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玩游戏就被这其中的艺术所折服, 发誓自己有生之年一定也要做出名垂青史的游戏。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年近三十,他的成果有十个, 但没想到受众有且只有一个人,桑宁。
江之舟回溯完,不解地问:“你不是否决了我的提议么?”
在做望遇公司规划的时候,他小心翼翼提过游戏开发的构想。
当时就被段知遇给否了,理由十分充分:好的游戏需要好的硬件,现在的芯片和显卡声卡,都不支持足够漂亮的效果呈现,而单体游戏机设备的开发,暂时也不在他们规划中。
段知遇看着他说:“很简单,她现在就要玩,只不过——”他顿了顿,说出下半句残忍的话,“你那些东西太丑了,她值得玩更好的。”
江之舟:“……”
于是他只好苦哈哈地下了班直奔电视台。
而某人则脚步轻快地准时下班。
好在电视台的节目团队把电脑的科普当做了暑期第一阶段的重点项目,班底十分强大,拿出了做黄金档节目的阵容。
在自己的游戏作品只有一个用户的前提下,江之舟觉得,如果他的科普作品能得到数以万计的用户表,也是一种救赎。
但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会面临上镜这个巨大考验。
当编导提出希望由他本人出镜的时候,他讷讷地说:“不是说好,我来把操作重点现场演示一下就行了么?”
编导两手一摊:“出了点问题,我们有档期的主持人只有怡人一个。怡人你知道吧?她太漂亮了,对小朋友来说有距离感。江老师克服一下对镜头的恐惧感,一回生二回熟。”
因为太漂亮,所以要换他。
换言之,他丑。
继段知遇为了爱情牺牲他之后,江之舟一天之内接受了第二次心灵重创。
作为还未从南恩大学离职的江老师,要求向系主任通个气。
他战战兢兢拨通了系里的电话,心里默念,苍天啊,都几点了系里还能有人么?
万幸电话被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陌生的问候,在这寂静又嘈杂的夜里显得格外亲切:“你好,哪位?”
江之舟都快哭了:“我是江之舟,主任或者教研组还有老师在吗?”
“除了我都下班了。我是宋暮雨。”
是那个为了爱回国的宋暮雨?
江之舟今夜的第三次重锤。
他该怎么说?
宋暮雨不耐烦起来:“怎么不说话?没事我挂了,还有事要忙。”
“等等,有事有事。”江之舟豁出去了,“电视台要做一档电脑操作的科普节目,本来只是让我指导一下主持人操作,现在……现在要我上镜。我想着这还是得跟系里说一下吧。”
他努力显得理直气壮,但声音还是越来越低。
宋暮雨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上电视台给Monan电脑做广告呢!
她冷声问:“你们的业务是不是一点也不好?”
如果好,怎么还需要去做广告?
这问题让江之舟怎么答好?他假装啊了两声:“信号不太好,不说了,就麻烦宋教授转告给主任吧,谢谢谢谢!”
卖点儿电脑一路过关斩将,他可太难了。
万幸这一天拍摄极为顺利。
现场找来的6个小朋友表现得很自然得体,对电脑的兴趣很浓厚。
江之舟顶着一张泯然众人,但“颇有亲和力”的脸,完成了第一次节目单录制。
段知遇当晚优化了江之舟的一个游戏,桑宁一玩就惊为天人:“好丝滑啊!现在除了有点丑,其他已经很完美了!”
操作体验上已经无比接近二十年以后的游戏!
丑是可以被她容忍的缺点。
听到她如此高的评价,他默默一笑伸了个懒腰,下楼倒水喝。
传真机那里躺着一页纸,他拿起来发现是Elsa发来的传真,提醒桑宁拍婚纱的照片给她,这顶头纱她想简化之后放在三个月之后的秀场首发。
段知遇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这张传真撕下来拿到楼上。
桑宁盯着屏幕,两手组合操作,搭配无间,音箱发出哐哐哐的音效,显示游戏的节奏有多么紧张。
“Elsa让你拍照片。”他将传真放在显示器一旁。
桑宁嗯了一声:“我找时间去照相馆拍。”
婚纱去照相馆拍?
段知遇心里咯噔一下,说不上来哪里别扭,他脱口而出:“不用这么麻烦,我会拍。等我去买台相机回来就行。”
“那好。”桑宁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顺口答应下来。
终于,音箱发出咣当一声,电子音“game over”响起。
“通关了!”桑宁美滋滋地放下手,“你别说,这个游戏虽然丑,可地图设计得不错,游戏关卡有一定难度。”
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段知遇心里一动,开始认真思考把游戏开发纳入到未来业务的规划里。
一年不行,也许五年的功夫花下去,也能有所收获?
“哎哟,我差点忘了正事。”桑宁看了一眼BP机,刘雪娥今天已经发来三条消息。
内容一模一样,都是:【蒋玮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把绣样拿出来。】
不光蒋玮悬着,刘雪娥也被催得火起。
桑宁把自己早就绣好的样品拿给段知遇,让他给刘雪娥送去。
他有些不解:“我看你绣完好几天了,怎么不早点拿给蒋玮?早早打发了他不好么?”
桑宁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绣得快,不代表别人绣得快,如果Chale的人认为这东西很快能绣好,我岂不是给雪娥婶婶挖了坑?”
段知遇能隐隐猜到是这个原因,可看她这样熟稔地抢白,还是让他开始联想——桑妈,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对桑爸开骂的。
桑爸是这么说的,越骂越爱,她怎么不骂别人呐?
思路跳跃,让他脸红起来。
第二天,段知遇特地提前到单位办公室,趁人少时把桑宁的绣样送去绒绣学校。
从金宁大厦出来时,恰巧碰见双眼挂着黑眼圈的蒋玮。
他对蒋玮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然而,蒋玮叫住他:“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段知遇笑容和煦:“蒋设计师也一样早。”
“我是倒不过时差!”寒暄完,蒋玮大踏步走进绒绣学校。
刘雪娥正张着塑料袋,把里面的绣样一个个地展平。
“刘老师早啊。”蒋玮不阴阳怪气的时候,那一口带着香江口音的国语听起来很是温柔。
刘雪娥双手一颤,抬头对上他,扯了个假笑出来:“早。”
蒋玮拿起桌上的绣样。
即便存心想挑刺,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手艺无可挑剔。
那年Chale用部落纹样的花边,产能极其低的情况下,废品率也很高。
“刘校长能保证后续的供货都有这个水准吗?”他问出了刘雪娥最害怕的问题。
但遇事不慌,桑宁早就教会了她怎么应对这种刁钻问题:“手工艺当然做不到完全一样,但我们可以保证水准一致。”
“嗯。”蒋玮勉强接受,转而心情变好起来,“我定了中午的飞机,这就走了,你们不用送我,我在酒店定了车!”
完美的安排!
他对自己十分满意。
另一边,段知遇回到办公室,在门口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宋暮雨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他脸上带笑从金宁大厦的方向过来,眉头蹙紧:“知遇,我有话跟你说。”
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简直不可理喻。
段知遇推开门,大大方方让她进去。
“我们能去别的地方谈吗?我不想在你员工面前说这些。”
宋暮雨认为自己做到了父亲口中贤内助该注意的一切,不光替他着想,还十分贴心不让他在下属面前丢脸。
望遇的固定员工,除了江之舟有四人,都在同一间办公室办公。
段知遇一脸坦然:“没有什么是不方便的。”
“那就在这里。”宋暮雨的手在身后攥紧了拳头,“知遇,我知道你现在遇到难处了。你的电脑卖不掉,现在在电视台做广告是吗?”
“放着Jeeker金字招牌你不去,卖电脑你是怎么想的?你有多好的起点和基础,不觉得可惜么?快回头吧!求求Smith教授,他一定有办法把你重新推进去的!对了,你不是还有Jou+吗?你不会为了卖电脑,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放弃了吧?同行都会笑话你的!”
段知遇从小学会谦逊有礼,并且设身处地多替别人想——这样就能得到更多的善意和机会。
但现在,他彻底忘掉这些刻在骨子里的谦卑,果断而冷淡:“抱歉,这真的跟你没关系。”
第105章
宋暮雨不敢相信, 一向温和待人的段知遇会说出这样拒人千里的话。
可隐隐约约,她对自己也有些困惑:是不是过于执着希望他重回正轨了?她是不是错了?
“哎哟,我当是怎么谁, 害得我们江老师都不敢来上班了!原来是宋副教授啊。”林琼华刹停自行车,锁好车之后叉腰走到宋暮雨面前, 挡住她望向段知遇的双眼。
“宋副教授, 你大概是国外待久忘掉了我们华国的传统。”
“我们有一句老话,叫做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主任让你出教学计划你拿不出,让你参加教学评比你不参加, 原来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别人身上了。我奉劝你一句,段总有自己的计划, 你一个外人少指手画脚!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 希望我们宋副教授能牢记心里:我们段总可是有家室的人!”
她说完把门推开, 对着那几颗电脑前支棱起来正在听八卦的脑袋继续发作,“都干活,看什么呢?”
门外, 宋暮雨冷静下来后再抬起头,发现段知遇早就进了门。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决定。
放弃家里给她安排的优渥生活远离京市来到涌江,不光是为了想参与到段知遇的事业中, 也想看看自己离开家里, 能不能做出一番成绩。
可现在, 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么?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宋暮雨的小插曲很快过去, 望遇公司的电话空前地繁忙起来。
林琼华一上午接了45个电话,都是来咨询Monan电脑的!
这大大超出了公司所有人的预想。
“多少钱一台?”
“哪能买到?”
“有没有其他便宜一点的型号?”
似乎都围绕着价格。
Monan在国内的定价, 除了参考Monan给出的价格指导之外, 还要评估公司的运营成本和采购成本。
目前的定价,已经非常低。
上游市场决定了这东西便宜不了。
但明显大部分观众认为, 电脑的价格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再等两期节目,会有变化的。”段知遇看着屏幕上的业务数据,手指轻扣桌面。
而林琼华口中江之舟面临的尴尬,也在节目热播之后,自然而然解决了困境。
江之舟夹着尾巴跟主任坦白了自己上镜,没想到主任非但没有批评,反而称赞他脑子活络,帮助南恩计算机系从小培养苗子。
还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在原本已经不重的工作量基础上,进一步减少了他的工作。
这让江之舟本就已经饱经自责的良心,变得更脆弱了——他这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啊,薅单位羊毛补贴自己的私活儿!
不管怎么样,有段知遇给节目做的内容规划,加上系主任的大力支持,江之舟的电视节目拍得更加如鱼得水起来。
一周结束,望遇公司每天的电话咨询能达到两三百个!
然而核心问题依然紧紧围绕着电脑昂贵的价格。
几乎所有感兴趣的家长,在听到小小一台电脑居然要好几千块钱之后,便挂了电话。
段知遇一人忙着Jou+的编写和科创园贷款的事,每天还要挤出时间去优化桑宁的游戏,已经没有余力再关心电脑销售的工作。
所有的压力都转到了江之舟肩上。
江之舟仿佛走入了死胡同,迟迟看不到出路,直到某一天有了转机。
桑宁把游戏打崩了,一个电话打给段知遇:“游戏崩了。”
段知遇捏了捏眉心:“你来办公室,我看看怎么回事。”
他看着今天列出来的事项,默默把科创园和银行的会议,往后挪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应该足够给她修复游戏。
他有很多工作,仿佛忙不完的陀螺,可日理万机之中,他依然渴求给紧绷的心弦一些些的空间。
如果这个空间,是桑宁的话。
桑宁带来了一小罐奶酪,悄悄放在段知遇桌上。
她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宋德运送来的,只带了一个啊,你悄悄吃。”
他伸手盖住奶酪,乖顺地哦了一声,开始修复她崩坏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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