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山威是一品的大将军, 再过几年,封个国公什么也顺理成章。
御史中丞在本朝是三品, 不过那周小公子年纪轻轻就是宗正寺的少卿, 论起来也是从五品的官,着实是门很好的婚事。
而工部屯田司的郎中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官, 且还不知六娘的未婚夫婿是个什么前程。
如果只从这些外物论的话,的确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哪里比得过呢。
可大家都是一个爹生的,倚仗的都是他的战功, 六娘虽是庶出,可施氏出身也差,几乎没有外祖家的助益,凭什么两个女儿的婚事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何青圆钻进去想了一想,忽然有点明白何风盈的别扭了。
种种考量之下,情意,就显得很不要紧了。
何青圆端起茶盏,浅浅地碰了一下唇,收回自己的思绪,道:“爹爹还要走吗?”
“是啊,连你六妹的婚事都赶不及,说是西京屯了些军务要处理。”施氏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在西京的李姨娘和幼子,蹙了一下眉道:“到时候你三哥是要同去的。”
祝薇红有些不悦地道:“哥真走啊?”
“你成婚他定要回来的,”施氏随即道:“还怕他不背你吗?”
祝薇红这才翘起嘴角一笑,这一笑虽小,笑意却很浓。
何青圆实在不必遣人去打探那位周小公子了,必定是施氏挑了又挑,能令祝薇红十分满意的一个男子。
‘祝云赋既要跟着去西京,也不知祝云来会不会同去,西京?还是北丘寒?如果他走,我应该也是如施氏这般留守京城吧?或者跟着他一起走?或者给他纳一房妾室?’
再想下去,何青圆就要入定了,她忙是掐灭这念头,对施氏道:“这一年婚事连轴,母亲要保重身子才是,我出来前,叫灶上备了归参鳝丝和白果烧鸡,母亲若不嫌弃,用膳时我就让她们送些来。”
好东西施氏自然是要的,笑道:“你有心了。”
何青圆这辈子就数今日笑得最多也最假,道:“哪里比得上母亲对我的疼惜,出来前瞧了这院里的丫头,得有二十来个吧,各个都是眉清目秀的,叫她们搬搬抬抬的做些粗活,倒是不舍得了。”
“买了人就是用的,疼她们做什么?”施氏抚掌端详蔻丹,漫不经心地道。
“倒也用不了这么多,想找个人牙子来发卖了,换便宜粗使的进来,只是身边的妈妈翻遍了匣子,也没找到身契,还望母亲指点。”
“叫你省什么?”施氏果然避重就轻,道:“粗肥一张面孔,戳在眼前多难看呐。”
何青圆道:“犯不着在眼前,院里人多,夫君他也不喜欢,更何况他令兵士守门,两人一岗,两个时辰一换,全是冷口冷面的汉子,嫩生生的小丫头也不出去有个言语,只叫我带来的三个婆子上前,着实也不便。”
闻言,施氏肃了肃容,拉过何青圆的手,道:“这事儿我倒要与你说说的,你那院儿虽也是个套院,但毕竟在后宅里,叫兵士守门着实不像话,连将军的亲卫也只守在大门,绝没有进出咱们女子后宅的,咱家女儿多,虽隔了角门的,但毕竟说起来不好听,唉,继母难做,我有心怜一怜阿鼎,可他年岁毕竟大了,又在外吃了好些苦,心性硬,我好些话不敢说,这可要你这个做夫人的同他说呀。”
何青圆被她反将一军,有些郁闷,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有道理,只道:“母亲忧虑的是,我定与夫君说说这事,可若撤了兵士,总得有婆子啊。”
施氏与何青圆交握双手,彼此对视,终是一笑,道:“你肯为我分忧就好,我说到底也是为你们着想,你那小院也还是捏在你自己手里的。”
说着她稍稍一抬手,身后一个妈妈就走出去,不多时又走了回来,捧着一个匣子递给何青圆。
何青圆打开一看,指尖抿过契书,默读点数,发觉数量大差不差,便抬眸笑道:“多谢母亲替我收着。”
原就是该给她的东西,竟也被施氏拿捏利用一番。
再说了些闲话后,外头院里丫鬟匆匆而至,神色惊惶不定,道:“大公子请少夫人回。”
施氏觑了何青圆一眼,眸中的暧昧意味令她很不好意思,“新婚三日黏如蜜,我就不留你了。”
何青圆本来只是身子累,现在连精神也乏了。
祝云来几步就到了她跟前,也不管施氏身边的魏妈妈就跟在何青圆后头,开口便道:“怎么瞧着这么累?让你砍柴抬水抹桌子了?”
“没有!”何青圆瞪圆了一双眼,看起来分外可爱。
她已经算是不善做戏了,与人争来斗去违背她的本性,可祝云来比她还单刀直入。
魏妈妈的脸色青青白白,挤出一个甚是难看的笑来,道:“爷,您说笑了,咱们夫人疼少夫人还来不及,怎么会让她做这些粗活。”
“那也大差不差。”祝云来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半点情面都不给,展臂将何青圆揽入怀中。
立在庭院中的下人虽无一人敢抬头瞧他们,但眼角眉梢总是睃个不停。
何青圆略微挣了一下,祝云来松了点劲,动了动胳膊,又把她揽在臂弯中。
劲大了可以小,却不能让他别搂着。
“想去哪逛逛不?”祝云来用下巴在她发顶蹭一蹭,闻着她身上清香,心情略好了一些,只道:“老头说给我三日空闲,第四日要我去什么枢密院的兵马司,说是今冬北丘寒一带要设点互市,需得议一议。”
“这可是正经事。”何青圆迈出施氏的院子后放松了一下,仰首看他,认真道。
“嗯。”祝云来没有反驳,他也知道这是正经事,只是深感自己一步一步被祝山威捏牢三寸,难免不爽,
他在何青圆额上亲了一亲,见她怯怯一躲,却又被拘在臂弯中离不开,心情大好,道:“与你一道出去玩玩也是正经事,哪能成日在院里待着。那么七八个丫头,悄没声藏在院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从前也这般?”
“比她们相比,总好一些的。”何青圆听他说起庶妹们,就道:“六妹嫁人,我想给她添一点嫁妆。”
“呃,老头好像往咱们院里拉了不少玩意,钥匙和册子我都扔香案上了。”祝云来显然不太在意。
何青圆点点头道:“嗯,秦妈妈已经收着了,还有啊,我想把院里的丫头换卖成婆子。”
“换呗,那些丫头们脑子估计都不大好用的,一天到晚,只要我回来,就要给我洗脚、洗澡的,我在外头也洗澡,哪有那么脏,成心的!”祝云来还有点不高兴了。
浮夏和摇春跟在后头,忍笑忍得脸都红了。
青草的涩味萦绕在何青圆周身,这是一种干净、清新的味道。
此时此刻,在日头的蒸晒下,这种气味又显得更加醺暖,同红烛暖帐中的潮湿黏热相比,虽然没那般容易令何青圆酥软发麻,但却别有一种爽朗的感觉。
何青圆垂眸轻声问:“外头好洗澡的?”
“潭子里,湖河里不都好洗吗?我在城里睡不好,老头给了几处山头上的地盘,有个竹楼倒是很漂亮,躺在上头听风声很妙。竹楼附近有好些个瀑布,瀑布底下不是有潭子吗?怎么不好洗?”
未娶到何青圆之前,唯有这自然之中,与荒原截然不同的山色水景最勾得住祝云来。
他初见瀑布碎玉,的确被那种美景所震慑,见何青圆也是一脸心驰神往,心中很是生怜,凑近了道:“带你一起洗好不好?”
何青圆立刻红了面,道:“不要。”
“等天再热点?”
“不要!”
“夜里?”
“不要!”
“那潭子不深,才到这。”祝云来在自己的腰际划了一下。
“不要!”何青圆瞟了眼他比划的位置,脸更红了。
“那潭子底下的石头圆溜溜的,踩着可舒服了。”祝云来弯腰端详她的羞容,笑道。
“不,不要。”何青圆的声音细微地弱了一点。
“唔,”祝云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洗洗脚?”
何青圆觉得可以,但她不敢答应。
‘他可是个很容易得寸进尺的家伙,我得叫他依着规矩礼仪来做,不能再行那种邪异悖乱之举了。’
何青圆想着这一点,红帐之内的零星碎片顺势蹦进脑海中。
青天白日,日光明媚,她登时连耳后脖颈都红透了。
原只是握一握,后又要揉一揉,随后又说她手轻不得劲,要借她两团柔酥来蹭。
何青圆被他吃了两遭,浑身无力,理智溃散,倒还知道羞耻,只哭着说不肯。
他也不强求,很有计谋地哄她来尝一尝。
何青圆那时候迷迷蒙蒙想不明白,到底是揉酥比较不好,还是口尝比较不好。
结果两样都试了一遭。
祝云来虽然耳力好,目力佳,嗅觉敏,但也不至于能全然猜到何青圆的心思,瞧着她泛红的后颈,顺着发根处生长着那一小团浅淡的茸毛,只觉得自己真的很需要瀑布来冲一冲。
第58章 米糕
拿了身契, 院里的丫头一下就被何青圆换了六成,余下的倒不是模样最不好的那一拨,而是手上有本事的。
譬如说能在灶上切个菜, 又或者说还识得两个字,再比如说针线活计还可以, 这些何青圆不管她貌美不美, 一应都留下了。
换进来的婆子则是秦妈妈和冯妈妈两个人挑的,其实这年岁的妇人都在主家就算不得脸, 只要老老实实的, 府上发卖人口,也不会好端端地发卖她们,所以人牙手上的好些都是偷奸耍滑的, 得好好掌掌眼。
秦妈妈问得仔细, 只要了几个家破被卖的,还有一些是主家去外地了, 不便带那么些人, 所以卖出来的。
她们在外头忙着, 何青圆在屋里铺开了几个匣子,让祝六娘挑几样首饰。
她下月就要出嫁, 何青圆既说了要添妆, 也就不能拖拖拉拉了。
可祝六娘的心思似乎不在首饰上,总说嫂嫂做主就是, 何青圆挑好了,她又推让太贵重。
这可真是‘视钱财如粪土’,祝六娘头上的银簪子是最素的样式, 耳上的坠子都是镏金的,瞧着颜色都不灿了。
何青圆瞧见她眼睛总往外瞥, 看了眼她身后那个才留头的小丫鬟,索性把匣子轻轻扣上了。
祝六娘一惊,捏着帕子的手一颤,却又不敢开口问何青圆为何忽然恼了。
其实何青圆并没有恼,只是有些厌烦,问:“你可是想要人手?为何不直说呢?”
祝六娘方才那几下眼色着实是刻意流露给何青圆看的,只想着何青圆肯最好,不肯的话装作没看见就是了,只是没想到她问得这般直接。
“我其实也很纳闷,为什么几位妹妹身边的丫头年岁都这样小?”见祝六娘红了脸,何青圆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
祝六娘犹豫了一下,轻道:“跟在身边久了贴心了,就会被卖掉,换些个不懂事的来。”
得力的心腹乃是左膀右臂,这番手段既不折损人命,又能削弱这些个庶女兴风作浪的本事。
何青圆才嫁进来,自己的院子都没管好,真没那般精力和本事掺和进她们与施氏之间,就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祝六娘望了何青圆一眼,见她神色认真,不似玩笑,眼圈一下就红了,道:“丫头年纪小些便罢了,胜在她纯善,我只想要两个有些历练的稳重妈妈,嫁过去之后,有些事儿也能提点我。”
她真是把何青圆当做救命稻草了,说到这里,落下一滴泪来,道:“嫂嫂疼疼我吧。”
“倒不必这样说。”何青圆想着不管闲事,可见祝六娘在自己眼前哭,倒也硬不起心肠了,转首对浮夏道:“让秦妈妈、冯妈妈给六妹妹挑两个能干的婆子。”
说是妹妹,其实何青圆的年岁比她还小一点,只是嫁了她们长兄,自然也是长嫂了。
祝六娘一脸感激地看着何青圆,收了身契,人却不好马上带走,只先留在何青圆院里,等成婚那日再一起随出去。
“你嫁妆里,齐整的头面总有一套吧?”何青圆问。
“头面?”祝六娘轻轻摇头,道:“婚礼那日的首饰都只得一只银镏金步摇,两对花簪,一个银镏金项圈,一对玉镯子,一个玉佩。”
何青圆听罢,又拣了一支嵌细碎红宝的赤金细簪子给她,道:“这个,留着给你次日拜公婆时戴。”
旁的也不好多给,祝六娘是个样子,给了她多少,底下就都要比照这来。
祝六娘这回倒没有推了,小心翼翼拿在手里,轻声道:“要是三姐嫁的时候,能有这样一支簪子,也不至于被婆家那般看低了。”
何青圆不好接这话,只道:“你未来公爹在工部屯田司做郎中可算个好差使,且又是他的嫡子。”
祝六娘苦笑了一下,道:“是啊。”
何青圆见她面色愁苦,也有点不解。
祝六娘今日在何青圆这实打实拿了些好处,愿意挖开伤处给她解惑,道:“大姐嫁得倒好,嫁的是江南西路郡守的嫡子,是二哥做的媒,请了舅舅派体面的婆子和媒人来家中提亲的,听说大姐夫人也很好,只可惜,大姐去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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