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圆这做人家儿媳妇的, 自然也不例外了。
这日施氏迟了足有一个时辰才露面,走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像是一夜未睡, 脂粉都盖不住她的怒气。
行过礼,施氏过了好一会才睨了何青圆一眼, 道:“你坐下。”
语气实在也不算很情愿, 庶女们都站着,祝八娘更是要把头埋进胸里去了。
“也不知道你们都知道了没有,昨个你们大哥哥、大嫂嫂保媒, 把八娘说给我侄儿施轩了。”
施氏一句话, 真叫何青圆脱不开了。
“母亲说笑了,这是爹的意……
“好事啊。”施氏径直打断她, 又看向六娘, 道:“只是要借一借你那日的热闹, 一并出嫁。”
祝六娘只道:“母亲安排就是。”
“我昨夜有些受寒,早上起来便觉不适, 眼下也是强撑着与你们说话。”施氏按了按额角, 她心里火气太重太恨,恨不得把眼前的八娘嚼吃了, 戏也没往日好,咬牙道:“你们的婚事要紧,只委屈你们嫂嫂多担待了。”
何青圆连忙站起来, 道:“母亲,儿媳尚年轻不懂事……
“你虽年轻, 却很有手腕。”施氏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道:“莫要推辞才是。”
一个会让施氏护着的‘奸夫’,何青圆在猜到是施轩的时候就知道会得罪施氏,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总不能看着两人犯错,只八娘一人受惩戒吧。
祝八娘和祝六娘偷眼去看何青圆,却猝不及防听见施氏道:“八娘!”
她浑身一颤,抬眸看去,就见施氏放缓了语气,甚至笑道:“把你那丫头领回去,今儿就这样了,散了吧。”
这一关过得太轻巧,一定会在其他的地方补足。
祝八娘几乎可以想象到小铃铛的惨状,可席子里卷着的,根本就是一团尚有微弱呼吸的烂肉。
祝山威一离府,施氏就用刑了。
丫头肉嫩,几下就打得奄奄一息,死得太痛快了,会让施氏不痛快。
所以婆子们就换了薄筹子来抽打,打她的脸,打她的嘴,打她的手心、脚心。
施氏本就是军眷,在军营里长大,幼时误入军营刑房开过眼界。
这份见识被她沿用到了后宅这些娇弱女子身上,实在毒辣又实用。
席子是藤条编的,破破烂烂,祝八娘卷着席子想把小铃铛抱起来时,一溜的血水顺着席面流出来,地上红了一大块。
何青圆头重脚轻地走出来,正瞧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直接呆立当场。
浣秋和浮夏也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一个揽住何青圆,一个护在她身前。
魏妈妈瞧了何青圆一眼,见她脸色稍白,却又伸手拂开浣秋,上前一步。
魏妈妈皱了皱眉,对祝八娘道:“怎么回事,弄得这样腌臜,姑娘你抱不动倒是开开口啊,我们又不缺卖力气的婆子们。”
祝八娘哪里还敢让施氏院里的人碰自己的丫头,见她们要上前,惊慌大叫起来,“不要,我自己,我自己来,自己来。”
可她自己是个瘦长身子,要带走这小铃铛只能靠拖。
祝六娘想去帮她又不敢,所有的庶女们都是一样的心思。
魏妈妈眼瞧着,一笔一笔都会记下来的。
何青圆缓过神来,把裙角牵起来攥在手心,搭着浣秋的手快步走下台阶。
“这藤席瞧着都要烂了,抬着也不稳当,”何青圆忍着那股血气瞧了瞧,道:“去外头把孙婆子叫进来,让她把小铃铛抱回去。”
孙婆子那敦实的身板抱个小丫头还是轻轻松松的,一路上也走得很稳当,只怕颠着她。
可才走了几步,就觉得耳边那阵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断断续续,叫孙婆子也跟着屏息。
直到了姑娘们院里,祝八娘着急忙慌把人往里头引,要孙婆子把小铃铛放在自己床榻上来。
孙婆子瞧着靠在自己肩头上的小丫头,连一点生气都感觉不到了。
“姑娘,算了,有白布吗?”
祝八娘不理会这话,攥着两瓶她就备好的伤药,一个劲说道:“放到床上来,我要给她上药。”
孙婆子犟不过她,屋里众人就看着祝八娘跟魔怔一样,不停地往一具尸体上撒药。
细白的伤药如白雪一般,覆盖了那些红黑的创口,于事无补。
等两瓶药都撒完了,祝八娘愣愣地坐在床边,长久地没有说话。
“八姐。”角落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来,何青圆看过去,就见是十二娘,她瞧着祝八娘,神色平静地道:“咱们趁早给她换身干净衣裳吧,僵了就穿不进去了,你难道要她穿着这身衣裳下葬吗?”
何青圆就听孙婆子发出了一个惊讶的气音,应该是想不到这宅院里的姑娘,竟会知道人死尸僵,穿不进寿衣。
祝八娘动了动,张口却好似哑巴一样,只‘啊啊’地叫了几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了。
这院里的姨娘、姑娘们操持起丧事来,有种古怪的‘有条不紊’。
唯一托了何青圆的一件事,就是请她代买一副薄皮棺材,找几个肯运尸埋尸的,午后在角门等就行了。
天热了,等不得。
何青圆回到自己院里的时候,藏冬已经备好参茶给她压惊了。
秦妈妈的神色也有些恍惚,昨夜才说叫何青圆别插手,今早就抬了个死人出来。
施氏就是要杀鸡给猴看,何青圆也在群猴之中,小铃铛注定是保不住的。
“姑娘还是别想那小丫头了,想想自己手头的麻烦吧。”秦妈妈不是冷血,而是想转移一下何青圆的注意力。
何青圆过了好半晌才接秦妈妈的话,道:“嫁妆的事,施氏肯定不会让我拿什么主意的。她大概也很纠结,既恨毒了八娘,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她这个侄媳,不给她脸面就是不给自己哥哥家脸面。”
“姑娘说的有理,”秦妈妈想了一想,又道:“其实六姑娘的婚事都备得差不多了,咱们是送嫁这一方,事儿少些,只是添了八姑娘,什么东西都要多添一套,其实老夫人手下人都熟络了,顺手的事情罢了,要您接手过去,反而麻烦。”
“她只是要看我笑话罢了。”何青圆叹一口气,道:“实在不成,我就多多地花银子,中公划不出银子来我就叫人家记将军府的账,反正人家晓得不是我这个做媳妇掌家,到了该结钱的时候,自会找她去。”
秦妈妈被她说得笑了一声,道:“姑娘倒是被逼出急智来了。”
何青圆撑着额角靠在榻上,声音低低地自语了一句,“阿姐那些手腕,我现学现卖也是来不及。”
才过了一会,魏妈妈就带着几个婆子来了,搁下两个托盘来。
一托盘是钥匙、手牌,一托盘则是账册。
“夫人这身子养到两个姑娘出嫁那日也不知能不能好,这东西都带到了,少夫人看着使唤吧。”魏妈妈只这样交代了一句便走了。
何青圆翻了翻那账册,入目那几页发现是鞭炮喜饼钱,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繁琐如麻的开销,占了大头的送嫁酒倒没有账目在上头。
“妈妈救我。”何青圆苦了脸。
秦妈妈倒笑起来,一边往外头去,一边道:“我把冯老婆子也叫来,她少时在国公府后宅里跟着老妈妈管过采买,虽叫人家的外戚给挤下去了,本事却还在,我们两个加在一块,总会办好的。”
婚事在六月初六,眼瞧着就没几日了,赶在喜事前头还送了一条性命,施氏也是恨毒了八娘,都不管这晦气不晦气了。
浮夏和孙婆子去外院找人买棺材去,外院的人分两拨,一波楼管事手下的护院,一波牛管事手下的小厮。
买棺材这事,本该是找小厮去的,可浮夏一连找了几个小厮,他们只推说是没这个章程,下人死了就是席子一卷,抬到乱葬岗上去,买棺材也不能走账。
“这银子我们夫人出了。”浮夏将手里的银钱袋子颠了颠,银块磨蹭时的响声要比铜板闷一些,听得人咽唾沫。
俩小厮打着眉眼官司,又对浮夏笑笑,道:“银子是一码事,可小的们做事万不敢自己挑这个头,姑娘还是找牛管事问一声,他若答应,小的马上去。”
“那牛管事现在哪呢?”浮夏又问。
“这,他老人家日理万机的,寻不见他,找他的手下的小韩管事也是一样的。”小厮随手给浮夏指了个方向,瞅了个空就溜走了。
浮夏往那屋子里去,就见一张长案上翘着一双白底儿黑面鞋,见到她来了,那双眯缝眼使劲一睁,上上下下将她睃了个遍,笑道:“这是咱们少夫人身边的姑娘吧?有失远迎了,来,坐坐。”
他指了指自己边上的一把椅子,椅面上还散着些瓜子皮。
浮夏落脚都嫌腌臜,又怎么会去坐,只将来意说了。
小韩管事哼哼唧唧的糊弄着,只眼睛不离浮夏,孙婆子看得恶心,就道:“您事忙,且忙着,我们自己买去。”
浮夏被孙婆子扯了出来,总算换了一大口气,道:“屋里一股子臭!”
内院的丫鬟是不能随便出门去的,孙婆子拿着何青圆院里的手牌,还得在门房处落了名姓、去处、时辰。
听她说要买棺材去,执笔的小厮把笔一扔,斥道:“什么不懂事的玩意!棺材敢往回买?你这不是成心咒我们主子么!”
孙婆子听得气恼,道:“那里头确实死了丫头,我们少夫人慈心,赏她一口棺材,又不进门,角门处一抬就是了,有什么不行。”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小厮硬声硬气,像是有什么倚仗。
浮夏真是没想到,只是出去买一口棺材也会被人这样卡脖子,一想到施氏还让何青圆办婚事,顿觉艰难,不知要同这下边的费多少口沫。
“在这干嘛呢?”
忽然,祝云来的声音自院中响起,浮夏一扭脸见他背手站在那,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
“爷,”浮夏赶紧走过去,低声道:“打死个丫头,少夫人怜悯,要我们去买一口棺材,可自己掏银子,请他们去买请不动,自己出门去买,又不放行。”
祝云来皱眉瞧了一圈,也是奇了,原本散在这院里得有七八个小厮,眼下都不知上哪去了,余下的两个一个正面壁扣墙,一个正弯腰拔杂草,俱是不敢抬头。
“你带夏丫头去办吧。”祝云来对秀水道。
秀水抱拳领命,又瞧了浮夏一眼,道:“请夏姑娘歇吧,我叫老楼遣几个小的跑一趟就是了,噢,细节方面,还要姑娘再与我说一说。”
祝云来往内院去了,浮夏上前一步,把银钱袋子堆到他手上,只道:“一口薄皮棺材就成,略过得去些,运到后街僻静处的那西角门去,白事的那些东西,多少也备点,还有富余的,就当是请你们吃酒了。”
秀水点点头,又问:“那我就叫几个人在偏门等着,内院运出来,一接手就行了,不劳你们又累一趟。”
浮夏涩声道:“手脚轻些,那丫头还很小。”
秀水盯着她泛红的眼睛一晃神,忙道:“好,好。”
浮夏就要回院里去了,秀水追在后头说了一句,:“夏姑娘,往后在外院的差事,别人若有个懈怠的,你只找我们兄弟就行了。”
浮夏头都没回,只道:“好。”
第63章 女夫子
“怎么就那么矫情啊!人家都憋不住偷跑出来私会, 她还觉得这配不上那配不上的,八娘又不是嫁给她!施轩也不是她儿子啊!用得着装病,把事儿都推到你身上吗?”
祝云来抱怨个不停, 何青圆已经走到庭中了,无奈地转过身, 双手拢在嘴边, 轻声喊道:“我就去看看妹妹们的嫁衣,晚些时候就回来。”
“亏我今儿是赶早回来的。”祝云来抱着胳膊站在门边, 还是一脸不高兴。
‘早些回来, 也就想着那事儿。’这样一想,何青圆心中反而有些庆幸,但又不敢让他看出来自己畏惧与他行房事, 只得哄道:“晓得啦, 晓得啦。”
想起祝云来方才宣称要去施氏房里把她揪出来,看看病得有多重, 何青圆心里还是不安, 又快步走回来, 立在他前头温声道:“要不,写几个字去?我寻出几本字帖来, 你可比着画画?不是说那些衙门那些文官笔吏嘴上一套, 纸上一套,玩些文字戏法要蒙骗你吗?给你配的文书, 你也不是全然信得过,秀水虽识得几个字,但若做起文章来, 还远远不够呢。”
“我不学。”祝云来改了口,很孩子气地道。
何青圆眨了眨眼, 问:“怎么了呀?不是答应要学的吗?”
“我要先学那本画册子。”他扬声道。
院里下人都在忙碌,远远近近都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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