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才想到了门铃的存在,轻轻“嘶”了一下,扭头去摁了摁门铃。
确实还是会紧张,这是难以否认的。
她不是什么勇敢的人,实际上,在感情里,她一直是个胆小鬼。
所以即便宋念初决定鼓起勇气,决定再尝试一回,她还是会在这个过程中忐忑不安。
心跳声在耳边喧嚣,几乎冲破胸腔。
手脚有些发麻,就连腹部都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等了多久。
门终于开了。
沈则随坐在轮椅上,手中握着亮着屏幕的手机,握得很紧,呼吸不知为何有些乱。
他稍稍抬着脸,看着她,眸底似是压着汹涌的浪涛。
良久的等待让紧张被一点一点放大,出声的时候,宋念初的声音近乎在发抖。
正如高中时的那一天,她拦在他身前时,那颤抖的声线一样。
“沈则随,”
不想让打好腹稿的台词被搅乱,宋念初在男人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一刻,径直开口。
“我确实是你的高中同学。同届,同班。”
确实很突兀。
但是她顾不上,顾不上他稍稍怔愣的神色,也顾不上他压抑着的眸光。
宋念初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有点儿发软,攥了攥长长的衣袖。
“我之前说,我不认识你……不是的,我撒谎了。”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弯下腰,掌心抵着膝盖。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漂亮剔透的浅灰色泽,看着她,似乎张了张唇。
“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
宋念初想要弯眸,想要笑,最终却只有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说,“……但是我一直一直记得你。”
第51章
火锅散场之后, 沈则随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反手关上门,他的手搭在轮椅手轮上,没有动。
墙上的时钟慢吞吞地转动, 秒针滴答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清晰可闻。
她是他的……校友。
沈则随靠在轮椅上, 安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客厅中模模糊糊地传来声响,黑猫贝贝在扒拉垃圾桶中的塑料袋。
他眼睫一颤, 终于回神。
刚从走廊中回来, 该擦拭一下轮椅的滚轮。沈则随将自己挪到玄关处置着的椅子上,动作几乎是机械性的。
四只轮子一一擦完, 沈则随去卫生间中洗手。
水流清澈干净, 冲走污迹灰尘。他浅瞳微垂, 注视着那细细水流, 身下轮椅始终出现在眼角余光里。
晶莹水珠滑落指间, 沈则随关上水龙头, 抬眸。
镜子中的自己清晰分明,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 却无法从如今自己的面庞中,描绘出高中时的模样。
眼睛隐隐发酸, 沈则随闭了闭眼, 又睁开。
明明不该好奇,更不应该去探寻。
他却拿出手机, 打开搜索引擎。
一番搜索无果,男人垂着眼, 修长手指搭在屏幕边缘,发着怔。
心潮翻滚, 如同雷雨天的海面般波涛汹涌。沈则随心不在焉地点开Q/Q,在长长的好友列表中上下滑动。
高中那段时间, 身边大多数人使用的社交软件都是Q/Q。沈则随也一样。
他在列表中搜索她的名字,弹出了一片空白。
也该是一片空白。
沈则随嘴唇微启,深深呼吸,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随手点开群列表。
曾经加入的大多数群聊如今都已经化为了一潭死水,相熟的早已在微信里新建了小群,陌生的也不会总是聚在一起怀念过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过去。
沈则随点进一个与高中校园相关的群聊,查看成员列表,又退出。
即便他根本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样的头像,也猜不到她会取什么样的昵称。
高中时的班群在最后一位,沈则随点进去。
界面上跃现出一整屏的消息气泡,一段时间前,有人在群中聊过天。
他本来并不在意,眸光一触即离,却又倏然顿住。
【赖佳:……我们也只是随口聊聊而已[流汗]】
【郭哲恒:念初你什么意思?没必要这样说吧?都是老同学了】
【何舒:[探头][吃瓜]】
【柯廷:我也挺无语的,一群人围在这里瞎猜,是现在的生活太闲了吗,一直聊几百年没见的高中同学的八卦?】
【俞逸飞:老柯说得对,这样真没什么意思。】
【王建:大家别吵了,都是老同学[哭泣]】
信息密密麻麻。
沈则随一眼就看到了“念初”二字。
是她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并不常见。
他呼吸一滞,有些茫然,又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沈则随并未预料到会在这个群聊里看到她的名字,点进来也不过是随手一触。
于是此刻他的呼吸便乱了个彻底,齿关情不自禁地咬紧,胸膛起伏着,手机险些落下手间。
沈则随不自觉地用力攥住屏幕边缘,狭长双眸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页面上的信息。
指尖向上滑了滑,没能够掌控好力度,一下子翻到了聊天界面最顶端。
匆匆一瞥,没有看见心中的那个名字,他继续上滑加载,一直到聊天的最开头。
【郭哲恒:@沈则随,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需要帮忙吗?】
【张琳墨: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郭哲恒:也没什么,就是刚才从工作伙伴那里听到了一些传言,有点担心】
【郭哲恒:听说沈哥好像身体不太好,还跟家里决裂了,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所以想问问】
沈则随嘴唇抿得平直,瞳仁上下一扫,快到仿佛在微微颤抖,紧接着继续向下滑。
【赖佳:我今天好像看到沈则随了??】
【赖佳:他怎么坐在轮椅上???有谁知道他的事吗??】
【郭哲恒:我草?】
【郭哲恒:啧啧,我就说他出事了,之前还有人不信呢@全体成员】
【张文墨:啊??到底啥情况啊?】
【赖佳:感觉他的腿好像是假的。。。我看见他走阶梯了,真的特别奇怪[吃瓜]】
信息上面明晃晃地顶着日期,沈则随想起柯廷与他提起过的事。
亲眼看见昔日认识的人对着他指点议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一直是沈则随的噩梦。
难以甩脱的噩梦。
可是此时此刻,或许是已经因此颓废痛苦过,或许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没来得及感到难堪。
指腹摁在屏幕上,接着下拉。
期间消息很多,着急着想要了解来龙去脉的,凑热闹看戏的,感慨咋舌的。
男人一页一页地下滑,直至终于看到了那个名字。
他的瞳孔微微紧缩,似是在那一刹心跳停止。
【宋念初:这种事情有必要艾特全体成员吗?】
【宋念初:不管沈则随变成什么样,他都比那些天天只知道讨论别人八卦的人优秀。】
两行字映进他的眼底。
那对浅色瞳仁倒映着手机屏幕的辉光,他的呼吸静到几不可闻,胸膛也好似不再起伏。
宋念初。
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学校,与她同名同姓的宋念初。
除了是她本人之外,还会有第二种可能性吗?
最令人难以相信的答案便这样被呈现在眼前,沈则随心尖震颤,思绪空茫,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身体好像骤然失去了控制,僵着,仿佛只有瞳孔能够动弹,一遍一遍地浏览那几条信息。
【郭哲恒:?不是,要是沈则随需要的话,我们班上的同学也不是不可以给他集资捐个款啊】
【郭哲恒:让大家了解一下总是好的】
【书晴:你有问过人家的意愿吗……】
【郭哲恒:这不是联系不上沈则随吗?你们谁能联系得上他啊?】
【宋念初:不知道你是不是好意,但是你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像你在幸灾乐祸。】
第一次遇到宋念初的时候,她还是网络上的那位主播今刀,在游戏中与人产生争执,声音都会忍不住染上哭腔。
她几乎不会生气,温和耐心,还总爱弯着眼睛笑。
这样的女孩儿,屡次为了他,对着别人说重话。
男人喉结微微一滑,一双浅灰的眼眸几秒钟内飞快眨了数次,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沈则随的眉头动了动,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却又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喉结反复滚动,他在吞咽数次后仰起脸。
脖颈线条流畅修长,沈则随后脑抵着墙壁,抬脸后瞳仁直直对着卫生间天花板上刺目的罩灯。
他抬手,挡住光线,掌心覆在眉眼上,指腹用力。
思绪杂乱,记忆难以自制地涌现。
沈则随仿若又回到了半个小时前的餐桌边。
“你们也是松城实验的吗?哪届哪班啊?”
她声音很轻,故作平静地回答,“不是同一届,不然的话,我们俩怎么会不认识。”
时间如同倒着行驶的列车,轰隆隆地往后退。
很多画面都在眼前回放。
他与梁贺共处一室,对方温和地对他说,“她喜欢你很久了。”
她雀跃地来叫他过去吃饭,撞见他桌上的千纸鹤,一瞬间慌乱又惊愕的神色。
林清铭提起高中毕业那天他收到的告白,她弯眸笑笑,似是随意地问,“那件礼物,你现在还留着吗?”
时间越退越快、越退越快,沈则随想起了许多许多,甚至想起了她初见他时的惊愕眸光。
可是那所谓“初见”再往前,便是一片模糊。
他高中三年,骄傲又张扬的时光里,什么时候留下过她的名字?
敲门声骤然响起。
在那一个瞬间,沈则随近乎不敢出去面对她。
“叩叩”两声轻响,再是门铃,紧接着便是一阵安静。
他能够猜到外面的人是谁。
男人坐在那里,已然溃不成军,往日平静温和的表面被击得七零八落,眼尾近乎泛起殷红。
他反反复复地深呼吸,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不该让她等太久。
来不及做其他的事,沈则随舌尖探至齿关,用力咬了咬,好让熟悉的疼痛令身体清醒冷静一些。
可那点疼痛似乎没法抵御排山倒海的汹涌心潮。
“……但是我一直一直记得你。”
她站在他家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尾音泛着点颤,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对着他说完这句话。
而沈则随说不出话来。
只安静了约莫十来秒钟的时间,她静默稍许,很快又弯起眼眸。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那个,你可能也猜到了,”
宋念初背在身后的手指相抵,眼眸垂着,看着轮椅旁侧的地面。
最开始打好的草稿还是没能用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仿若试探,语气近乎是委婉的、小心翼翼的。
“我觉得……我也许会反复喜欢上同一种类型的男生。”
沈则随微微启唇。
手机快要被他捏碎了,他知道自己该张口,也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事,不管他对她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他都应该理智一些,冷静一些,清醒一些。
健全人和残疾人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天堑。
可是他迟迟说不出口,好像成了哑巴,指尖快要掐进了掌心里,仍旧无法让自己举起锐利的尖刀。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得不到他的回应,女孩儿的声音越来越低,眉眼好像耷拉了下来。
她强撑着的笑意快要散了,垂着脑袋,“你不用觉得有什么压力……”
“很晚了,你快进去吧,我回去了。”
门在沈则随的面前关上了。
他眼尾红得愈重,心底仿佛有一块被撕裂。
掏钥匙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沈则随闭了闭眼。
他重新推开了那扇门。
走廊中女孩骤然转头看来,脸上已经没了强持的镇定,嘴巴瘪着,眉毛耷拉着,垂头丧气。
她眸中现出惊讶,视线落在沈则随身上。
沈则随张口。
他终于能够动弹,能够发出声音,做的事、说的话,却和理智背道而驰。
“我是残疾人,”
他说,“一只腿没了膝盖以下,一只连大腿都只剩下半截。”
“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不能再站起来了。”
宋念初眸中惊讶渐渐变了,她咬住嘴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轮椅上的男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那张面容生得清冷英俊,眉眼温柔又疏离,却在此刻染上了点点脆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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