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够了呢,还回北京吗?”李秀丽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不知道。”赵明月摇了摇头。
“回家发展也挺好。你那个同学不是让你去他的公司吗,你想不想去啊?”老赵试探问道。
“不知道。”赵明月再次摇了摇头。
“下半辈子打算怎么活?”李秀丽女士已经没了耐心。
“也不知道。”赵明月认真想了想,“有一句话说的好,我生活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期待着随便哪种未来。”这话看似不正经,但的确是个文学家说的,因为自从周应淮指出她乱抄金句分不清作者以后,她就开始看严肃文学了。
李秀丽长叹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了,老一辈为什么说儿女都是债。
其实失业不过是一件小事。
在这个年代,做内衣设计师,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北风吹艳照,是件太值得谈论的事了。
李秀丽女士很快想通了,也就没那么气了。
深夜,赵明月独自坐在客厅发呆,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明早给你做酱粉条。”
母女对视一笑。
赵明月突然问了一句,“在你的人生里,应该有很多瞬间,是因为我而对自己的人生难过、失望吧。”
“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你小时候能吃,抱着你回你姥家,每次都跟扛了袋面一样,是有很多瞬间,我觉得因为你,生活变得更难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人生本来就是难的,无论如何,走下去就是了。”
好的家庭关系,是一个人身上永远不会磨灭的力量,赵明月最庆幸的一点,就是这个。
小剧场:
李秀丽今天下班的时候,发现没人凑过来跟她八卦了,不禁觉得十分奇怪,等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赵明月正端坐在一张桌子前,给大家义务宣传内衣内裤的健康知识。
不是好奇内衣设计师的工作吗?赵明月燃起了斗志,那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这个工作有多么健康,给大家树立一下正确的价值观。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应淮是唯一一个不震惊的,因为他了解这个女人有多疯。但是,他还是去看了看。
“小淮,来学学啊!”赵明月笑着招呼他,“内衣呢,对于老年人来说,最适合的是全棉,要看水洗标,在这里……”
周应淮不禁感慨,她真的是有把一切尴尬化解的能力。
关于他为什么知道赵明月失业的事,其实是因为,偶尔赶稿疲惫的时候,周应淮会看赵明月的微博,作为反向激励。
那天深夜,他刚好看到了一条视频,是赵明月的同事拍下来的,刚好记录了她是如何激怒老板的。由于离开饭局以后,赵明月觉得吐槽得不够尽兴,便把同事发过来的视频发到了微博上,还配上了一大段新的吐槽。不过,幸好被送她回家的同事看到了,抢过她的手机立刻秒删了。
所以,赵明月不记得这件事了。
第5章 想去松花江边走走吗?
下午三点,是盛夏最热的时候。
一连开了几场关于内衣的义务讲座,赵明月浑身酸痛,内心倒是无比充实,回忆起刚刚站在人群中拿着大喇叭疯狂输出的状态,她终于体会到了传销头子的成就感。为了奖励自己,赵明月在小区里的便利店买了根烤肠。
火候恰到好处,外焦里嫩,香味扑鼻,再撒上点辣椒面,是东北烤肠的上等境界。
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高亢而热情的叫声,“等会儿,小外甥女儿!”
一辆老头乐正以120迈的速度狂飙了过来,几秒钟后,停在了赵明月面前。从车里跳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一米七几的个头,一条缝的小眼睛点缀了整张脸,花衬衫小卷毛,看似捕捉了流行的讯息,但高腰裤上那条锃亮的皮带完美暴露了五五分的身材。
“老舅这新车怎么样?”他歪着脖子,抖了抖西装外套,最后故作帅气地把车门一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开的是迈巴赫。
老舅的想象力简直突破天际啊。赵明月只有这一个感觉,把老年人电动车改造成商务车的风格,效果就跟老舅穿西装一样别扭,而老舅穿西装,就跟要开着婴儿车去抢银行一样别扭。
准备的说,老舅打算开着老头乐去驰骋商场,拳打蜜雪,脚踢瑞幸。
“听说你回东北了,我有一单大生意,怎么样?”老舅踌躇满志,他是李秀丽的堂弟,从小被姥爷带大,奈何一直没正形,四十多岁了连个有社保的工作都没有。
“老舅,你是不是打算骗我的钱?”赵明月十分无语,从小到大,老舅可没少干这种事,天天怂恿她去鸡架店的铁盒里偷姥爷的钱买零食。
“说什么呢?”老舅也不生气,“我想找你一起继承你姥爷的鸡架店,现在本地经济多火啊。”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顺走了烤肠,一口咬下去一半就没了。
还真没骗钱,把烤肠骗走了。赵明月不禁仰天长叹,一个没社保的人,还骗另一个没社保的人。
“东北经济那是稳中发展,到处都是潜力啊。”老舅擦了擦嘴上的油,“鸡架店重新开张一个多月了,这几天你没事过去转转!”
提到鸡架店,赵明月的心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家店是姥爷下岗以后开的。从小到大,她可以说是一直闻着烤鸡架的味道长大的,从幼儿园到高中,每天放学了,她都习惯去鸡架店先转一圈再跟姥爷一起回家。
去年,姥爷过世以后,赵明月再也没敢去过店里了。在北京的这一年,她总是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一醒来,又发现一切都不在了。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名字打来了电话,是林黎。
她为什么会打给我?赵明月有些抗拒,但还是接起了电话。
“听说你从V.B离职了?”林黎貌似关切地问道。“我在香港找到了一款小众香水,味道很适合你,明天寄给你,怎么样?”
这种虚伪的职场社交,赵明月非常不喜欢。她听得出来,送礼物不过是个幌子,林黎在打探自己的近况,猜测离职是找到了更好的下家。
“我回东北了,暂时不打算工作,想休息一段时间。”赵明月坦率承认了离职的事,“别再戴着这种社交面具说话了,我知道你出去创业为什么不带我,我听到了。”
一句话,对面沉默了。当初赵明月和林黎关系很好,同校的学姐学妹,又是合作无间的上下级,即使知道职场没有友情,但赵明月依旧觉得两个人是例外,她仰望林黎,努力成为林黎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被抛下了。
那天,加班的她趴在操作间的榻榻米上睡觉,无意听到了林黎跟老板的对话。
“我下个月离职,放心,一定把交接做的漂漂亮亮。”林黎扬起得体的笑容。
老板虽然心里不太高兴,表面工作却做得到位,先是恭喜了一番,又把话口留在了以后多合作上,毕竟,林黎的圈内资源是他需要的,最后,老板问了重点,“你打算带谁走?不可能是一个人吧?”
“规矩我懂,不会带太多人走,让你难堪的。赵明月留给你。”
“你肯?你们俩可是好几年的好朋友了。”老板将信将疑。
“我们这个圈子,哪有什么真正的朋友,我跟您共事了这么多年,也不敢说您是我的朋友,我一直拿您像前辈一样尊敬。”林黎的话有暗示的意思,合作可以,但利用绝不可能,以后别拉朋友关系。
送走了老板后,林黎跟助手边喝咖啡边聊天。
“您真的不带月姐?”助手认真问道。
“我不带她,自然有我的道理。”林黎正翻看赵明月的设计方案。“最近,她的状态很不好,设计师一开始入行,凭借的是天赋跟热情。”
林黎叹了口气,赵明月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气势凶猛,但现在……
“随着入行时间的增长,设计师会积累经验跟技巧,然后,进入一个停滞期。”她直视助手的眼睛。
“她现在就是这样,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她在用技巧解决问题。”
赵明月心头一沉,的确,她最近灵感已经陷入了枯竭。
“她是个完美的打工人,可是,最好的那个阶段过去了,我出去创业,需要更新鲜的血液用来燃烧。”
林黎没有说后面的话,但赵明月很清楚,她觉得自己的成就到这里了。
几天以后,林黎办了离职,离开了V.B。
那天,站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高层,望着大堂里的觥筹交错,林黎的身影也在其中,所有人都替赵明月不值,觉得她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赵明月没有哭,她只是认清了某些现实。
“你不服气?但你应该知道,这就是现实。”林黎的话十分冰冷。“你应该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找到你自己。”
“你教我适应这个圈子,让我变成了一颗最完美的螺丝钉,现在跟我说,你应该去做自己!”赵明月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火。
“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但你需要改变你的现状……”
赵明月直接挂断了电话,她的确,再也设计不出那么鲜活的作品了。她已经进入了传说中的职场倦怠期,既不快乐,也一无是处,好像烧干净了自己,只剩下残渣。更可怕的是,她跟同龄的朋友聊天,似乎大家都处在了这个阶段。
她打算出去走走,走在人群里,希望可以稀释这份失落。
一团郁闷的云重重压在心头。
赵明月一直走了两条街,不自觉来到了鸡架店门口,玻璃窗户上仍然贴着那个旧旧的贴纸,看着熟悉的店面,她心里涌起了一种莫名的难过。
这时,老张从店里走了出来。
“圆圆,你回来了?”圆圆是赵明月的小名,姥爷取的。
“你姥爷的手艺跟招牌可是咱区一绝,这店不开了,太可惜了!所以啊,我跟你老舅合伙把店盘下来了。”老张用围裙擦了擦手,拉着赵明月进了店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老舅的老头乐果然停在那里。
“张叔,给我做个鸡架吧。”她突然很想念,姥爷做的烤鸡架。
“好勒,等着啊!”老张立刻跑回了厨房,他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准备重新给她烤个新鲜出炉的。
鸡架店只有两张桌子,赵明月挑了一张坐下来。
店里的装修没有变,她不禁想起了姥爷,以前高中的时候,姥爷一直鼓励她,要好好学习,还经常塞钱给她买练习册,得知孙女考上了北京的大学,高兴地逢人就说。在她的记忆里,姥爷总是笑盈盈的样子。
即使,到了最后生病卧床的时候,赵明月去医院看他,送孙女走的时候,他仍然坚持下床,笑着跟孙女挥手再见。
那一面,就是永别了。
赵明月的眼泪掉落,落到了用来盛骨头的盘子里,冥冥中,像姥爷的手接住了她的眼泪。
她竟然哭了?隔着玻璃,站在外面的周应淮停下了脚步,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里有这么多失落。
一个小时以前,周应淮刚刚经历了根据地被占领的痛苦。
翻完了菜地的周应淮,刚一进家门,就看见沈岐正坐在沙发上,招呼着一个满脸笑容的老太太。
“这是我小弟,您啊,叫他小淮就行!”沈岐拍了拍周应淮,“快叫人!叫姨姥姥。”周应淮早就习惯了东北的亲戚论法,乖乖叫了一声。
“长得比小时候好看多了。”姨姥姥开心地捏了捏他的脸。
再然后,就自顾自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东西。
沈岐悄悄拉着周应淮进了卧室,刚想一屁股坐在床上,就被周应淮眼神制止,只好坐在了飘窗的榻榻米上。
“姨姥姥刚从国外回来,想在老家住一段时间,不过,她之前住的房子已经卖了,我家没地方,这不,想让姨姥姥住你这……”
“你知道我搬来东北,就是为了断亲,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周应淮心生焦虑,他刚送走了烦躁的陈易安,不想再被打扰了。
在兄弟俩友好沟通的时候,客厅里,姨姥姥的声音不断传了过来。
“小淮,冰箱里的东西坏了,我给你扔了啊。”
“小淮,这个木头人放在客厅不吉利的,怎么胳膊还掉了呢。”
“小淮,你这个电视啊,平时要盖个罩子的,姨姥姥这个纱巾正好。”
周应淮不再给沈岐眼神,直接掏出了收款码,“木头人是我收藏的艺术品,冰箱里的那盒是蓝芝士,一共五千八,表哥。”
周应淮打算跟姨姥姥说清楚,他可以出钱替姨姥姥租个房子。
然而,刚走出来,就看见姨姥姥将一盘红烧排骨端上桌,她的身形跟侧脸都像极了八年前过世的外婆。
周应淮突然鼻子一酸。
姨姥姥催促着二人快点坐下吃饭,发现小淮吃得很香,她更开心了。
“以后姨姥姥天天给你做!”
这排骨的味道,也跟外婆做的味道一样。突然,周应淮站了起来。
沈岐被吓了一跳,生怕他把姨姥姥跟自己赶出去。
“我去给您收拾卧室,我住书房。”周应淮的语气平淡,转身进了房间。
可惜,很快他就后悔了。
姨姥姥的独特审美,让他原本侘寂风的卧室立刻倒回了80年代。
幸好,还好有一间工作室,他可以去那里。
在路上,周应淮发现了人群中的赵明月,她失魂落魄地走着。
为什么会在她的脸上看见失落?他有些好奇,随即跟了上去,一路来到了鸡架店。
他的记忆慢慢复苏。
高中时,赵明月总偷偷带鸡架给他,希望以此来换取沈岐的消息,这鸡架确实美味。
东北虎突然蔫了,这件事,实在太离奇了。
周应淮不知怎么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由于鸡架店一般都是外带,只有两张桌子,另一张桌子坐着两个喝酒聊天的老大爷,他只好跟赵明月拼桌。
赵明月抬头看见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她。
这种沉默,突然刺伤了周应淮,这不像她的所作所为。
周应淮眼睁睁看着她一口气吃了两只鸡架,啃一口鸡腿就一口雪花啤酒,丝毫没有了叉子吃猪蹄的做作。
“记得圆圆以前经常带你来,你们现在还跟一样关系一样好吗?”张叔送了盘烤肠过来。
“我们现在关系跟以前一样。”他顿了一下,“和以前一样不好。”
张叔尴尬笑笑,转身去忙活了。
见赵明月依旧没有反应,周应淮只好默默喝了一杯酒。
这时,两个快递小哥合力将四个大箱子搬了进来,叫赵明月过去签收。这是她从北京寄回来的东西,本来以为鸡架店空着,打算先放在这里。
“这是什么?”周应淮开口问道。
“这是我的北漂岁月。”赵明月有些感慨,她打开箱子,里面是好多设计手稿。最上面的那一本,那是她花费了很多心思做的原创系列,国风美学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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