惋惜自己发现最崇敬的老师做了错事,自己却选择默不作声成为帮凶?
惋惜回灵失败了,他过去的时候只见到厨房里胸膛插有一柄餐刀陷入昏迷的林之樾、和算计着最后一场祭祀时间挣脱束缚赶来的无相祭师,却没有恢复前世记忆的“小梨”?
也许是惋惜到最后,所求还是一场空,没有人愿意骗他。
夏奕道:“我一直觉得来问灵的父母傻得不行,特别是明知是一场骗局,还要继续下去的那些人――骗自己求个心安有什么意思?现在突然明白了,有人愿意骗你也是件幸运事,被骗的人闭着眼,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他笑了下:“没人肯骗我。”
大厅内广播声响起,是夏奕购买的那程航班可以开始登机的提醒,春霁骤然紧张起来,下意识把小行李箱拉在自己身后。
夏奕手插在裤袋里,道:“行,拿去吧。里面最重要的就是那支银铃,你帮我捐给梧县的民俗博物馆吧。”
春霁忍不住问:“那、你呢?”
“如果老师真的会被指控的话,他也会算到这一天,那他当初将真相告诉我,也是想赶我离开。”夏奕道,“我再等一次,总归去哪里都没人牵挂,那么去哪里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检测报告终于出了结果。
朱砂盒内的半枚红指纹和林之樾的指纹吻合,藏着的头发也和几位受害者DNA匹配。
审讯室,负责审问的警员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林之樾只以沉默应对,等待自己的律师前来。
其中一位年轻警员为这个案子奔波数日义愤填膺,满腔怒火没压抑住,骂道:“你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愧疚?你们这么年轻,怎么会懂为人父母的心境?”林之樾嗓音有一丝波动,“我和妻子相识相知相爱,孩子是情感和时间的延续、是上天赐予的宝贵礼物,那么小的一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看着她从小不点慢慢长大,恨不得将自己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就因为一次倏忽,你再也看不到她……”
“你带走的也是别人家父母的宝贝,那时候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两个小孩的寻人启事,我不信你没见过!你怎么没感受他们父母想找到自己孩子的急切心情!”
林之樾忽然冷静了下来,不再言语,只唇角微微扬笑。
他那时在一家私人心理诊所就职,照常上班,偶尔以申请读博相关的签证、翻译证件事宜为借口请假,在去往诊所的路上从车载广播里也听到了启事,宴家小少爷的失踪是报道中重点中的重点,连在办公室里,都能听到其他医生护士都在讨论宴家小少爷被绑架的事。
所有人往豪门秘事、商战斗争方面想,警局将宴家的对家集团被调查了遍,牵扯出一片涉黑涉灰产业,依旧找不到小少爷的踪迹。
没人想到小少爷被绑走只是一场意外。
他当初留下少年,是打算学会怎么提取需要的药剂后再将人解决,但第二日到诊所上班时,面对铺天盖地的报道,林之樾忽然升起了另一个念头。
虽然他做好了整盘计划,确保自己精心挑选的受害者是有一定抑郁倾向、和父母关系疏远、朋友稀少的非固定职业独居年轻女性,甚至在心理咨询过程中状似随意的聊天里确保她们是押一付三的房租水电,竭力将失踪人员被发现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再怎么小心,总会有他倏忽的地方,被发现也是或早或晚的事,无论回灵成功与否,小梨也是他的女儿,他自然要替她谋划好一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所以他在给小梨庆生那日,带来面粉亲手做了个蛋糕,“无意”间遗忘了一把银制餐刀,又在最后一次献祭出门时,将门没有锁紧。
如他所料,那把餐刀被少年暗地收了起来,磨得很锋利,锋利到插进他的胸膛时,鲜血喷涌。
也如他所预计的那样,少年被困在地下室数月又没有摄入足够的营养,力气不够,血流得看似唬人,瞬间红了一片白衬衫,但其实伤得不深。
他佯装昏迷被少年取走钥匙,估计着时间往回走却撞上两个小孩出来,只好顺着追进厨房,争执间撞翻掉落的面粉落了整个小厨房,他再次受伤倒下,真的昏迷过去。
再后来,无相祭师赶了回来,被后一步出现的夏奕敲晕,成了替死鬼葬身火海。
夏奕放的那把火将一切烧成了不可挽回的定局。
他去了国外读博避风头,将无相祭师的论坛账号转进更隐蔽的角落运营,他自是知道那些失独的父母想听什么,几句“爱爸爸妈妈”、“下辈子还想做他们的孩子”、“离开的时候不疼”便足以让那些满头花白父母泣不成声,主动献上丰厚的酬金。
夏奕自始至终都知道他在做什么,甚至主动询问国外发展更成熟的AI模型教程,将一场骗局做得愈发栩栩如生。
符文案的报道沸沸扬扬,却始终没有牵扯到他的身上,宴家小少爷相关的事在媒体间却没有被提及丝毫,他通过自己在医院工作的大学同学打探,听说小少爷高烧不退,兴许活不下来。
而后漫长的时间里,账户上酬金不断增加,他以妻子江昕月为名建立基金资助贫困学生,又以投资人的身份在兰亭市各个初高中附近开了一家又一家Pearl宠物诊所,掩人耳目地寻找春霁的踪迹。
夏奕毕业后,则进了兰亭市最好的高中应聘了校医助理。
而他回了国则进了二医,偶尔去名下珍珠宠物诊所看一眼经营概况,无意间听到前台在讨论陈阿姨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要招陈阿姨,她工作就一直出错,这月都第三次账款对不上了吧?”
“我给你们说,听说上回仓库出货,陈阿姨忘了打单子,也不记得是给哪家宠物用品的商店供货,打电话过去问,对方收了货没签单就不承认,那几千块是沈医生悄悄自己垫上的……”
“唉,陈阿姨也是可怜,女儿跳了楼,学校不让她继续当宿管也是不想刺激她,我们诊所离学校也近,感觉也对陈阿姨也不太好……”
他去问了沈聿白有关陈阿姨和她的女儿陈妍芝的事。
陈妍芝。很好听的名字,倾注着父母最美好的期盼与爱吧?他想。
他知道周泠玟自六年前到今天仍未放弃过追查过符文案,也一直和春霁保持着单线联系。
如果出了相似的案子,周泠玟一定会有所动作,派人保护春霁。
珍珠诊所的仓库里有宠物安乐死用的针剂,只需助推一把……比如宣扬六年前的符文案“回灵”已经成功,只是怕引起恐慌官方才压下消息,比如剔除苛刻的回灵条件,他来帮忙找一位模样相似的小孩送到陈阿姨面前……
不过在他找到女儿以后,陈阿姨就可以退场了。
当年销声匿迹的少年却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失去了那段记忆,全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六年的时间给了他侥幸心理,万一符文案永远不会被发现真相,上天仁慈,要他继续陪伴在转世的女儿的身边呢?
只要除去宴家小少爷这个不安分的因素……
可惜那辆油车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和那辆校车相撞。
审讯室中,对面两个警员盘问得口干舌燥,林之樾不为所动,还笑着关心两位警员是否需要喝水。
警员拍桌激动道:“就算你什么都不说!证据链齐全,没有你的供词也能定你的罪!”
“我知道。”林之樾笑了笑,“这就是我最开始预想的结局。”
就像是他和妻子倚在床边共捧绘本,在昏黄柔和的台灯下给小梨念的童话故事的Happy Ending结局。
――王子打败恶龙,救走了公主,他们一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第46章 意义
被掩藏了六年的旧案浮出水面重见天日, 警局担心再度引起模仿犯罪,封锁了相关的消息。
林之樾和律师聊过,早就了解按自己的罪行大概会获得什么刑罚, 本打算将夏奕撇得干净,将无相祭师的事也按到自己头上, 夏奕却进了审讯室自己认了罪, 他开发设计的程序没人维护, 很快出了问题,一些人试图让夏奕保外就医先出来,运作的势力暗流涌动。
周泠玟临时接手的跨省案件一结案就赶了回来, 协助专案组翻旧案、扛住来自各方势力的压力,几日忙得焦头烂额, 回家休息的时候已是半夜两点。
进门的时候,方澍还没睡, 在客厅里连电视打游戏, 听到声响望向玄关,状似无意问:“又这么晚?还是在忙春霁那个案子?”
周泠玟看方澍眼底下一圈黑, 没骂他半夜不睡觉, 疲惫地嗯了声, 道:“那些家长以为自己孩子的灵魂消散了,闹起来很激动, 我们解释说程序里的是合成的模型、是假的,他们也不听。”
离世的子女隔着屏幕安安稳稳地陪伴着他们数月甚至数年,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有些家长骤然崩溃, 又哭又骂要见“无相祭师”,不听劝解, 还逮着警员指天骂地赌咒夏奕绝不是骗子,他们是自愿给钱。
年过半百的中年夫妇还有给一些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警员跪下哭求的,整个场面混乱极了。
方澍放下手柄,道:“他们都影响你们的正常办案秩序了,就没什么办法解决?”
周泠玟叹口气:“几个案子并在一起,本来人手就不够……”
“他们在意什么,就以什么为突破口呗。既然他们信通灵之说,那就另找一些大师过来,说无相祭师用的是强行将亡灵拘束在人间的邪术,被拘留的灵魂违天悖理永世不得超生,就算转了世,命格也会因此受损,比如病痛缠身啊、克亲损友孤家寡人啊……怎么惨怎么说。”
方澍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泪花,道:“下周那群高三生都要现场确认高考报名了,春霁他们的朋友堵着我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学校,我真是被堵得够够的。”
说话间,方澍不禁有些郁闷――这时候没人想起他以前吓人的名号了,轮番来他这儿打探消息,关键是他也是一知半解,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春霁没什么事,重新做了两次笔录,今晚被她姥姥接走了,主要是宴星回涉及的事比较麻烦……”周泠玟打住话头,“行了,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方澍问:“所以您打算怎么对付那些家长?一个不注意闹到媒体那里去了,舆论升级成AI伦理问题了,更难收场。”
周泠玟听得愈发头疼:“我只想把案子查清楚。”
方澍微微扬眉,道:“要不……”
周泠玟立刻警惕打断道:“你别自作主张!”
周泠玟不知道方澍要说什么,但直觉又是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
方澍神色僵住,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否决?”
“我能从你这儿听到什么好事?逃课打架不说,私自改装电击器、撬门进私人宿舍、不顾危险擅自追疑犯,用你爸以前的关系私开权限进档案库……桩桩件件,你觉得你很厉害是吧?”
方澍安静了一瞬。
“以你现在的成绩,不说警院的分数线,连专科也够不上。没有专业知识,只有一些小聪明和一腔不知者无畏的莽劲……”周泠玟顿了顿,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你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
方澍问:“你是站在周警官还是站在母亲的立场说这些话的?”
周泠玟哑了口。
“以前是为了找出杀害我爸的那些人,再奔波再繁琐的案子也主动接,只为了接触更多凶杀犯,探听有没有那些人的消息,后来那些人一个个被你送进了监狱,你还是那个忙碌的、人人赞誉的周警官,甚至接了更多的案子,不愿意回家来。到今天,想起来教育我了?”
方澍站起身,点头道:“挺好,继续保持。”
周泠玟没听出来这是真话还是反讽,一时愣住。
方澍道:“我本来想说……实在不行,让夏奕再糊弄一个亡灵往生的告别视频,也算是给那些父母一个交代。灵魂被框在程序里没有知觉,天空的颜色和风拂过的气息才是人生的意义。遗憾和错失的相处,来世再来弥补吧。”
周泠玟道:“有些家长早知一切是假的,只求一个心理寄托,要假象一直陪着他们。”
“对那些家长来说,缺了夏奕也没关系,只要有人能简单运行那个程序就行。等着吧,那些人对告别视频不买账,发现弄不出夏奕,自己就会去找别的模型训练师。”方澍道,“不用劝,劝不了,谁能叫得醒装睡的人?”
相关的几个案子紧锣密鼓地推进调查,随着证据链的构建,林之樾在立案侦查阶段的第四天被移交去了检察院,托律师传递有些话想和春霁说,春霁应了。
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里,林之樾的律师在茶几上向春霁推来一封信。
春霁坐在沙发上,未接,语速虽慢但清晰:“是林教授对我的道歉吗?”
从检察院出来的信件需要经过层层检查,确保和案件内容无关,林之樾的律师势必已经提前检查过。
律师微笑道:“春霁小姐看过后就知道了。”
春霁坚定道:“既然不是,那就不用看了。”
律师有些遗憾,但明白始末并未强求,道:“是林先生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是天冷加衣的嘱咐、临近高考的祝福、基金权益人的转移……”
“如果是林月梨坐在这里,她想要的会是这些吗?”春霁语气平淡,“林教授给予的,是作为一个父亲想当然给予的。”
随着案件的推进,更多细节浮出水面。
林之樾和妻子江歆月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大学期间就结了婚。林之樾陪同毕业后的江昕月前往梧族支教,他通过了规培考试,准备从梧县回兰亭以后进医院,却在支教期间发现了女儿林月梨自闭的症状。
回兰亭市后,夫妻两人四处奔波寻找名医却没有结果,林之樾转了心理方向学习,但时间一天天过去,林月梨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江昕月郁悒成疾,因病去世,离世前还在自责没有早点发现林月梨的症状。
林之樾进入了一家私人心理咨询诊所就职,奔波于工作和寻找这方面更有名的教授,聘请了住家保姆照顾幼女,隔了一两年才在监控下发现了不会开口说话、不会表达自身情绪的幼女被保姆暗地虐待的事。
辞退保姆后,林之樾选择独自照顾女儿,还养了一只小黑猫予以陪伴,外出时将幼女锁在家中,中午折返回来喂猫、做饭,下午掐点下班,尽量早回。
那段时间林月梨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搭积木的刻板行为减少,甚至对他带回来的小熊毛绒玩具主动产生了一点兴趣。
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午,一次倏忽,林之樾忘了锁门,黑猫攀着门把手开门跑了出去,七岁的林月梨追出了门,遇到车祸意外夭折。
“他想予以林月梨一次新的生命,一个新的开始,”春霁道,“就算真的有回灵一说,林月梨真的回来了,那这段新的旅程里缺了他的角色,又有什么意义?比起隔着距离只言片语的关心、象征钱财的一串数字,也许林月梨更需要的是陪伴,上一世是这样,新的一世不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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