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了,冰贵,自然要厚利才合算。这般想来,那南利商船当真以冰贩鱼的可能性极大。
“阿特查能带咱们去寻。”孙景天读懂了江满梨的表情。
“当真?”江满梨喜道。
阿特查点点头,道:“不能说满,但可以循着他们往来的规律一试。总归能找到,就是若运气不好,需要费些时间。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五六个月。”
又道:“再者,便是要有人同我一道去。孙郎君以同我说过江小娘子的想法,若是寻到了,你们立时便可商谈。以免误了时机,再要碰见,又是一番功夫。”
“这般久?”江满梨有些惊讶。
她先前考虑过,如若真要寻那船队,免不得有个人要南下一趟。然心里猜来回测至多不过三个月。五六个月的时间耗费出去,她是着实没有料到的。
“五六个月何妨?”孙景天笑道,“我去便是,就算要一年半载也无不可。”
“可若是一年半载,我们不若自个想法子试着运冰,”江满梨垂眸思索着,“他们既能做到,咱们当也可以一试……”
“阿梨,”孙景天突然唤她。见她愣了一下,笑着道,“我听吕掌柜和曹铛头都这般叫你,我也学一学,可否?”
吕、曹二人皆长她许多,又是自到了京城便结识的,大家同在郭东楼做活,难不成还称她一帮厨为“江小娘子”么?
不过孙景天此问也有道理。都是工坊的生意伙伴,其余几人都称呼得顺畅,只他二人小娘子来小郎君去的,也忒麻烦。
便也笑着应了,道:“虽不太习惯,但也无不可。”
孙景天一喜,便道:“我家中排行第九,那阿梨也称我孙九郎罢。”
不等江满梨答应,又接着方才的话头道:“我记得阿梨上回与吕掌柜、曹铛头说租整只船队的由头,是为’并购’。”
“取兼并、收购之意,以租代买,逐渐将这冰运的商船生意合至江记品牌之下。不仅要运咱们自个的酱卤,也可以承运其他商号的鲜货肉菜、海味珍馐。只要载货够多、经停州府愈密愈短,每趟运输之成本也能愈低廉。”
江满梨怎能想到孙景天竟然将她那日所说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很是惊讶,点点头:“没错。”
又听孙景天继续道:“那既是要’并购’,咱们便不必自个费那心思。江记是以吃食起家,阿梨的手艺才是咱们最大的资本,你只管好好钻研吃食,莫要偏了重心。寻商船的事,交给我来办。”
正说着,忽听得有人敲门。调子拖得老长:“江小娘子可在?”
孙景天是第一回 听这声音,可江满梨藤丫不是。藤丫在后厨忙着准备宵夜的食材呢,一听这动静,拎着菜刀便出来了。
江满梨连忙起身先拦住她。小声道:“莫慌,孙九郎在呢。”
“谁是孙九……”藤丫愣了一愣,忽而看见孙景天闻言唰地转头,反应过来了。菜刀放下去,拿有些怪异的眼神看看江满梨,又看看孙景天。
“哎呀,不似你想的那般。”江满梨说着,听得孙景天笑了一声。
话音刚落,又听外头唤得两声“江小娘子”。江满梨看有两位郎君在铺子里,索性去卸门板开铺门。
哪知门一开,外头是一位郎君携着一位娘子。那郎君生得好生威严,虎背熊腰,却是衣冠楚楚,器宇轩昂举世无伦。而那位娘子头戴幂篱,婀娜窈窕。
二人身后恰恰跟着那位曾来买过兔儿月饼、买过红糖糍粑的胖郎君。
江满梨怎会想不起来?怎还猜不出来?
心底吓了一大跳,面上还是装得镇定自若。先小声小势安抚住了藤丫,又将孙景天和那位阿特查只当寻常老客一般,请回座上。
最后毕恭毕敬把二位贵客请进堂,坐西堂最靠里、羊毛挂毯下的一桌。
方从柜台拿了菜单要去招呼,便见那娘子竟取了幂篱,唤那胖郎君道:“福衷,请江小娘子上个鸳鸯火锅,头一回来,问问哪种寻常卖得好?”
又唤身后的女婢道:“金蟾,去绞个干净的湿帕子来,要不能太热、不能太凉的,我要给阿郎拭手。”
第85章 还欠一个表白(三更)
头一回来?江满梨听得一愣。
那胖郎君果然过来请教锅底,并不刻意装出不认识江满梨的模样,然也绝口不提曾来买过吃食,只作头回来的寻常食客一般,问得仔仔细细。
江满梨满肚子的疑问。上回有冒充内侍的郎君拿着金叶子来逼她同意入股,打的就是这位娘子的名头。既然金叶子与贪墨有关,为何贪墨一事尘埃落定,这位娘子却毫发无伤?
然疑问归疑问,江满梨不敢妄自揣测此番用意,更不敢贸然试探。市井小民,行差踏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只能暂把惊疑都藏进肚子里,老实答了,推荐道:“毋米粥和酸汤鱼二种锅底是新增的,近来客人点得尤其多。然羊汤锅底售得最稳定,二位贵客若想吃涮羊,可选一半羊汤、一半粥底或酸汤鱼,配来也不错。”
胖郎君拿了菜单子过去。那娘子便柔声问:“阿郎想吃哪种?”
那郎君嗓音浑厚,道:“既是你想来的,你做主便是。”
那娘子也不推脱,稍微想了片刻,偏不点她吃过的羊汤锅,点了酸汤鱼和粥底锅子。锅底点好,给自家阿郎仔仔细细拭着手,又让那胖郎君念菜单子听。和上回一样,听见喜欢的“嗯”一声,便是要。
鸳鸯锅子端上来,底下小鼎炉炭烧得旺生生,侧着往里看去,是火红火红的一小捧。今日恰有些凉,手往鼎边上一放,很是暖和舒服。又闻着锅里逐渐沸腾起来的酸汤鱼,愈发开胃了。
这次有女婢仆从侍菜,江满梨不必再过去。堂内没旁的客人要招呼,孙景天二人来聊了几句收了尾,说好待定下启程的时间再来找她,便也离开了。
江满梨不敢退去厨下,装着算账,窝在柜台里头。
那阿郎吃得很是高兴,一刻钟不到便又加了几盘肉,唤那娘子“阿娴”,与她道:“你阿兄可有来信?”
嗓音雄浑有力,中气十足,越过那酸汤鱼的冲辣气息扑面而来,实在是江满梨想听不见都不行。
“嗯,”娘子声音就软和许多,给对方夹几片肉,道,“昨日刚收到,说铄州、楼州、泰州又有些苗头起来,但铄州连战皆捷,若乘胜追击,说不定能把楼州的乱势一并拔除。”
“甚好,甚好。”那阿郎愈发满意,又冷不丁问,“粮草兵器,可还够调度?”
问这话的语气欢愉里带着些锋利,江满梨这个不知情者都隐隐听出些话里有话的意思。
悄默声拿眼角看去,发现娘子本是张口就要答的,却忽然努了努嘴,好似回想了一下,摇头道:“阿兄信里未说,大约便是够的罢。”
又娇嗔道:“阿郎问我这个,我一个娘子家,哪懂得这许多。”
那阿郎便又隐去了锋芒,转为笑着道:“有你阿兄宠着,什么不教给你?”说着示意娘子给他涮肉吃。
娘子顺从给他夹肉,道:“阿兄十七岁下边关,到如今二十余载未归过。我们兄妹二人自小失了父母,阿兄待我如父,他一走,哪还有时间教我什么。”
语气颇有些委屈,脸蛋不知是被火锅子熏得还是难受得,也红扑扑。话里话外,处处惹人怜惜。
那郎君未作声,只低头吃肉。娘子又像是妥协了一般,软软啜泣道:“阿兄搏的是命,粮草兵器就是命。命受着威胁了,他自然会想办法调度,阿郎只管放心。”
声颤人娇,火锅子酸爽好味,那阿郎终是笑着抬起头来,拍拍身侧道:“过来坐我身边。”
娘子顺从过去,阿郎看看她,给她擦擦泪,换了个话头。
“那炸汤圆是否就是这家铺子售的?”
“阿郎想吃?”
“想吃,你前几日做的甚好,我时时念着。”
不过三句话,那娘子不知为何又高兴起来。唤女婢道:“金蟾去问问铺主小娘子还有没有售?”
江满梨早听见了,装傻充楞地不敢抬头。心里把上元那日来买过炸汤圆的人想了个遍,却是没想出哪位可能是宫人或内侍的。
见那女婢过来问了,只好笑着装作惊讶的样子道:“小铺的炸汤圆只在上元那日售过,今日未曾准备呢。”
-江米粉铺子里一向是备着的,黑白芝麻和花生却不足够作馅料。
“不若我去买些?”阿霍看江满梨发愁,主动道,“我跑得快,两刻钟定能买回来。”
“两刻钟来回,再现炒现磨,待到汤圆炸熟了,那郎君也等急了。”怕吓着两个小的,江满梨没说出对那郎君身份的猜测。
非要吃些个江米甜食的,说是今日没有汤圆也不饶,红糖糍粑又不要。江满梨围着灶台转三圈,最终翻出来一小包现成的玉米淀粉。是年节后从郭东楼带来的。
打开闻了闻,尚好着,目光再转一圈,落在厨房角落几大坛子甜米酿上。
“桂花米酿鲜乳麻糍?”
阿霍已经噔噔跑出铺,去小市最靠里那家肉行打牛乳。那肉行售牛肉,每日早晨亦有鲜乳卖,只不过量不多,售空就算。今日运气不错,不过片刻,把最后一点包圆了,打回来略浅的一铫子。
那娘子有些拿不定主意,细问道:“什么样式?是江米做的?甜不甜?可有馅儿芯?”
江满梨便耐心给她解释:“像个拳头大的汤圆,却不是油炸汤煮,冷着吃来,入口凉丝丝,恰好配这涮锅子。娘子若爱甜,我便做得甜些。馅芯是米香配桂花,最合适不过。”
小铺不当售酒,江满梨不敢多提个酒字,一律只称米。非要说,便是发酵的江米,有些酒气无可厚非。
那娘子仍是踌躇,却听得她阿郎浑声道:“那就劳小娘子做来罢。”
“好嘞,客人稍等!”
江米粉掺些玉米淀粉,加糖、豆油,不用水,只用牛乳拌匀成浆状,拿细纱帕包在碗口上筛过,便是黏乳浆一样稠滑。
不用煮,也不必蒸,锅底刷些油,撒一把去岁存下的干桂花上去,直接以小火慢搅,翻炒成面团一样的软糯暄胖,净了手、抹了油,来回拉扯,扯到那江米鲜乳团子软糯光滑,上了劲,桂花的香气也徐徐散出来了,揪成小剂子,便可以像包汤圆一般包来。
馅儿芯是以干桂调蜜、糖,加甜米酿小火炒成。酒香四溢,微微粘稠,光拿手指沾一丁点放进口中都甜得几乎让人蹦起来。
馅儿软,故而包进麻糍皮儿里去了,也是软塌塌的一个。拿手指轻轻从正中戳下去,让中间的米皮正反相粘住,馅料就从中央往四周去,鼓起来,反而更饱满好看。
最后头上撒薄薄一层桂花糖粉,便端上去。
皮儿糯馅儿软会流心,米酒伴着桂花,把方才吃下的火锅咸辣一并扫除,唇齿只余芳香。那郎君很是满意,一口咬去半个,大称“好吃妙极”。
娘子好甜,吃得斯文,但看得出是当真喜爱了,星目弯弯眯起来。连吃两个,还有些微醺,与那郎君撒娇起来。
至酉时差一刻,二人饭饱起身,江满梨恭敬送出去。折返回来,见那女婢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了,递过两个金锭子。
道:“我家娘子阿郎很是喜爱小娘子做的鲜乳麻糍。娘子让我转告小娘子,先前听闻江记除夕夜遭歹人偷袭,很是担忧。好在现下京城大案告破,歹人尽数扫除,小娘子也可以忘却旧事,安心做生意了。”
鲜乳还剩一半,炒好的馅儿芯也余一整碗。江满梨干脆又和些江米面,多做出好几个桂花酒酿鲜乳麻糍来。
自个吃了一枚,藤丫阿霍各一枚,又给酉时来开档口的几家人都分着尝了些。最后剩下三个,带回平成侯府给林柳。
-没有余昊苍的威胁,江满梨已不必再借住平成侯府。今日是与林柳说好搬家的日子,只不过林柳因公离京,夜里才能回来。
麻糍放到一边,江满梨收拾行李欢快得不行。
林柳刚从京郊策马回来就见这一幕,站在清怡阁的小院儿门口看着,有些黯然神伤。
挑着众人都往院外送行李的时候,进屋从后面悄默声拢住她。下巴碰在她头顶上,马尾的发梢侧着垂下来,便从她脸颊扫过,落在她的肩窝里。
“不搬走不行么?”林柳声音沉沉。
两人有三四日未见了,林柳束在她腰间的小臂紧了紧,有些急迫。
“都收拾好了。”江满梨任他抱着,手里仍旧理着案桌上一沓纸张。是描摹下来的东南几州河道舆图。
林柳从她手上把那沓纸拿下扔回桌,又道:“那明早、明日午歇再走,好不好?”
江满梨笑起来,在他怀里转身,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微微仰头看他,二人便四目相对。
江满梨每每见林柳着劲装,束马尾,就想到那日他在雨中的样子。又见他笑得不舍,不知怎地,一些前世便存在脑中的黄色废料跨过时空,逐渐清晰起来。
踮脚亲了他的嘴巴一口,笑着道:“多留一夜除了吃饭,也不能做别的。”说着迅速往里间投去一瞥。
话音一落,但见林柳耳根子飞快攀上红晕,环在江满梨腰上的手忽而移到她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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