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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八十六个不思议
对于能够窥探到「那个世界」的人来说, 这世上有太多的所谓神明了。
西方国家——例如古希腊、北欧神话中的的神明，一般指的是一个高于人类的种族，神明生下来便是神明。
中国的神明则是可以通过修炼「成为」的, 无论是人是妖，修为到达一定境界, 只要度过雷劫，便能飞升, 通常被成为——「仙」。
而日本的神明也很特别，除了天照等最古老的一批神明，大多数神明都是从人类的愿望中诞生的。都说日本有「八百万神明」, 数量上虽有夸张, 但绝不离谱。因为只要有人，就会产生信仰, 信仰之力汇聚, 便凝出一个神明来。
与之相对的，信仰之力一旦消散, 就算是神明, 也会随之陨落。
森岛苍阳做了一个梦。
古旧却洁净的神社，虔诚跪拜的信徒。
以及，漂浮在半空中、肃穆地俯瞰众生的、自称「真实之神」的那个男人。
说是真实之神，其实也只是个笼统的称呼。
他是从人们「相信世上真的有神存在」的愿望中诞生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 是人类信仰孕育出的第一个神, 按照常理来说，只要有一个人还信神，他就能永远存在。
然而高天原不会让这种类似作弊的行为发生。
第一次正式的神议大会上，众神几乎一致通过, 确定了信仰之力只能通过写有神明名字的神社，流向特定的神明。
人们会供奉财神、福神、丰收神、缘结神，却不会供奉什么真实之神。
得不到足够的信仰，神明的力量越来越弱，不过，也不至于到消失的地步。
直到信息时代的到来。
高度发展的网络与通讯，使人类社会近乎透明化。
只要有心，便能扒出一个人生活中的所有蛛丝马迹，让深埋已久的真相重见天日。
同样，只要有心，也能引导舆论的浪潮，吞没无辜之人，编造出子虚乌有的「真相」。
而人们，生活在这个快节奏社会的人们，往往被这浪头席卷，随波逐流，抒发「正义」。
森岛苍阳站在具象化的信息网络里，脚下是飞快略过的一段又一段文字，仅隔一面屏幕，仅为难辨真假的「真相」，人们便肆无忌惮地怒骂着、争论著，对一个陌生人释放全部的恶意。
她来不及看清，也来不及思考，眼花缭乱之时，听见一声叹息。
【世人早已不在意真相。】
神明的声音自带混响，空灵又庄严。
森岛苍阳转过身去，白袍的神明垂眼看她，神色悲悯。
【吾亦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森岛苍阳缓缓睁开眼睛。
她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一张陌生的床上，枕头与被褥都散发着被太阳晒过的清爽味道，柔软得不可思议。
唯一不和谐的，是以趴着的姿势飘在半空中、笑眯眯的柚木司。
「你终于醒啦~」明明是不借助任何支撑物的飘浮，柚木司却好像趴在了一张透明床上，双手托着脸，两只脚丫还来回晃悠，看起来十分惬意。
「……」
森岛苍阳的心情可是一点都谈不上惬意，有记忆的上一秒她还跟越前龙马在广场上，遭到了一个曾见过一次的红裙子的漂亮大姐姐的突然袭击，然后……她就被绑架到这来了。
这实在是一件太憋屈的事，原本，无论对方用物理手段还是魔法手段，她都是拥有反抗的能力的，却怎么也想不到，袭击者竟然选择了——化学手段。
那个女人从面妖背上跳下，一句「好久不见」都还没说完，直接欺身而上，拿一块小小的浸了迷药的手帕，硬生生把她捂晕了。
「……龙马呢？」她第一时间询问道。
柚木司眨眨眼睛，无辜道：「谁呀？」
「就是跟我一起的那个男生，」森岛苍阳掀开被子坐起来，「也是青学的学生。」
「噢——」柚木司拖长了尾音，又接上干脆的一句，「——不认识。」在女孩恼火之前，笑嘻嘻道，「不过被带到这里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喔~」
……这么说他还算是安全的。
森岛苍阳略微松了口气。
大概是迷药的效力还没完全过去，森岛苍阳晃了晃晕晕沉沉的脑袋，强打起精神，试图继续与柚木司对话，问出更多的信息。
「……你怎么在这里？」大脑仿佛老旧过头的计算机，想完成一个简单的指令都要迟滞半天，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额角的血管在指腹之下突突跳个不停，「你跟她也是一伙的？」
「她？」柚木司反倒愣了一下，随即又恍然道，「你是说『真』吗？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喔，杰带我来的。」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好像真的只是想跟她普通地聊聊天。
森岛苍阳忍不住又问:「你们把我抓来，想做什么？」
「不是『你们』！是『她』！」柚木司较真地纠正她，一幅对那个所谓的「真」小姐不太满意的样子，嘟囔着，「我可没想把你做成神的容器……」
森岛苍阳只能顺着他的话:「行行行，只有她一个人……」下意识附和的话说到一半，她的脑筋突然转过弯来，抓住了他刚才话中的重点，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她混沌的大脑一时没能理解，「神的容器…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啦~」柚木司笑得眉眼弯弯，「那个疯女人，想要造神哦。」
……什么跟什么啊？！
森岛苍阳还想再问，就像掐准时机那样，门被推开，先挤进来的是红裙的一角。
「醒了？」红裙的主人径直走到床边，将手中盛着稠粥的碗放在床头，语气熟稔，温柔得仿佛是个单纯来给她送早饭的邻家姐姐。
——而不是将她绑架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
「来得真快呢，」柚木司飘得更低了一点，挡在她和森岛苍阳中间，唇角翘起的弧度没变，眼里却没了笑意，「你是在这个房间装了监控吗？」
真也回以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毕竟我珍贵的客人已经对你厌烦了。」她转向森岛苍阳，笑容加深，「你说对吧，朱丽叶？」
森岛苍阳没有应声，只是警惕地盯着她。
同时不动声色地开启了右眼的灵视，确实是纯白的灵气，不是鬼，不是妖，更不是魔……再怎么看，她都只是一个人类的灵而已。
所以森岛苍阳才没能在第一次相遇时发觉她的异常。
「用得很熟练了呢……」问话被忽视，真也丝毫不恼，目光略微偏移，落在她金光流转的右眼之上，声音骤然沉了下去，「…这只眼睛。」
森岛苍阳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紧，下意识关闭了灵视，往后退到床的边缘，缩在墙角。
见她害怕，真又一扫阴霾，笑容重新变得阳光般明媚：「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只能任由神力外泄，现在都能控制自如啦……」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女孩的脸颊，沿着她眼眶的轮廓虚虚摩挲，餍足般叹息一声，「你跟他的适配度真的很高。」
被她扌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森岛苍阳走投无路，随手将柚木司拽下来，挡在自己面前。
原本正飘在一旁嫌弃地看着戏的柚木司，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栽倒在被子里。
真皱眉收回手，避免了他的触碰，柚木司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将森岛苍阳护在身后，望着真阴沉的脸色，乐不可支。
「看来这位珍贵的客人更加喜欢我呢~」柚木司笑出一口白牙。
真不想理他，依旧朝着他背后的森岛苍阳说话：「你拥有真实之神的眼睛，应该比谁都看得清楚，」她瞥了柚木司一眼，目露不屑，「这家伙可是危险的恶灵，」她摊开手，扬了扬眉毛，「而我是侍奉真实之神的神器。」
原来是神器……森岛苍阳暗自想。
难怪她分辨不出来……
女人的红唇一张一合，低声诱哄：「…我是不会害你的。」
「……说得好听，」柚木司轻嗤一声，又回头望着森岛苍阳，告状一般，「等真实之神的神识降临在你身上，你觉得你一个人类的灵魂还能幸存— —」
「——司君。」真扬声打断了他，声音坚如寒冰，面上却始终带着微笑，「杰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们的合作是基于互不干涉的原则上吗？」
「是吗？」柚木司转过头来盯着她，也笑，「杰好像也没有告诉你，我只是跟他合作，没有跟你合作。」
两人、不，一神器一恶灵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会打起来。
森岛苍阳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一边想着他们如果真动手会不会波及到自己，一边又想着如果双方势均力敌她说不定能够趁乱逃跑……
然而并没有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又有一个人推门进来了。
这回是真真正正的人类，与两边都是盟友的——夏油杰。
「我好像听到你们在呼唤我？」夏油杰眯眼笑着，打破了他们针锋相对的僵局，又将视线落在局外人一般的森岛苍阳身上，语气算得上和蔼可亲，「小苍阳醒了啊？那么请神仪式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却说出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真看起来好像不太着急：「…先把这个碍事的带走。」
就像听到了别人抱怨自家的熊孩子那样，夏油杰惊讶地望向柚木司。
柚木司眨眨眼睛，笑容人畜无害：「我太无聊啦——」不等夏油杰开口，他抢先一步抱怨起来，「每次行动都不带着我，我也想出去玩啊，整天待在这个破屋子里，还不如在学校里有意思呢！」
夏油杰无奈：「要是被悟发现，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提到那个打不过的男人，柚木司忿忿不平地鼓起了包子脸。
「……你们能出去聊吗？」真不耐烦道，「我和她有话要说。」
夏油杰出马还是有用的，没多费力气便让柚木司跟着他走了。
送走了这两个令人头疼的「盟友」，真长舒了一口气，一回头，对上女孩犹疑的目光。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真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安抚一般，「我说过，我不会害你的。」
森岛苍阳定定地望着她。
事到如今，她处于敌人的大本营，逃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况且……她也不太想逃。
无论「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想彻底弄清楚。
于是她松开怀里的被子，往前挪了挪：「……你到底想做什么？」
「比起『生命』更在意『真相』吗？」真微微笑起来，「你果然和他很适配。」
「他是指……真实之神吗？」森岛苍阳试探道。
真点点头，用一种怀念的语气，娓娓道来：「我成为玄大人的神器，已经是将近千年前的事情了……」
就连众神之中也鲜为人知，通常被唤作「真实」的神明，其实是有一个私密的名字的。
写作「玄」，念作「kuro」，与「黑」同音。
对于象征真相的神明而言，这实在是一个不太相衬的名字，奇怪且不吉利。
仿佛在暗示，追求真相的道路本就是一片漆黑，很难有大白的那天。
玄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给第一个神器赐名时，选择了更符合的「真」。
神明与神器的关系并不是永久的，神器一旦犯错，便会刺伤主人，让神明染上恙，而神器归根结底还是人类的灵，没有人永远不犯错，对于比较著名的神明来说，犯了错的神器立刻将被解除赐名并流放，神器的更迭是时有的事。
然而从千年前开始，玄的身边却始终只有真一人。
「当然，我是犯过错的，」真的笑容变得苦涩，「那一次我将玄大人伤得很重，我自身也即将妖魔化，当时还与他相熟的惠比寿大人，极力劝诫他将我驱逐……」
「但是玄大人不愿意。」
【她是我的神器，我的孩子，就算与她共同灭亡，我也不会放弃她。】
明明身体已经完全被瘴气侵袭，蚀骨般的痛苦蔓延到全身，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法做到……意识迷离的真实之神还是这样坚持着，恳求惠比寿的神器，执行了祓除恙的禊。
他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神。
「我进行了忏悔，坦言了自己的过错，禊成功完成了。」
从那之后，真依然留在玄的身边，用比以往更加忠贞、近乎虔诚的态度。
「我成为了他的祝器。」
祝器是神器进化的产物，当神器宣誓永远忠于主人，形态便会发生一些变化。
即使是非常著名的神明，也不一定拥有专属的祝器。
「我成为了他的道标。」
神明不是人类，没有善恶是非之分，换句话说，神明无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无论是善神还是恶神，都是有其存在意义的。
而神器除了辅助神明战斗，还兼有指引神明朝「善」之路前进的职责。
「像我这样的一个普通人类之灵，都能陪伴他，留存世间千年。
而玄大人神明之身，竟然先我一步陨落了。」
「——因为区区人类。」
现代社会的人类几乎不再相信神明，从信仰之力中诞生的玄，神力逐渐衰竭。
最终归散于天地间。
「真实之神……已经消失了？」森岛苍阳感到震惊。
「是啊……」真感慨道，犹豫着伸出手，将女孩额前的碎发拂开，让她那只金色的眼睛更完整地露出来，「五年前，他将仅剩的神力赐予了你，之后没过多久，就消失了。」
她笑着叹了口气：「玄大人就是这样，无法对渴求真相的人类视而不见，以前也时不时将神力分享给有缘之人，但他们大多只受到了短暂的恩泽，并不像你这样，长久地保持着神力，还能加以运用。」
森岛苍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有一丝丝的违和感。
如果真实之神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消失，那么之前抢稻草人时对她发出警示，方才又托梦给她的，又是谁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说出口，而是道：「既然真实之神已经消失，那么你把我抓来，又是为了什么？回收他最后的神力吗？」
「当然不是，」真不由失笑，「我也说过，一般人是无法驾驭神力的，你能使用它，本就说明你与其他人不同，你有成为『人神』的资质。」
「玄大人消失后，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几个月前，偶然与你相遇，感知到你眼睛上附着的神力，我才重新振作起来。」
「或许玄大人的消失，就是为了让你继承他的神位，」真望着她的眼睛，语气热切又诚恳，「——让你成为新的真实之神。」
森岛苍阳沉默了片刻，问：「你的消沉，指的就是与人类诅咒师、恶灵、以及邪神合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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