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宋念初靠在走廊上, 准备低头看看手机。
她以为自己要等上一段时间,却未曾想到眼前的那扇门很快便被开了一小条缝。
宋念初眨了眨眼。
门就那样敞着细微的空隙,虚虚掩着。
她隐约听见轮子滚动的声音, 迟疑片刻, 伸手将门推开,往里头望去。
沈则随不在门口。
……
说是让他开门, 所以他真的就只是来开了个门?
宋念初喊了声他的名字, 没听见应声。她迟疑着,走进室内, 反手将门关上, 往屋中一瞅。
客厅里也不见人, 倒是有只黑猫蹲在猫爬架上, 正低头瞧着她。
宋念初目光一扫, 在茶几上看到了一只小小的玻璃罐。
她呆了一刹, 眼眸倏然瞪大了。
思绪仿若陷入空白, 宋念初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在她的桌面角落里, 陪伴着她度过了一年多的小玻璃罐,宋念初怎么也不会认错。
确实就是那一只, 罐身的玻璃表面上刻着星星与月亮, 里头盛着许许多多千纸鹤。
宋念初怔神着,走到桌边。
用于叠千纸鹤的彩纸已经褪了色, 落在她的眼中却鲜艳饱满。
随着时间渐渐消失在记忆中的青春,就仿佛一遍一遍重新提起的旧歌谣。
歌调确实被遗忘过, 却也很快就能够被再一次拾起,被再一次熟悉。
不是不记得这件礼物了吗?不是已经把从前的那些事情都忘了吗?
宋念初的心跳得有些快, 稍稍探指,没碰到玻璃罐, 又顿住。
她隔着透明的罐身,试图去寻找千纸鹤被展开过的痕迹,可是怎么观察都下不了定论。
房间里传来细微声响,宋念初回过神来。
她轻轻吸了口气,把玻璃罐往里头推推,掩耳盗铃般地将它藏在抽纸盒后头,而后从桌边直起身。
沈则随的房间她从前见过一回。
房间中央是冷色调的灰色大床与一对深灰床头柜,右侧是一排衣柜,左侧通往阳台的门边置着桌椅。
现在连样板间都开始点缀室内,墙壁上会挂几幅画、置物架上会摆几本书、柜子上会置上几盆仙人掌。
他的卧室却空荡至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宋念初敲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她抿了一下嘴唇,“沈则随?”
“我进来啦。”
她踏入室内,眸光一扫。
那时桌侧地面上躺着四分五裂的烟灰缸,此时地板同样狼藉。
她来到这里两回,都见着了碎裂的玻璃。
宋念初小心翼翼地迈过玻璃碎片,自言自语地嘀咕:“碎碎平安。”
沈则随的轮椅停在了床的另外一侧,宋念初的眸光落在床上,在稍许犹豫后弯下腰,碰了碰被子隆起的小包。
“……沈则随?”
片刻安静,男人在被窝中低低“嗯”了一声。
他声音比先前更加低哑,仿佛快要睡着。
宋念初眨了眨眼眸,没有再继续叫他。
床头柜上放着几瓶酒,还搁着一部亮着的手机。
宋念初伸手去拿起酒瓶,眼角余光不可避免地划过手机屏幕。
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有些熟悉,她眨了眨眼,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浅眉微微皱起一些,似是在思考。
片刻安静,宋念初嘴唇微张,轻轻“啊”了一声。
那是她纪录片中的画面。
……原来他真的看到了。
黑猫不知何时跟进房间,蹲在门口,睁着一双金黄的猫瞳,无声无息地看着她。
宋念初定了定心绪,把酒瓶都收走,抱到他的厨房里。
厨房同样经过无障碍改造,但是厨台上空空荡荡,不说锅碗瓢盆,连油盐调料都没见着,显然它的主人平日里并不会开火。
宋念初没有到处乱看,打开角落中的一个柜子,将酒瓶一个一个放了进去,藏东西似的。
叫沈则随来开门算是一时冲动。
男人明显不太清醒,宋念初在电话里跟他讲不通,又担心他继续喝酒,影响到伤口的愈合。
现在想想,大半夜到男性朋友家里阻止他喝酒,这件事多多少少有几分暧昧,好像跨过了友谊的界限。
也好在沈则随神思迷糊,察觉不出她行为的突兀,躺在床上,连个脸都没露。
宋念初抿了抿嘴唇,心绪有些复杂。
酒藏起来了,她本来准备走,想起了什么,又找到扫帚,去清理地板上的狼藉。
……说起来,沈则随平时是怎么扫地拖地、打扫卫生的?
宋念初有些想象不出来,脑海中模模糊糊冒出个画面,又很快被她自己驱赶开。
地板清理干净了,她直起身,走向房间门口,手指探向电灯开关,想要顺便帮他关上灯。
指尖还没碰到开关,她眸光随意一扫,倏然顿住。
床上的男人坐了起来。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也不知他就这样坐了多久。
沈则随穿着睡衣,靠在床头,黑发柔顺地垂着,一双形状狭长的眼微抬,浅瞳安静地看着她。
……简直就和刚才在门口看着她的那只黑猫一样无声无息。
宋念初“哎”一声,被吓了一跳,一句话脱口而出:“你醒啦?”
沈则随手指拂过眉骨,按了按眉心。
他没有放下手,修长的指节被光映得愈发冷白,就那样松松搭在眼前。
……这到底是清醒了,还是没有清醒。
宋念初的父母都不喝酒,她是第一次和喝醉了酒的人打交道。
于是此刻便顿在那里,眼眸眨巴眨巴,自己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办。
醒了的话,是不是要让他喝一点醒酒汤?
但是醒酒汤得怎么做?
女孩儿面露苦恼,手探向口袋,想在网络上搜索一番。
只是指尖还未触及手机,她便听到沈则随开口。
“都看到了吗?”
男人的嗓音很轻,若不是这夜晚同样静寂,宋念初恐怕不会听到他说话。
她眨了眨眼眸,看向他,困惑出声:“看到什么?”
沈则随却不再说话了。
他的手指仍旧搭在眼前,挡着自己的眼睛。
宋念初有些疑惑,以为是酒后的糊涂话,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在将要收回目光的那一刹,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眼睫本来都已然垂下,又在顷刻间猛地抬起。
宋念初的眸光落在床上,落在他的被子上。
方才沈则随缩在被中,并未露出来,宋念初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此时他靠坐在床上,与旁人不同的异常之处便分外明显。
他没有穿假肢。
腰腹下的被面只隆起了很短很短的一小部分,紧接着便平瘪下去。
宋念初愣在那里。
黑猫从她脚边蹿了过去,她下意识往旁侧让了让,身形歪了一歪,手往墙上撑,想要借力站稳。
恰好按到了电灯开关,“啪”的一声,房间骤然暗了下来。
窗帘拉得严密,星月辉光都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头。宋念初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安静,她放下手,没有重新开灯。
“醒了的话,”宋念初转开话题,小声说,“就喝点醒酒汤吧?”
“喝完酒不喝醒酒汤,明天早上起床,好像是会头疼的。”
沈则随始终没有说话。
他能够感觉到房间暗了下来,手指缝隙间漏进的不再是灼目光亮。
脚步声响起,她出去了,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愈来愈远。
男人终于放下手。
他该庆幸她关了灯,黑暗藏起了他发红的眼睛,也藏起了眼尾尚未干涸的湿痕。
猫咪跃上床铺,在枕头边盘起尾巴。太阳穴阵阵作痛,沈则随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却无力起身。
什么都不想做,思绪其实仍旧是混乱的,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难堪。
或许是因为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被人亲眼看见他的残缺,竭尽全力维持着的正常面貌被轻易击碎。
胃部阵阵翻滚恶心,唇齿喉口干涩发渴。
沈则随的身形慢慢从床头滑下,抬手攥住被子一角,又将自己盖了起来。
他将自己藏了起来,蜷缩着,手肘碰到残缺的腿,鼻尖骤然一酸。
酒醉的夜晚,好像什么情绪都难以抑制。
沈则随闭上眼睛,抬起手,将手掌用力地抵在薄薄的眼皮上。
乱七八糟的思绪掠过心尖,他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灵魂往漆黑中坠落,渐渐抽离身体。
可能是幻觉,又可能是意识模糊间产生的臆想,他听到脚步声又一次响起,这回是在啪嗒啪嗒地靠近。
枕边重量一轻,盘着尾巴趴在那儿的猫咪好像跳走了。
“啪”的一声轻响,好像是床头的小夜灯被打开了。
有人隔着被子轻轻戳了他一下,紧接着是轻微的摇晃。
“沈则随,”
女孩的声音传来,轻轻细细,语调温柔,仿佛是在哄人。
“你还没睡着吧?”
“先别睡觉,起来喝杯蜂蜜水。”
思维因酒精变得迟钝,男人一时没有动弹。
厚重的被子将灯光隔绝,他的视野中仍旧是一片黑暗。
或许是梦,沈则随心想。
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靠在他的床侧,哄他一杯解酒的蜂蜜水。
人确实不该太过贪婪,他对自己说,却又沉溺于幻梦里,不愿睁开眼睛。
第48章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帘, 自厚帘缝隙之间映落不规则的朦胧光斑。
太阳穴隐隐作痛,沈则随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中安安静静, 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他坐了片刻, 伸手按了按眉心,将自己挪到床边。
轮椅下两只假腿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沈则随弯身将它们扶正, 挪到墙边靠着。
他坐上轮椅,如往常一样转动手轮, 进卫生间洗漱。
牙膏淡淡的薄荷香气弥漫在唇齿间, 碎片般的画面慢吞吞地涌现, 难以辨别是否为梦。
沈则随怔着, 与镜子中的男人对视。
他生来便拥有一张清俊出挑的面容, 乌眉长眸、高鼻薄唇, 五官的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倘若人生的轨迹正常地走下去, 他或许会在这个年纪开始应酬。
也或许会在醉酒后回到家中, 得到母亲、女友,或是管家保姆准备好的一杯蜂蜜水。
可是现在……那怎么可能。
沈则随将牙杯放回镜柜, 离开卫生间。
没有什么胃口吃早餐, 他想起昨日沈出凛提起的游戏引擎,心中隐隐升起猜测, 回到房间中,想要搜索一些相关新闻。
轮子滑过光洁干净的地面, 男人的手指倏然顿住。
沈则随又一次怔神,稍稍偏头, 目光落在自己的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只瓷杯,杯上印着卡通画像。
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狗, 像个雪团子,在草地上扑蝴蝶玩儿。
这不是沈则随的杯子,他却好像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在昨晚他误以为的梦境里。
复杂难言的滋味泛上舌根,紧接着漫上心头。
沈则随眸光在卧室中扫视一圈,抿了一下嘴唇,神使鬼差般地在家中寻找。
他在垃圾桶里看见了用纸包好的酒瓶碎片,在橱柜里找到了剩下的几瓶酒。
在玄关处注意到移了位置的扫把簸箕,也察觉了冰箱中多出的一小罐蜂蜜。
她将她的东西带了过来,并未拿走,反而是放在了冰箱的小角落里。
情绪如同涨潮的浪水,一波一波无可抵挡地冲过心脏。
他想起昨夜,她温声细语,耐心柔情。那些记忆是朦胧的、断断续续的,也是难以相信的。
可是那些画面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喵呜?”
贝贝迈着腿走过来,疑惑地瞧了一眼坐在轮椅上发怔的主人,优雅地踱到水盆边,俯下身舔水。
然后它跃上轮椅的脚踏,舒舒服服地窝在那里。
沈则随回过神来。
他垂眼看着自己脚踏上的猫咪,瞳仁深处翻涌的浪潮渐渐褪去,重新化为一片死寂灰海。
她一直是这样温柔的人,无论是对着谁。
十月渐渐过去,天气愈发寒冷。
十一月初的时候,松城下了一场大雪。
这座城市鲜少下雪,更别论在十一月下雪。
某一次中午双排结束,游戏语音尚未挂断,宋念初语气轻快,问他要不要来吃火锅。
沈则随应了声好。
上回共同吃火锅的四人又一次在宋念初家中聚集。
念头冒出得突兀,食材都还未来得及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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