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会,没听见许之柔的回答,又自言自语般问道:“冰棒,冰棒吃不吃呐?绿豆味的……”
许之柔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被子撑着床坐了起来,脑袋嗡嗡的,扶墙冷静片刻,拉开门,“爷爷,我不饿……”
没说完呢,手里就塞进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绿豆味冰棍,冰柜里的老前辈,价格低廉的良心选择。许之柔喜欢吃,但这都还没进入六月份,余美丽是不允许她吃冰棍的,所以只敢在学校里偷偷吃。
“吃吧吃吧,他们都还要一会才能回来,不会发现的。”瞧见她的错愕,爷爷朝她眨眨眼,年迈的脸上故意挤出颇为狡黠的笑来。
在许之柔小时候,她和爷爷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但小孩长大了,有心事了,很多事不会再一股脑往家里说,而是会选择自己消化。
但他也显然是看出了许之柔回来时候的低落情绪,这才特地出门去买的雪糕。
许之柔一怔,捏着手里的冰棍倏然有些鼻子酸,瞧着爷爷关切的目光,想和他说自己遇到的事情,可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但许山也没打算问,小孩大了肯定是要有自己的心事的。他促狭笑着催她,“再不吃你妈妈回来可要发现了。”
“好,那我吃快点。”许之柔笑了。
许山将天台上晒的地瓜干拿了下来,坐在许之柔房间外,弯下腰,用手在那竹编的晒盘上翻动。
这儿的房子相连成排,小时候他们这些邻居小孩就经常跑上楼顶天台去别人家串门。
有好几回许之柔和赵见远俩人闹矛盾了,就是赵见远翻天台、从许之柔家楼顶下来,直接闯进她房间死皮白赖和好的。
许之柔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又想起赵见远刚才威胁要来抓她的事情,不由得骂了一句他有病。竟然挂她电话。
看了眼手机。
都过了三十四分钟了,这人居然还没主动来给她台阶下。
切。
爷爷在客厅翻弄地瓜干,许之柔就拖了一把凳子坐在房间门口吃冰棍,趁余美丽回来之前,许之柔还趁机吐槽起上次期中考之后,余美丽非要自己去跟赵见远道谢的事情。
“我排名前进主要是英语比平时多考了十分,英语诶!”
许之柔吐槽道:“赵见远英语考得还不如我呢,妈妈还非说是他对我的帮助才让我进步的,非要我去跟他说谢谢!”
听得出来,许之柔对余美丽过度偏爱赵见远的行为积怨颇深。
许山向来不掺合余美丽对许之柔的教育事业,但今天或许是看许之柔情绪不佳,于是少见地站在了她这边。
“那这样可不对……我记得你从小英语就好嘞。”
许山笑呵呵地弯着腰拨动地瓜干,一边慢悠悠说道,他回忆起许之柔小学学英语的时段,
“那时候你、见远、还有竹懿,你们三个小豆丁儿一起在隔壁叶老师家里补英语,竹懿每次都考一百分,你每回都说也要得满分,结果总是粗心差个几分,只有见远分是最低的……好像有次还考了不及格?”
“对!对!你记性真好,爷爷!”许之柔一激动,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愿赌服输还管我叫了一天爸爸呢,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赵见远的学霸气质还未凸显得如此耀眼,那时候他们三个人——许之柔、赵见远,还有住在街角的竹懿,三个年龄相当的小孩里面,数竹懿的智力开发得最早、最出彩。
而赵见远嘛,与她相差无几。谁知道后续发力那么变态……
许山乐呵地抬起头,手指点了点许之柔额头,“就你非要当人家的爸爸,小小年纪,想得比谁都多。”
“我哪有?”
许山那眼睛可比谁都看得透彻,“你忘啦,小时候你俩玩过家家,你非要当人家爸爸,不当妈妈,不就是因为怕小阿远想妈妈,伤心吗?这还是你小时候自己告诉爷爷的嘞。”
许之柔整天大大咧咧的,猝然被这么说,觉着挺不好意思,“爷爷!”
许山话音一转,“但你别说,人家见远现在可厉害了,听你金奶奶说,见远上礼拜又得奖了,你可知道不?你也向他学习一下,你妈妈该多高兴呐!”
许之柔把嘴边的话一噎,心说,得,爱屋及乌,爱女神及女神的孙子呗。
她知道爷爷的心思,又跟赵见远学来了点贱嗖嗖的气质,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为什么呀爷爷?你刚不是还说他以前不如我聪明嘛?怎么金奶奶说了几句你就变卦了呀?”
许山被她连珠炮的问题问得耳畔罕见露出几分羞赧,嘴角张合了好一会,才憋出理由,“人家见远长大了这不是成绩可好了,回回第一呢,金奶奶那么有才气,见远以后肯定不会差的。”
许山口中的金奶奶就是赵见远的祖母,叫金玉惠。听余美丽说过,金奶奶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爱慕者众。许山就是其中一员。
大概被许之柔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许山没说两句就匆匆下楼了,步伐怎么看都泛着几分心虚。
许之柔正思忖着许山和金奶奶在一起的概率有多大,心想着是不是回头找赵见远打探一下金奶奶那边的口风,也给自家爷爷寻觅一下夕阳第二春。就听到许山在楼下喊了一声。
“柔柔啊……找你!”
许之柔想得出神,没听清,叼着冰棒跳到了楼梯口往下探头,“什么啊?谁找我?”
许山在楼下回答,“是阿远,来给你送笔记的!”
许之柔想到赵见远就不禁回忆起学校里的囧事,觉着他指定是来嘲笑自己的,心底烦得很,脚步一顿,小声冲爷爷喊:
“我不下去——爷爷!你就跟他说我还没回家,让他走吧!”
楼下没了什么声音。
许之柔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到了阳台,想确认赵见远离开了再下去,但鬼鬼祟祟蹲在阳台瞅了半天也没看到赵见远的背影。
奇怪,难道这孙子跑这么快?
正纳闷呢,口袋里手机弹出消息声。
赵贱人:【去哪了,还没回家?】
许之柔将冰棒叼嘴里,双手飞快敲了句:
【嗯呢,肚子痛,在外面上厕所呢】
心想着赵见远别晚点又来找自己,于是又添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少年温朗中夹着些许闷骚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就是想说——”
许之柔一个激灵,猛然回过头,幽灵似的篮球裤脚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往上抬头,对上赵见远那双懒怠往下瞧的狗眼。
卷毛狗视线缓缓下移,意味深长扫过许之柔此刻姿势和动作,冒出一声怪笑来。
“禁止随地大小便,许之柔。”
第8章 卧龙凤雏
8
07
忍不了!
“我这就跳下去!”
许之柔冰棍往嘴里一叼,眼泪一抹,作势就要去翻阳台栏杆。
赵见远长胳膊一拉,把人轻飘飘又拽了回来,补了句嘲讽。
“二楼跳个屁。”
许之柔掐眉:“你质疑我?”
赵见远单肩挂着书包站在许之柔家二楼的阳台门口,刚才说的笔记本还拿在手里,修长宽大的手上还捏了一根略为突兀的绿豆冰棍。
视线扫过许之柔嘴里同样叼的冰棍,挑挑唇,“你倒是亏待不了自己。”
许之柔眨眨眼,狐疑:“什么意思嘎?”
赵见远径自撕开了手里的冰棍袋子,咬了口,冰得眯起了半只眼睛,闷笑两声:“谁敢质疑你啊,你不都身体力行证明过了?”
这声轻得快从阳台飘出去的笑显然颇具内涵,许之柔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孙子指的是什么,脸一热,就准备和赵见远决一死战。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许之柔把最后一点冰棒咬下后,就握着剩下的小木棍作匕首,“哈”的一声往赵见远胸口刺去。
一刀刺中老狗心口,老狗闷哼中招,看向许之柔的目光透露出些许怪异,败退两步,躲开了那一小根木棍在胸口不轻不重的杵捣。
赵见远无语:“许之柔你几岁啊?”
“老朽今年不多不少比你大个一百岁,还不速速跪下叫一声爷爷饶命!呔!”
“116岁高龄就不要成天舞刀弄枪了,当心骨质疏松。”
许之柔不依不饶拿“剑”刺他,赵见远被她戳得发痒。
她手没轻没重,和赵见远又没什么男女生的边界感,某一下大概是戳到不该戳的地方,赵见远倒吸了一口冷气,把笔记本往旁边一搁,吸气咬住冰棍,一下钳制住了许之柔作恶的手。
“还和小孩一样……”
赵见远耳畔莫名其妙冒了点红晕。
不过许之柔定然是注意不到,她还跟赵见远眼里智力没开化的死小孩一样,满脑子胜负欲,还想努力挣脱赵见远的钳制去刺杀他。
赵见远干咳一声,“我是来告诉你,竹懿回兆海了。”
许之柔一愣,动作停了下来,“竹懿?”
“嗯哼。”
“她不是在省一中吗……不是,这不才九月份呢,就算离国庆也还有两个礼拜呢,她怎么这时候能回兆海啊?”
更遑论她那奋斗在鸡娃一线上的父母。
“刚路过碰到她奶奶说的,其余的你自己回头问她吧。”
赵见远松开了许之柔手臂,后退两步,恰好走进了夕阳斜射来的橙色光纱中,蓬松稍卷的头发被夕阳照得黄灿灿的,他移开的视线不大自然。
许之柔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一样兴奋。
“反正明天就是周末了,早点把作业写完就能早点去找她玩呗。”
赵见远拉了拉书包,转身就往许之柔家楼梯口走,不过方向却是向上。
许之柔叫住他,“你怎么往我家楼上走?”
赵见远叼着根冰棍散漫往楼上走,回答得理直气壮,“没带钥匙。”
顿了下,回头:
“晚上趁早把笔记看了,有不懂的赶紧问我。少想些有的没的,浪费你干爹的良苦用心。”
许之柔:。
“滚。”
……
是夜,因为赵见远的提醒,许之柔难得在星期五晚上乖乖坐在桌前写作业,没功夫去想白天发生的事情。
托他笔记的福,许之柔提前解决大部分作业,铅笔一撂,把不会的题拍下来后发给了赵见远。
【你的笔记不错,我很满意】
【这几道题,速看速报】
解出来了,爹重重有赏——
字还没打完,赵见远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仅仅是不错?”
电话那头嗓音闲散,比起下午的时候温和了许多,想来是心情不错。
“错了,是很不错。但是还有几道题好像没覆盖到——”
“刚给你的笔记是高二第二单元的,你照葫芦画瓢写了那道例题但是没有理解,后面肯定照样不会。”
赵见远语气平静打断了她,听着那头脚步踏了几声,紧接着是拉开凳子的声音。
听到那头“哗”一声,像是翻开了课本。
许之柔正准备上床呢,顿时一哽,“我。”
赵见远声音淡淡:“还没睡就把课本打开,给你讲。”
……
得,好学是一种美德。
许之柔一晚上都不敢打开班级群,这会才要点开看一眼,就被赵见远叫着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按下了乱七八糟的心绪,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翻开课本开始跟上赵见远的思路。
两人就这么隔着电话教学了快半个小时。
00:15
“咔哒”
赵见远盖上笔帽,坐直的脊背放松下来,往椅子上往后一靠,“你大概学到这些就够了,后面的高二暂时也用不到。”
“啪”许之柔合上课本,“好,你说行就行……”
任谁睡前被拉着讲半个小时函数都很难保持精神,许之柔就差直接一头埋进课本里了,精神早就伙同身体一块出走。
这会哪里还有功夫思考,她直接一头扎进被子,电话开了外放,丢在枕头旁。
任由赵见远在耳边絮絮叨叨解释某个超纲的定理。
跟王八念经似的,左耳进右耳出,一点过不了许之柔的脑。
啧,这东西话可真多……
就在许之柔昏昏沉沉,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听到电话那头,赵见远突然问了句,
“心态还挺好的,下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掉眼泪?”
他的声音不重,来自少年有意的温朗,轻得像窗子外的夏夜月光。
它带着一点暖意拂过,但又不留下什么痕迹,让人昏昏欲睡的心灵跟着轻轻拨动了一下,也不留痕迹。
许之柔在那一瞬间就清醒了。她将脑袋从被子里拔了出来,又很快耷拉下来,下巴抵在手臂上,翻了个身。
她想气宇轩昂地叫赵见远少瞧不起自己,但张了张嘴,却没蓄出多少气势来,最终只怏怏地嗯了一声。
“那当然。”
可能是刚被作业摧残得身心疲惫,以至于许之柔再回想起下午的事情仿佛都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这会也顶多觉着有些小丢人。
许之柔抬了抬眼皮,又合上,过了一会,又不轻不重地补充一句。
“我又不是小孩了……就这么一点小事情,没什么过不去的。”
也不知是说给赵见远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电话那头传来赵见远一声轻笑,“这么成熟?那确实是长大了……了不起。”
许之柔眉心一皱,猛地睁开眼:“赵见远,你少用这种大人的语气跟我说话!少占我便宜。”
“行,那我应该怎么问——”
隔了几扇窗,书桌后,松软的睡衣降低了少年五官棱角的凛冽,赵见远闲散倚在座椅靠背上,手里转着笔,笑意淡淡。
“那我换一种问法,下午你们班应该笑得挺开心的吧?”
许之柔呵呵:“他们是开心了。”
赵见远问:“那你呢?”
“我当然,”
许之柔睁开眼,视线倒转看着窗边玻璃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嘴角耷了下来。
好吧,不得不承认。
即使她天天和赵见远看似过不去,但在很大程度上,赵见远确实算是许之柔心底的避风港,一个强大又安定的避风港,足以容纳她所有不为人知的小情绪。
所以即使原本打算就这么让这件事过去,可当赵见远这么一问,她便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真正的心情和盘托出了。
“……我当然不开心了,那张照片那么丑。”许之柔嘟囔。
她以为赵见远这时候如果有良心的话,好赖也要象征性地安慰自己两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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