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灵血祭为梧祭最旋干转坤之事亦梧族覆灭之一端也,拘转世生魂回溯前尘影事,每七日以生人祭敬献神灵祖先……]
白纸黑字论述简要,春霁一目十行迅速往下读去,愈发心惊,捏紧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无意识地揉皱了边角。
外面传来公寓门被输入密码的滴滴声响,春霁悚然一惊,手指轻颤着撕下了纸页,跳下飘窗,将纸张折成小块塞进枕头的内芯里。
塞进去的瞬间,外面同时响起了关门声。
春霁的心脏犹自砰砰急促跳动,稍缓了缓,才走出了卧房。
楼下的夏奕将一个蓝色折叠推车推进了客厅,推车上包裹堆叠,包裹都已经拆开了封口,春霁站在二楼的雕花围栏前,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顶端敞口的纸箱放着什么。
是各种口味的罐头果汁,色彩缤纷醒目。
春霁退回房间里,不多时夏奕就上了楼来敲门,端来一杯牛奶放在了书桌上。
马克杯里的热乎牛奶冒着热气,在夏末初秋偏冷的天气里,传递着温暖慰藉的信息。
夏奕扫视了眼房间,书架上的书籍被重新整齐地摆放了回去,没有在他出门时间被胡乱扔的迹象,唇角微掀。
他注意到被扔在地毯上的银铃,走近了俯身拾起,温声道:“这个银铃虽然在我的手里没什么用,但也是无相祭师留下来的,可不能乱扔。”
春霁将桌上一本摊开的书轻推到一边,找出纸笔,问:[无相祭师是谁?]
“不认识,”夏奕晃了两下银铃,“我只听说过他能够用这个铃铛和亡灵沟通,真假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见过他一面。”
严格来说,最后一面。
夏奕漫不经心地想着,又将视线投向书桌上被翻到一半的书,好似一个贴心的兄长神色关切:“小梨在看什么书?”
春霁将封面翻给他看。
――《移动云朵的人》。
“听名字很有趣,”夏奕饶有兴致问,“是讲什么的?”
春霁从书架上随手拿的一本书作掩饰用,只在刚才草草翻了几页看了作者介绍和序言简要,镇定写:[一个巫医家族故事,主人公的外公拥有许多能力,能够和鬼魂对话,预测未来,移动云朵。]
“主人公也有这个能力吗?”
[是故事里的谜题,还没有到解开的时候。]
夏奕点了头,问:“我明早需要出门一趟,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吗?”
春霁犹豫了下,在纸上写:[我可以要花吗?]
夏奕一怔,眼眸中又浮起对待青春期小女生般的了然笑意,道:“当然可以,想要什么花?”
[可以带绣球吗?]
“这个月份还有绣球在开吗?”夏奕略略挑眉,有些诧异,“不过我可以去花店里问问。”
春霁轻点了点头。
“我不确定明天我什么时候回来,储物室里放了有零食和汽水,小梨醒来要是饿了可以去找吃的。”夏奕声音温柔和煦,“现在把牛奶喝了吧。”
春霁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热牛奶,伸了双手捧住马克杯,一口口喝了下去。
“好乖。”夏奕放轻了声音,“小梨是好孩子。”
氤氲白雾中,夏奕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不真切。
房门被再次关上,空间重归于安静。
待春霁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的中午,因睡的时间太长,她坐起来怔了好一会儿,望着陌生的房间才惶然想起自己在哪儿。
窗外不知何时停了雨,只是天色依旧暗沉。
春霁扶着墙下了楼到处寻了圈,发现夏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片刻,拿出昨天的书,视线落在一排排字上,那些文字却像是被栅栏阻拦的羊群,跳不进脑海中,读了后句就忘了前句,看得颠三倒四,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客厅墙壁有一座欧式红木落地钟,花纹如藤蔓缠绕的金属指针随着时间的流逝缓慢走动,划过罗马数字。
万籁俱静中,空荡的公寓得像被世界遗忘的一方角落,随着冷意蔓延出让人心慌的孤僻感。
想……有人出现,有人陪她说话。
春霁闭了闭眸,将纷乱思绪都压下。
直到钟声敲响,公寓的门传来密码锁被按亮的提示音。
夏奕站在玄关处,一手抱着一捧团团簇簇的粉蓝绣球花束,另一手拎着一个亚克力方形花瓶。
他走近来,轻唤了声小梨,清隽眉眼含着几分无奈,道:“醒来后就一直看书,也不吃东西,要是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就在客厅里坐着?”
他怎么知道自己没吃东西?
春霁抬头看向他,想问他是不是在客厅里装了监控,但不知是药物还是一天都没进食的原因,虚弱不堪,光是坐在这里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连激烈的情绪都生不起来。
夏奕笑吟吟地递来花束:“是小梨想要的绣球花。”
春霁慢吞吞地将花束收拢在纤细的手臂间,动作僵硬迟缓,神色漠然,清澈的瞳眸似毫无波动的湖面,清丽的面容被云霞般的满怀绣球花映衬着,好似一个精致的人偶。
夏奕的心情颇为不错,主动道:“等再过两天,他解决完手上的事就会来看我们了。”
“老师人很好,是他帮我摆脱了梧县那个地方,带我来到兰亭市,替我支付学习和生活的费用。我上寄宿中学的时候他来给我送换季的衣服,被同学们撞见了,我对同学们撒了谎,说他是我的父亲。”
夏奕的脸上浮起回忆的笑容,眼中闪烁明亮的光:“老师没有责备我,非但点头承认了,还以我的父亲的身份出席了学校的家长会。”
“老师和师母是我遇见过的最善良、最和善的人……在他们那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家。”
“这么多年,小梨一个人也很孤单吧?”夏奕伸手摸了摸春霁柔软的黑发,柔和嗓音好似蕴含蛊惑的魔力,“现在没关系了,你有我们了。”
春霁纤长的黑睫如脆弱蝶翼轻轻垂落,只安静乖顺地听着,指尖揪下了几片碎花瓣,蜷紧收拢,揉出黏腻花汁。
第34章 密码
课间操的音乐拖着悠扬的小尾巴宣布结束。
下一堂是数学课, 姜棠起身出了教室,去往数学老师的办公室例行去拿早自习课间交的作业,廊道上是各班趁着大课间机会出来放风的零落学生。
细碎的讨论似风绕过耳尖。
“公园拉起警戒线好几天了吧, 我今天上学的时候又看到有记者在外围作采访。”
“别说了,我一开始不知道学校旁边的公园出了事, 老师说让我们放学结伴走, 我还在和同桌笑, 说我们又不是小学生,还得手拉手上下学……”
“我妈今早上开车送的我,车里的广播又在放最近失踪的人员信息……”
姜棠的脚步稍顿, 而后快速穿过人群。
待回了教室,姜棠分发完作业坐回位置上, 同桌吸着旺仔牛奶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我刚从小卖部回来, 你猜我听说了什么?”
姜棠问:“怎么了?”
“对面的珍珠宠物医院被封了, 没想到吧!”同桌啧啧称奇,“那家宠物医院风评挺好的, 结果监管部门上门一查他们安乐用的药剂, 发现库存数量和记录对不上, 就让所有店全都关门整改。”
姜棠沉默一瞬,道:“我记得宠物安乐死用的药剂也是氢/化物?”
“是吧, 上回做化学题的时候小少爷好像科普了几句?我还有点印象。”同桌道。
姜棠有些出神,同桌自顾自感慨:“上个周珍珠宠物医院楼下的店不是办会员就打七折吗?我还充了几百块的卡,可别跟着倒了啊。”
姜棠问:“你怎么充那么多钱?”
“珍珠宠物医院的店在全市有那么多连锁店, 我想着大概率不会暴雷, 就注册了会员还充了点钱,”同桌讪讪道, “你知道的,我们家养了三只狗,那可太能吃了……而且我认识那个店员阿姨,她一推销,我就没办法拒绝了。”
姜棠对同桌说的店员阿姨有点印象,微胖,卷发,乐呵呵的,会问问进店的学生们什么时候月考期中考,问快放假了作业多不多,嘱咐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姜棠问:“你说的陈阿姨吗?”
“是啊,就是她,”同桌稍微压低了声音,“我和你说过我姐以前也在兰亭高中上学的吧?她们那届出过事,有个叫陈妍芝的女生跳了楼,就是陈阿姨的女儿。”
姜棠微怔。
“她们家是单亲家庭,陈阿姨一手抚养那个女生长大,陈阿姨本来是当宿管陪读,没想到陈妍芝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跳了楼。”
姜棠本想再问几句,又被打响的上课铃止住了话语。
中午放学时,姜棠的室友们找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姜棠犹豫了下,道:“我生理期快到了,想去外面吃饭,顺道去小超市买两包卫生巾。”
学校里的小卖部什么东西都要比校门口的小超市贵个几块钱。
“好啊好啊,我们去吃干锅土豆吧,正好现在没下雨。”
另一个室友担忧道:“最近外面好乱,要不我们还是在食堂吃?姜棠你借我的卫生巾用吧,我囤了两箱呢。”
“怕什么!我们有四个人呢,走啦走啦。”
几个女孩推推挤挤地笑着出了校门,一个室友好奇问游离在外的姜棠:“姜棠,你最近怎么好像不高兴?”
姜棠勉强笑了笑。
春霁失踪的消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压了下来,其他人都当春霁请假是去求医,宴星回请假是为了下月全国化学竞赛的集训。
“还是因为夏老师那件事吗?没事的,大家早都忘了。”室友宽慰道,“况且夏老师也没来上班,更没人想起这件事。”
“别说了,那些谣言可真够离谱的,就因为夏老师和我们姜棠一个地方出来的,一口咬定你们以前就认识。”
姜棠愣了愣,问:“夏老师也是梧县的?”
室友点点头:“是啊,我还给他们解释,梧县那边都是山,村和村离得可远了,能读书的都靠来村里支教的老师,他们还不信。”
另一个室友突发奇想道:“听说梧县的巫蛊之术可有名了,小棠你会不会什么巫术蛊毒啊?”
许是因为最近的事,门口的店生意较往日更萧条,干锅店只有两三桌的客人,姜棠她们选了一个靠街的餐桌喊了菜,刚一坐下,室友们就眼神闪亮亮齐刷刷地望着姜棠。
姜棠无奈道:“我要是会什么巫蛊之术,保准第一个给自己下什么过目不忘的巫术或者把我名次前面的同学通通都毒病好吧?这样我就能稳拿考试的年纪第一。”
室友们笑得肩头直颤,有一个不死心地追问:“你们那儿真没有巫蛊术吗,传说之类的也没有吗?”
姜棠想了想,道:“传说里确实有一族是会巫术的……我奶奶曾经给我说,我们梧县就是来源于梧族这个名字,不过因为梧族有一个复活的巫术特别残忍,引起了众怒,在建国前就被周围的村赶尽杀绝了,早就已经没有梧族的人了。”
“有多残忍啊?”
“我在一本县志里看到过,好像是每隔七日跟着十二时辰的某个顺序献祭人,要念祭词、放血剜心,后面的我忘了,”姜棠回忆道,“最后要在献祭的人的脸上用朱砂画上镇压的安魂符,确保他们的灵魂不生怨气,不得转世投胎报复。”
室友们面面相觑。
“每隔七日?城西树林发现了尸体那次是周三,公园出事是上周二……”
另一个室友拿手肘戳她一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啊,别说了怪渗人的。”
老板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干锅土豆走来,圆脸上挂着喜庆的笑:“菜来咯!”
她们齐齐收了声,开始吃饭。
待用过饭,姜棠她们进了旁边的小超市。
姜棠站在货架前挑卫生巾,抬眼间,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对面街上有个阿姨正抱着一个正睡着的小女孩匆匆行走,面容熟悉。
陈阿姨?
姜棠回身看了眼室友们,她们都挤在最里面的零食货架前热烈讨论着哪个好吃。
窗外的陈阿姨脚步匆忙,快要走出视野。
姜棠放下了手中的卫生巾,从后门追了上去。
街面湿漉漉的,淡黄落叶被过往行人踩得一片泥泞,天际晕开深深浅浅的墨色。
春霁坐在餐桌前,托着脸看窗外的天色,颈项间的几道掐痕逐渐变得青紫,这几日过去,身形愈发单薄消瘦,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节素白伶仃的手腕。
一簇绣球花插在透明花瓶中摆在餐桌中间,蓝紫花瓣似无数只色彩艳丽的小蝴蝶下一刻就要翻飞,方形木质托盘上依次放有黑白胡椒、迷迭香、欧芹碎等调料小瓶,一盅虾仁砂锅粥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两个小碗已经盛好了粥。
夏奕端着小菜走出厨房,笑吟吟道:“小梨不用等我的,饿了就先吃。”
春霁依旧望向客厅落地窗外的天色,神情淡漠,不为所动。
夏奕也不介意她毫无回应的态度,哼着小曲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的粥碗时,又闻到了淡淡的胡椒味,似是因为桌上摆放了绣球的缘故,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浅淡花香。
“又放白胡椒了吗?”
夏奕伸手端来春霁面前的粥碗,鼻间闻到了相似的胡椒味。
春霁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迟缓地转来视线。
夏奕将她的粥碗放了回去,微笑道:“好了,吃饭吧。”
春霁慢吞吞地拿起汤勺,吞咽下粥水。
“我已经想好了,通灵的生意挂个梯子转外网――更隐蔽,更方便。等今晚的事结束后,我们可以偷渡去东南亚再转去其他国家。小梨有什么喜欢的国家吗?……”
夏奕一面喝着粥,一面情绪高涨地畅想着以后的生活,说买一栋三层小洋房院子种满绣球,说落日与海边的金色沙滩,说冬日的壁炉和圣诞节的颂歌。
春霁视线低垂,安静地聆听。
夏奕笑道:“想要什么礼物,我和父亲都会为你实现的。”
春霁放下汤匙,拿过放在另一边的纸笔。
[要是我想要自由呢?]
夏奕轻叹一口气,望向春霁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道:“和你说了很多次,怎么还是不懂呢?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宠物野性难驯不懂感情,朋友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会伤你的心、远离你,只有家人才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陪伴在你身边,原谅你所有的过错――”
夏奕劝诫的话语骤然止住,面色僵硬,从颈项往上浮起一片不正常的异色潮红,喉间挤出风箱发出般的嗬嗬两声,像是呼吸不上来。
哐的一声重响,椅子掀翻在地。
夏奕快步奔到厨房,里面传来哗哗水流声和不断作呕的声音。
春霁神色平静,重新端起粥碗,继续吃菜喝粥,待最后一口咽下,才离开餐桌,踏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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