点的离开。”
贺长霆忽地笑了下,“自古帝王都是如此?你何从知晓自古帝王事?”
段简璧瞪了他一眼,不信他不读史。
“那你见过,自古的皇后,可有一走了之的?”
段简璧不说话,那也是闻所未闻的。
“阿璧”,他握紧她的手,知她因为曾经的缘故,在两人的这段夫妻关系中总是心中惶惶,没有可靠安稳之感,她不敢依靠他,不敢再像当初一样盼着白头到老那么久。
再多的语言,她不信,都是白费口舌。
“再陪我三年,太远的将来我不敢保证,但这三年里,我有很多事要做,没心思纳什么新人充盈后宫,相反,我需要你帮我严掌后宫开支,能裁尽裁,能撤尽撤,省下来的钱,我有大用。”
段简璧想拒绝,他先开口堵了她的话:“这事我只信得过你,总之,你想走,也得过完这三年再说。”
贺长霆即位第二年春,皇后诞下一子。
第三年冬,又诞下一子。
第四年夏,三年约期满,贺长霆望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对皇后说:“孩子这么小,你能走?不如,再等三年?”
见人面色阴晴不定,想了想,大胆说:“或者,别走了?”
段简璧道:“没想到陛下记得这么清楚,这是在提醒我守约?”
贺长霆暗暗吸了口气,三年了,日日处心积虑打算着如何在三年后留下她,能不记得清楚么?
当晚,两个儿子睡熟之后被贺长霆抱出去交给了保母。
他躺在儿子的位置,轻抚着她的头发,忽然于满头的青丝中瞥见一根白发。
他眼睛一亮,兴致冲冲地坐起来,按着女郎枕在自己腿上,像沙里淘金一样,搜寻着白头发,想再找出一根。
却是徒劳,女郎只生了一根白发。
他伸手一扯,拔了下来,疼得女郎又生嗔恼。
瞪着他,却见他把头低了下来,拨了拨鬓角的束发,数根银丝一目了然。
他说,“你看,咱们已经白头了,人生过半,你还要走去哪里?”
段简璧摸了摸他的白发,何时生出这般多?
“是政务太忙了吧。”
“你比政务伤神。”
自古以来,谁家的皇后总想着撂挑子呀。
第67章 番外无憾(双重生)1
悠悠夏日最是昼长夜短,虽已傍黄昏,天光依旧敞亮,且散了白日的蒸腾热气,最宜院中小坐,池边的翠柳送来阵阵清风,连小扇都不用打。
段简璧坐在石桌旁,一面乘凉,一面挑拣着今日新摘下的马乳葡萄,打算自酿一坛葡萄酒。
“明月姐姐,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一个年当及笄的绿衣女郎粉面含笑,朝段简璧跑来,到她面前,见她只是抬头笑笑,娴静淡然,全不像往日会期待地跑过来迎她,问这次是何东西。
“明月姐姐,你还在发烧么?”林明珠抬手去摸段简璧的额头。
这位表姐前几日和他们一起去看舞狮,被那绣球砸了下脑袋,不料竟昏过去了,烧了三四日,再醒来时竟不认得他们了,这几日才缓过来些,但还是不如之前活泼,待她们也不比以往热络。
“没有呀。”段简璧仍旧拣着葡萄,并未躲开小表妹的动作。
她一觉醒来,就从京城外的驿栈里到了林家厢房,身旁围了一群人,外厢还坐着几个男人。后来她知,这些人里,有她的外祖、舅舅、舅母、姨母、表姐表妹,还有她的阿娘,而她,也不是做了晋王妃的人妇,还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她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一切不是梦。
这里的人,有唤她阿璧,有唤她明月,阿娘告诉她,肉倍于好,谓之璧,白璧如满月,外祖依着林家姐妹的名字给她取字“明月”。
但听舅母们玩笑说来,唤她明月,是因她儿时白胖,那小脸儿圆的像十五的月亮。
她现在的身量,和她自我认知里的,确实有些差别,且不说其他地方,单说这手,那一世,她的手细长,虽也白嫩,到底是干过农活的,不伸直还好,伸直了便显得有些柴瘦,不像这世,真真的指如削葱,珠圆玉润。
“确实没发烧呀。”林明珠收回手,小声嘟囔了句,也不再纠结这事,神秘兮兮地看着她笑:“阿姐,你真的不好奇景袭哥哥给你寄了什么东西回来么?”
这一世,贺长霆依旧是大梁的晋王。
长辈们说来,他们青梅竹马,贺长霆对她尤其宠护,从小到大,凡是她想要的东西,他无有不应,无有不给。
便是征战在外,遇见新奇的物件,也会不远万里寄回来给她。不算那些老旧残坏的,她的闺房里现在还堆着满满两箱。
“什么东西呀?”看表妹如此热络,不想她热脸贴个冷屁股,段简璧配合地问道。
“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要问的。”林明珠扬了扬眉,“见一面分一半,咱俩平分。”
“好。”段简璧爽快地说。
“说话算话!”林明珠兴奋地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银盒,“这是凤髻霜,上好的胭脂,只有在辽东郡才能买到货真价实的东西。”
“这个呀,我不喜欢用,你拿去吧。”段简璧说。
林明珠道:“那怎么行,毕竟是景袭哥哥送你的,我都拿过来,被他知道了,要不高兴了。”
她笑嘻嘻坐在段简璧身旁,亲密地挽着她胳膊,小声说:“阿姐啊,你说这是不是景袭哥哥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她们已经及笄,可以谈婚论嫁了,而且景袭哥哥这次送的东西很不一样,是给女郎打扮用的,不像以前,很多都是花糕、米糕各种各样的点心。阿姐现在这身段,少说有一半是景袭哥哥喂出来的。
情窦初开的女郎总是热衷于讨论这样的话题。
段简璧只是笑了笑,“我听说明日,外祖叫了几个适龄的郎君来家里做客,你还不去好好打扮打扮,钓个如意郎君?”
她们这辈儿有四个表姐妹都是刚刚及笄,家中正在相看郎婿,看来看去,不是舅母娘家人,就是姨母婆家人,外祖都不甚满意,特地从他喜欢的年轻将官里挑出一些人请来家中,自也存了择婿的心思。
“是呀,所以我才要借你的胭脂啊,阿姐,你明天去不去?”林明珠并非真的问她去不去,而是故意打趣,谁都知道林家将来要出个晋王妃,便是这位段姓的表姑娘。
“当然去啊。”段简璧言辞轻快。
“你不怕我告诉景袭哥哥,他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两姐妹又笑闹了会儿,林明珠才拿着胭脂回去了,段简璧继续挑拣着葡萄,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发呆。
醒来前那一夜,贺长霆带着她在城外踏青,之前一日,他们刚刚在灞桥送裴宣西出阳关。
那一世虽还未走到最后,但贺长霆留她在身边的几年,确实不曾纳过新人,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宣政殿处理政务,夜中到她的寝殿去休息,有时吃过饭,会支开儿女们,悄悄带着她到花萼相辉楼看星星。
他即位第五年,山河一统,梁境东南皆至于海,西接荒漠,北至五原,史官载,自夷狄侵夏,海内四分,诸氏竞相称王建制,然诸氏之盛,莫有极于此者。
他派去南征的将帅,遇到了一个劲敌,就是裴宣,双方在彭城一带你进我退拉锯了将近一年,后来他率军亲征,平定江左小国,也将裴宣完完整整地带了回来。
裴宣自请镇守西疆,贺长霆没有拒绝,只在他临走前一晚,忽然问她,“要不要去送送元安?”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她,可当时花萼相辉楼上只有他二人,他总不能是在问他自己。
“陛下准我去么?”若准,她自然是要去的。
贺长霆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话,且她能感觉,他一夜未睡,第二日,他带着她一起去送裴宣。
还破天荒地,让她单独和裴宣说了几句话。
灞桥别后,贺长霆没有立即回宫,也没有问她和裴宣说了什么,只是带着她多留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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