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深棕,鼻子周围的一圈毛发却是一片白。
“……”
沈则随迟疑了一瞬间。
他找到林清铭的微信,进入朋友圈。
林清铭没有设置限制可见,初中时刚注册微信的第一条朋友圈都能看得见。
他的朋友圈中有一只棕色的泰迪,鼻子周围同样有着一圈显目的白。
几张图片中所显示的地砖十分相似,隐约露出的门框也是同色。
……怎么会有这般巧的事。
沈则随怔神许久,仍无法相信,在与林清铭的聊天界面中打字输入。
【。:你的邻居是主播吗】
对方很快便回复了。
【林清铭:啊?我的邻居?什么意思啊?】
【林清铭:我爸妈家对面确实住了一个主播,游戏主播,我之前跟你说有星月杯名额的门路,就是想找人家要】
【林清铭:不过没要到就是了】
【林清铭:怎么了随哥?怎么突然这么问?】
游戏主播,星月杯。
沈则随目光落在这几个字眼上,不经意舔了舔唇。
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放在林清铭眼中大概是莫名其妙的。
无法简洁解释,索性略过。
【。:能不能让阿姨帮忙,去对面敲一下门,看看对方的身体情况。】
【。:我有些担心。】
【林清铭:随哥你认识念初啊?】
【林清铭:我爸妈之前不是准备要旅游吗,我把他们送到机场了,回去估计要一两个小时,念初现在什么情况?】
沈则随握着手机边缘的指尖紧了紧。
……一两个小时。
“我不清楚,”
沈则随抬了抬手,把手机放至唇边,对话筒说:“他和我说很难受,然后就断联了。”
林清铭干脆拨来了语音通话。
他那边人声喧闹,似乎还在机场里,扬着声音问:“很难受?怎么了她是?”
沈则随想到什么,回到了卧房,打开星月平台,不太熟练地找到了今刀的直播间。
左上角的用户头像和今刀的微信头像一样,是一只白绒绒的大狗,应当是他朋友圈里的“糯米”。
直播已经结束,沈则随看不到什么,只能从一旁遗留的一些弹幕中捕获信息。
“……他肚子疼,”
沈则随张了张唇,迟疑着,“会不会是……”
“不会像姜颂之前那样吧,”
林清铭显然与他想到了同一件事,“急性阑尾炎?”
姜颂大三的时候做过一个游戏项目,忙到昏天暗地。
结果就是他犯了急性阑尾炎,引发了感染性休克。
是沈则随和林清铭看到了晕倒在地上的他,把他拖进了医院。
那次事件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看到姜颂昏迷时的胆战心惊林清铭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爆了声粗口,语气显然焦急起来。
“我爸妈已经上飞机了,不然我还能问她要一下其他邻居的电话——我记得念初是独居啊,靠,要不我报警让警察去看一看吧?”
沈则随唇线抿得平直。
他知道今刀是独居,听得出来。
林清铭远在二三小时外的机场。
可是他家离林清铭父母的住所不过五六分钟的路程。
猫咪吃完了晚餐,翘着尾巴优哉游哉地踱进卧房。
沈则随齿关紧了紧,没有说话。
林清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报警,理所当然。
毕竟他是个废人。
“……”
沈则随张了张口,嗓音有些哑沉,说,“不用。”
“我去看看吧。”
“——啊?”
“随哥,你……”
“如果他没事的话,”
对方语气中的惊讶太过清晰,沈则随垂着眼,说,“太浪费警力。”
通话被挂断,房间里一片寂静。
沈则随看着电脑屏幕上黑漆漆的直播间,眸光又像是落在了虚无的某一点。
无需几秒钟时间,他心头便涌起了强烈的后悔。
沈则随垂下眼眸,用力咬住了唇内侧的软肉。
为什么要逞能。
为什么总是想在旁人面前装成正常人的模样。
……分明毫无意义。
手机屏幕被摁亮,又随着时间流逝静悄悄地暗下。
长久的静默,沈则随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动轮椅,去穿戴立在墙边的假肢。
接受腔与骨肉相接,他又拥有了一双虚假的、动弹不得的腿。
松城的八月尚处于季夏时节,频繁落雨也冲不散属于夏季的炎热。
他的一双假肢穿着长裤,严密到脚腕都不露出分毫。
像是在给没有生机的人偶装上球体关节,他沉默着整理好自己,转动轮椅来到玄关处。
正常人的玄关边置放着鞋柜,他的玄关边停着另外一架出行用的轮椅。
沈则随撑起自己,挪动过去,出门前又垂眸检查了一回。
什么都没有露出来,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拿起手机,再一次点开与今刀的聊天界面。
大概任谁都想象不到,一直以来正常相处着的网友,会是个没有腿的残废。
自此之后,今刀一定会惧怕他。
指尖静静滞空,他闭了闭眼眸,再次睁开。
消息成功发送。
沈则随垂着眼眸,瞳仁眸光暗着,再次往下拉了拉裤腿。
他会骗今刀,他只是暂时折了腿。
第16章
将近六点, 室外尚未天暗,晚日明晃晃地缀在空中。
沈则随离开那一间总是昏暗着的房子,敞露在阳光下, 轮椅在人行道上前行。
松城的街道上鲜少会看见坐轮椅的人, 或者说,无论哪个城市都是这般。
他只要出门, 就会被各异的目光所注视。
好奇、怜悯、诧异, 如影随形。
有人玩着手机经过他身边,在经过他时惊奇地转头看来。
沈则随嘴唇抿得平直, 垂着脸, 目光直直地落在眼前的道路上。
他眼眸低垂, 细密的睫遮蔽了瞳仁中的恹色。
松城的无障碍措施做得并不好。
这一段路沈则随从前健全的时候走过许多次, 五六分钟的路程, 一眨眼便到了。
这一回沈则随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时间。
或许有几十分钟, 或许只有他觉得漫长。
中途有一段路是向上的阶梯, 绕路需要多走一长段路。
沈则随在阶梯前停留片刻, 有人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
他又用力咬住了唇内的软肉,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稍稍突起。
“嗯。”
短暂安静, 沈则随抬眸, 抓住阶梯扶手站起身,扯唇笑笑。
“如果方便的话, 可以帮我把轮椅抬上去吗。”
他进行过复健训练,穿着假肢能走, 但走不远,姿势也异于常人。
沈则随宁愿不走路。
坐在轮椅上, 穿着假肢,起码别人不会一眼便能看出他的残废。
来询问的路人是一对情侣, 小伙子年轻力壮,在女朋友面前格外愿意展现自己的热心善良。
他在看见沈则随站起来后的姿势时,神色显然有了变化,把轮椅吭哧吭哧搬上去,又蹭蹭小跑下来。
“你自己走会不会太累啊?要不然你到我背上来,我把你背上去吧?”
沈则随顿了一下。
“不用。”他垂着眼,看着脚下的台阶,说:“谢谢。”
台阶上台阶下很快聚起一群看热闹的人。
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旁边啧啧着闲话。
“这么年轻腿脚就不好使了,以后该咋整啊。”
“这是怎么啦?腿折啦?还是断了啊?”
“年轻人长得真俊啊,太可惜了。”
沈则随踏上最后一阶台阶。
小伙子热心地推来轮椅,他没有看对方,又道了声谢。
“你要纸巾吗?”
姑娘在旁边问,悄悄地打量几眼他的腿,“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他确实很累。
心脏跳得更快,忍不住气喘。
沈则随恍惚间想起从前。
高中时期在运动会上率先穿过终点线的他,大学时期晨跑后面不红气不喘的他。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沈则随重新坐回轮椅,握紧扶手,摇了摇头。
他只想快点离开人群的注视,什么都顾不上了。
过了这一段台阶,小区近在咫尺。
保安亭中的门卫认得他的面孔,震惊地从亭子里出来,上上下下地看扫视他。
“你是——你是以前那个谁的朋友,”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最后一拍手:“三单元楼的那个业主,姓林的那户人家,是吧?”
“现在怎么这样了,哎哟,你这腿是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啊!”
“……”
唇被咬得泛红,舌尖隐隐约约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沈则随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一些意外。”
他垂着眼,说话时语调平淡,“麻烦帮我登记一下。”
“什么意外啊?坠楼了?还是车祸?”
那保安放他进来,回亭子里还在打量,摇头叹息:“以前好好的一个人,太可怜了……”
终于进入居民楼,沈则随在电梯前等待。
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迎面和他撞上,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侧身让开,脱口而出:“把我吓了一跳。”
沈则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轮椅缓缓倒入电梯。
他看着电梯上倒映出的自己,想往那模糊扭曲的倒影上甩遍血色油漆。
“叮”的一声。
电梯抵达,沈则随长长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
这一层只有两户人家,沈则随转动轮椅,在门前不远处停好,撑起身体,按了按门铃。
他迟疑片刻,又拿出手机。
林清铭在他来的路上发了几条信息,沈则随拨通了今刀的微信电话,旋即点开未读消息。
【林清铭:随哥,你有念初手机号码吗?】
【林清铭:我把她号码发给你吧】
“……”
沈则随目光落在信息上,怔神一瞬。
手指的动作比思绪更快,在输入框中按了按。
【。:她?】
【林清铭:对啊】
【林清铭:念初是女生啊】
【林清铭:什么意思?难道随哥你说的那个人是男生吗?不会是搞错了吧?】
后背的汗渐渐凉了,黏腻地搭着身体。
沈则随看着聊天气泡,很轻地拧了一下眉。
【。:我要找的人是今刀】
【林清铭:啊???】
【林清铭:他们两个声音完全不一样啊】
沈则随的目光落在“今刀”二字上,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今刀的微信中,所设置的性别是女生。
可是他的声音……
思绪尚未理清,他便听见安静走廊中响起了开门的一声“咔嗒”。
沈则随心绪一片茫然,下意识抬眸望去。
……
手机铃声响起数次,宋念初一直没有精神去理会。
尖锐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涌来,她像是被浪潮波涛拍翻了的小船,在痛楚中昏然浮沉。
在最剧烈的那一波疼痛过后,宋念初勉强能够下床,去客厅翻出药箱,想要找到止痛药。
药片上显示着的过期时间在一个多月前。
宋念初浑身无力,扶着茶几弯下身,跪坐在地毯上,拿手机下了个跑腿订单。
太难受了。
她连回到卧室的力气都没有,身子倾斜,靠在沙发边,扯了个抱枕压住腹部。
糯米焦躁地在她身边来回转,宋念初松松握着的手机落在地毯上,抬起手抱住了它。
白绒绒的大犬呜咽一声,乖巧地伏下来。
宋念初闭着眼,指尖在它身上勾了勾。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她突然听到门铃声响。
糯米动了一下,脑袋飞快地往发声处转。
宋念初放开它,扶着沙发站起来,去开门。
地毯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宋念初已经走到了门边。
她伸手按着腹部,另一只手握住了门把,想要先将止痛药拿到手。
“咔嗒——”
门开了。
长廊上开着的小窗掠进丝缕微风,风中隐约夹杂着小区中孩童的喧嚣。
浅橙色的灯光倾进室内,手机舒缓的铃声在屋中流淌。
糯米跟着主人走过来,好奇地看着门外的男人。
宋念初张了张唇,脑海中一片空白。
昔年的少年已经褪去青涩的轮廓,出现在她家走廊上,脸色苍白如纸,薄唇毫无血色。
汗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滑落,他稍稍抬着脸,看到她的时候,浅色瞳仁中同样掠过一刹惊诧。
片刻沉寂,谁都没有立即说话。
“……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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