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郭东楼毕竟人手精力也有限。现下光做花蜜鸭,已是忙得够呛了,吕掌柜是个稳妥性子,再接卤鸭货,他很是怕力所不能及,最终反倒坑了阿梨。
踌躇老半天,最终还是狠下心来,诚恳表了心中担忧,道:“你要是真不打算自个做,要么就问问长喜楼,我绝没有任何意见。”
江满梨想到过郭东楼可能忙不过来,却还真没想到吕掌柜舍得拒绝。
然其顾虑也不无道理,江满梨心中略遗憾,也只得再做打算。
把方子交给不熟悉的长喜楼去做,是断断不会的。江满梨不贪快,只图稳。收鸭脖鸭掌的路子刚打开,定也不能割舍。
那便自己再做上一段时日。每日少做些,限量供应,端个饥饿营销,慢慢发展,等待机会。
思索着,李哥儿送她回小市的马车停了,江满梨道了谢,先行回铺。
哪知才走了几步,云婶匆匆过来了,一脸的慌张,急唤道:“阿梨你可算回来了,阿霍外送时出事了,受好重的伤!”
第36章 街道司交市税(二更)
霍书是去往常平坊外送时被人打伤的。天黑,人没抓到,身上带的钱财和小半篓外送也遭了殃。
钱财外送事小,江满梨担心的,是常平坊正是他们租住之处,一向安全,怎突然生出这样的事?
到铺子时,云婶阿庄叔已经请了大夫来,霍书躺在后院屋棚的小吊床上,意识模糊,浑身带血,胳膊断了一侧。
大夫给他上夹板,闭着眼疼得浑身打颤,藤丫怕他咬到舌头,在他口中塞了团口帕子,他便下意识死死咬着,一声不哼。
藤丫眼尾红红的,拿湿巾给他擦滚落的汗,带着怒气道:“送阿霍回来的那人说,远远看见,那几个歹人下的是死手,若不是恰有群野猫嚎叫惊扰了他们,阿霍恐怕就没命了。”
“阿霍回来后可有睁眼说过什么?”江满梨问。
在场人皆摇头:“未曾。”云婶道:“送他回来那好心人也问过了,说未看清歹人的模样,只知听声音,是几个年岁不大的哥儿。”
“小娘子,”藤丫唤她,“咱们报官么?”
自然要报。江满梨皱眉:“报,直接报大官。”
-七月十五既是中元,也是头次交市税的日子。
于是本该营盆供佛、僧俗同乐的“佛欢喜日”,对于绝大多数小市商贩而言,就成了跟上坟差不多,恨不能把街道司祭了去。
真有个别咬牙切齿的,拿石灰往街道司衙门外洒,又泼水泼馊饭进去,点了炮仗往里扔,意思是咒街道司进阴曹地府。
当然,管不管用不知道,换一顿拳打脚踢却是真真的。
排队交税的一干人看得火冒,却也大气不敢出,就这么死气沉沉地等,好像真是要挨个进去吊丧。江满梨想着等下要给出去的、辛苦赚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也愤愤在心里吐槽,心道等下进去看看里面供的是哪位的灵牌。
进去了,是位突眼的勾当,旁边坐着执笔执算的吏,态度皆是恶劣,仿佛商贩们欠的是他们的钱。
江满梨态度也不好,硬邦邦地答问。哪知方说了个姓名,那勾当态度变脸一样地转好了。
堆笑道:“江小娘子来交市税?好说好说。”着人去泡茶,又让那俩书吏动作快些,莫让江小娘子久等。
江满梨心下觉得奇怪,但也并不想在此处久留,更无意与之闲谈,遂仍不予好脸色。那勾当以为她嫌慢,就愈发加快速度。
不到一刻钟,江满梨手里拿着交过税的凭单出来了。换云婶进去交,也是快得很。云婶狐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街道司的狗今个会说人话。”
“走罢?打也打点完了,再不走,等下被那管勾看见你少卿大人杵在这,不说会耽误公事么?”
许三郎手里捏个酸馅吃了一口,说罢看看那酸馅,道:“忒难吃。别说跟江小娘子的生煎比,就连那个邵郎君家的羊肉包子也比不过。”
又推推林柳:“表兄,你觉不觉着,自从来了江小娘子,这京城的口味都被养叼了,从前也不觉得这酸馅难吃啊……”
林柳嗯了一声,自远处望着江满梨拿了凭文出来,面色没什么异常,方才放心转身,与许三郎道:“打点得不错。”
自前日阿霍外送出了事,林柳看着江满梨,便很是忧心。
一方面铺子里少了个人,她与藤丫既要忙厨下的活儿,又要管顾堂食。铺子生意不比小摊,食客翻了几番不止,吃食又新上了种类。藤丫偶尔跑腿送些外送,便只剩她一个,忙得脚不沾地。
另一方面,阿霍出事,无论原因为何,是与市税、贪墨有关,还是与江满梨生意红火有关,都至少能觉察坊间有暗流湍涌,事出并不偶然。
今日头一次交市税,街道司作风猖狂,林柳如何放心。
自个因着大理寺暗查之职,怕打草惊蛇,不方便出面。又不想让江满梨受这些人的气,便只好让许三郎帮忙打点。
“那是,”许三郎很是得意,笑道,“区区个勾当,一两银子的事儿。”
林柳问道:“你如何与他说的?”
许三郎就等他这句话,假装浑不在意,露出邪笑,道:“说是我娘子。”
林柳剑眉一拧:“啧!”
“表兄真是不经骗。”许三郎哈哈大笑,道,“行了行了,我说是我远房亲戚,让他们收好狗胆,莫要招惹。”
-定州的别业内,树荫葱茏如盖,婢女立在树下摇扇,催凉风自花叶生来,舒适宜人。
和淑郡主今日起得早,坐在凉亭内,与盛平分享从京城送来的新潮流,卤鸭货。
“阿娘不用朝食,清早就吃这个,会不会太辛辣了些?”
和淑郡主笑笑,一边手里捏着鸭脖,拿帕子遮着,小口小口往嘴里送,一边点点下巴,示意面前的女婢为她翻书页。
道:“太热,朝食用不下。这卤鸭脖子却正好,滋味足,又不会涨腹。边看边吃,连这话本都有趣得多。”
自打这些卤鸭货从京城送来,阿娘就日日吃。看话本吃、看戏吃、看花遛鸟也吃。盛平道:“难得见阿娘如此喜爱一种吃食。”
和淑郡主吃完一根鸭脖子,扔了残骨,女婢便赶紧拿湿帕子来给她擦拭手指尖,又端来去味的茶饮给她漱口。
鸭货卤得入色入味,辣油难免沾染到指甲牙齿。郡主虽爱吃,但也不能为此破费仪容,劳累的便是伺候的女婢。
她吃几口、擦一回,吃一整日,就得擦一整日。为了不留气味,还要为她焚香沐浴,拿软刷细细清理指缝,再重新涂上蔻丹。
郡主微笑,道:“别说,我还真是上了瘾了。这卤鸭货吃着吃着,还吃出些江小娘子的风味。好些日子没吃到她做的暮食了,有些想念呢。”
盛平未回答。
出了郡主的花园,问身边的贴身小厮道:“你方才说那卤鸭货,是自哪家送来的?再让人送些来给阿娘。”
小厮道:“郎君贤孝。正是江小娘子的铺子新出的,最近京城的贵人们都爱吃这个,很是时兴,限量供应,还不好买呢。”
“嗯。”盛平点点头,并不惊讶,又道,“今日头一次交市税,可知道街道司那边什么情况?”
小厮当然知道自家郎君想问什么,道:“江小娘子交上了,交得爽快。不过……”
盛平看他。小厮道:“不过好像说许指使家的郎君去了一趟街道司,点名让对江小娘子客气些。”
小厮说罢,拿眼角偷偷窥着盛平颜色,见盛平嘴角沉了下来,心里打鼓,后悔方才那话不当说。
盛平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府里还有一支赏赐下来的淡蓝彩凤镶金钗,买鸭货的时候,替我拿去赠给江小娘子。”
-卤鸭货最后还是江满梨先少量分次地做着。阿霍伤得不轻,意识已经清明了,但是身上,尤是胳膊,还需养好些时日。
只有藤丫与她二人,还要开铺,兼顾不过来,只能先舍了较难清理的鸭下水,光制鸭脖与鸭掌。
云婶看着她俩忙,也跟着揪心,便主动担了照料阿霍的责任,两头跑,替他换药喂饭。江满梨欲把那日请大夫的钱给她,她也不收。
只道:“铺子里有你阿庄叔管着,不要紧。阿霍日日帮我们送外送,我当他自家孙儿一样,你且放心。”
纵使如此,江满梨还是眼见着显出些疲态。素日里见谁都笑盈盈一人,此时连职业笑容都须得努力挤一挤。
林柳并许三郎坐在桌凳上吃鸭掌,暗暗看着她,说不出来地心疼。
见她终于得了个喘歇的间隙,从竹娘档口点杯冰镇的荔枝饮拿过去,道:“若是太累,铺子歇几日也无妨。”
江满梨笑着道谢,接过了,摇摇头:“无事,还能撑一撑。卤鸭货刚有些起色。”
小口啜了那荔枝饮,冰凉清甜,抬眸看林柳,正色问道:“阿霍的事少卿可找到些眉目?”
林柳点点头,道:“若是线索无误,大约几个混子干的。”
“混子?”
街头混子,大多无人管教的半大小儿,走街游巷,坑拐骗偷,是这京城里人人头疼的存在。大些的甚恶,抢烧淫掠,斗械杀人,也做得出来。
因着年岁小,略有组织,又难捉现行,衙门抓了却不得严惩,放出来,又继续为非作歹,屡禁不止。
若是几个混子干的,而当时又未捉到,那便意味着,不好抓了。
“可几个混子,为何要对阿霍下死手?”
“阿霍可有忆起什么?”林柳温声问她。
江满梨摇摇头,道:“说第一下便被从背后蒙住了头,说只记得自下方缝隙里看去,几人穿的都是草鞋。”
“好。”林柳道,“江小娘子莫管了,交给我来办罢。”
-隔日一早寅正,许国公府的徐管事赶着马车,亲自来取给和淑郡主订的卤鸭脖鸭掌。江满梨连续两日夜里赶制,有些着了凉,披着素斗篷,用箧筐抱着,把备好的鸭货送出来。
徐管事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江满梨有些许不自在,轻轻咳嗽两声,勉强笑着道:“徐管事有话?”
徐管事便从怀中取出一精致红木小盒递给她。
江满梨狐疑地眨眨眼,打开来,是只顶漂亮的鹦鹉金钗。徐管事道:“是我家少郎君叮嘱送给江小娘子的。”
盛平送她……这是何意?
江满梨怎收得,笑着诚恳推拒了,道:“烦请徐管事转告,盛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几包卤鸭货而已,不当受此厚礼。待大人回京,我再去府上亲自道谢。”
送走徐管事,正要回厨下继续忙活,又见一半熟面孔来了。
是偶尔跟在林柳身旁的小厮弘九,手中拎着一个食盒,递给江满梨,道:“郎君今日公事忙,听说江小娘子受了风寒,让小的熬了药送来,特地吩咐加了花蜜,不苦。江小娘子用完朝食,一定趁热喝。”
江满梨道了谢接过,见食盒里头放着一盅药、一盅放了姜丝肉末的稻米粥,一碟油焖笋,还有一勾金的白瓷小盏。
姜丝驱寒暖胃,闻起来阵阵辛香,油焖笋做得也清爽。江满梨风寒口苦,不想吃重口的,看见这清粥小菜,倒是生出些胃口。
目光最后落在那小盏上,问:“这盏是什么?”
弘九神秘兮兮:“江小娘子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满梨便开了那小盏,见里头放着一朵连细枝剪下的小白梨花,笑了,道:“这时节还有刚开花的梨树?”
弘九道:“有,郎君说沿河的道上还有一棵。”
第37章 英雄所见略同(一更)
七月底,大暑一过,便进了三伏天的最后一伏,京城的天气热到了顶峰。
阿霍的精神头也随着气温日渐转好起来。
能吃饭能自理,脸上的青肿消退得差不多,除了一只手臂还用布带吊在脖子上,其余一胳膊两腿已经忙不迭地要往院子外头跑。每日扒在吴大娘子家的院门口,等江满梨和藤丫关铺回来。
听见路上脚步响动,小牛犊一样就冲出来了。
“阿梨姐,藤丫姐,媛婶子!”
“叫媛娘姐!”媛娘假意凶巴巴地。
阿霍笑咧开嘴:“媛娘姐。”
江满梨看着这俩一大一小:“每日都来一遍,你俩可是真不无聊。”
媛娘笑道:“你没看出来么,阿霍这小子是真心想管我叫婶子,我必须得给他掰回来。邵康家的莹娘还知道叫我阿姐呢。”
藤丫见阿霍头上发髻不整,定又是在院子里跟吴家两个小儿闹了一日了,道:“还没好全呢就四处跑,万一再摔一下怎办?”
“我好了藤丫姐,”阿霍把吊在脖子上那只胳膊举了举,“不疼了,真的。摔不了。”
“行了别闹,快放下来。”藤丫赶忙给他托住。想到那日那胳膊血肉淋漓的模样,牙根一酸,深怕再听见咔嚓一声。
阿霍只好眼巴巴地看江满梨。
“想去送外送?”江满梨看穿他那点小心思。
阿霍点头如捣蒜,恨不得身子也甩成个不倒翁。
“小娘子!”藤丫担忧,“还让阿霍送么……”
江满梨揽住阿霍肩膀。半大小孩儿长得快,自跟着她与藤丫,已经窜高了小半拃,这半月虽受伤养病,瘦削了,但也能看出骨骼比原先结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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