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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到他无法再死守着心脏之外屹立着的那数道冰冷高墙。
在宋念初小心翼翼地提起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时，他静默须臾, 目光垂落。
再次抬眸时，沈则随说：“我也不明白。”
在宋念初的印象里, 沈则随的母亲真的是一位很温柔优雅的女人。
但比起她那些浅薄的印象，她更相信沈则随。
事故发生之后的歇斯底里，骤然变化的性格，利用与所谓“联姻”。
“我有想过，人怎么可能会拥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为此费解，曾将这种变化认定为受到刺激后的短暂反应。但那显然不是。
沈则随嗓音微沉，自嘲道：“……可是仔细想想，我不也一样变了许多。”
宋念初又一次告诉他：“你一点都没有变。”
男人微微摇头。
短暂沉默，沈则随忽地问，“你还记得上次来过这里的姜颂吗？”
宋念初眨眨眼，像是意识到他要说些什么，“……我记得。”
“我恨过他。”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眸光是平静的。
眉眼不曾颤动，狭长的眼微垂，瞳仁未曾泛起过什么波澜。
“当初他打方向盘的弧度如果能小一些，或许我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又或者他为什么没有干脆把车身完全甩出去，让我利落地死在当场，总比没了一双腿要好。”
沈则随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淡淡道：“这样的念头，我反复想过很多回。”
宋念初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她的嘴巴向来甜，此刻却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吐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于是只能靠近他，挪在沙发的边缘，无声地扯了扯他的手。
“那是人类的本能，无可厚非。”
“但我……”
宋念初像是终于想到了该说些什么，捏紧了他的手指，接道：“但你身为车祸的受害者，去想这些事情，也是无可厚非的。”
沈则随没有说话。
唯有他清楚他自己内心中的阴暗面，如同阳光晒不到的沼泽，腐烂物无声地滋生蔓延。
“真的是这样，”
宋念初见他沉默，晃了晃他的手。
她词穷地想要安慰，又想到他手上的疤痕，见缝插针地说：“我说不上来什么专业的心理术语，但你要是去看看心理咨询师，他们肯定能说得比我更好。”
电影到了抒情环节，温缓的音乐伴着人声慢慢流淌。
沈则随稍稍低头，交叉的十指松动，屈指勾了勾宋念初的掌心。
“不用。”
男人敛下长眸，执起她的手，在鼻尖轻抵了一下。
他轻声道：“……你就是我的心理医生。”
这一句话被写在了宋念初的日记里。
浅绿色的小本子被合上，早上偶有空暇，她回顾了一遍自己之前所写的日记，抬起头来。
玻璃中映出她有些傻的笑脸，窗外阳光明媚，闹钟叮铃铃在响。
十二月一号，在松城举办的游戏行业交流会开场。
宋念初难得穿得正式，披了一件浅灰大衣，搭了件同色毛衣与黑绒长裙，还特意从柜子里翻出条买来之后便落了灰的白腰带。
这样的穿搭并不保暖，尤其当今天下了雪雨。
洁白的雪落在地上，未曾来得及积起薄薄一层，便被紧随而来的雨水融化冲刷。
会场里暖气开得不算足，宋念初没脱大衣，在开始之前到处乱逛，还见着了好几个眼熟的身影。
不经意间撞上一道目光，宋念初回望过去，稍稍愣了一下。
一个有些眼熟的男生站在会场不远处，口中跟人说着话，在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刹间移开视线，面色隐隐有几分尴尬。
宋念初迟半拍地想起那是谁。
星月平台的渴月。
当初两人之间也算是闹得不欢而散，宋念初并没有去打招呼的打算，转开视线。
不知陶清婉人在哪里，她低头看手机，打字询问，下一刻便见眼前站了个人。
“今刀？”那人犹豫着问，“是你吗？”
宋念初抬起脸来，认出对方是刚才在和渴月说话的那一个人，迟疑：“你是……”
“啊，我是白熊，就是星月的那个主播白熊，你应该知道我吧？”
男生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看过你的那个露脸切片，刚才在那边看到你，就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比视频里还好看啊。”
宋念初眨巴眨巴眼，有些意外地笑起来：“原来是你。”
“我知道你，你的突破玩得特别好。我当初练这个位置的时候，还特意去找过你的视频。”
“真的啊？”白熊傻笑起来：“牛哇，真巧。”
“哎，你是哪个酒店的啊？等下散场比较晚，我们可以一起打车回去。”
宋念初摇摇头：“我是松城本地人。”
“啊——我还以为你和我们一样，拿了星月的联动宣传名额。”
白熊恍然，紧接着又扭头往后面看了眼，嘿嘿直笑：“那等下是不是能看到你对象来接你？”
当初渴月、今刀和Bei的瓜在浴火奋战这个小圈子里不算小，如今这吃瓜群众都抱着瓜蹲在正主门口了。
宋念初有些无奈，还没说话，便听白熊说：“我现在有点相信Bei是个校草了。”
“……你看了多少我的直播切片？”宋念初打趣，又挺认真地点头：“确实是校草，特别帅。”
没和白熊聊上多久，宋念初和他加了个Q/Q，很快去找陶清婉汇合。
现场媒体挺多，宋念初心中有上一回的心理阴影，不太愿意再露脸，索性找陶清婉借了只主办方的员工帽，再把围巾一围。
虽然有失风度，但整张脸从上到下埋得严严实实。
将近开场，她闲逛完了，坐回自己的座位。
手机震了震，宋念初低头，看见白熊发来了一句“看到你了卧槽”。
紧接着又是一个“前排大佬666”。
包这么严实也认得出来，宋念初瞅了眼，抬手便要回复。
左前方忽地有几分喧闹。
她抬起脸，骤然愣住。
会场大部分灯光已然暗下，主灯打向了演讲台。
昏暗光线里，工作人员微微弯着腰，推着轮椅上坐着的人，小心走过台上台下之间的过道。
第77章
台上在讲些什么, 宋念初再也听不到了。
正在说话的是几位近期爆火的游戏制作人，宋念初也有关注过。但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沈则随。
轮椅被推过过道，引起前排小阵骚动。
沈则随坐在第一排最侧边, 狭长双眸未曾瞥向观众席, 眉宇间衔着的情绪始终淡漠疏离。
或许是不方便的缘故，沈则随很少穿长款外衣, 今天却罕见地穿了一身大衣西装。
深色笔挺的衣料衬得皮肤愈发冷白, 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个矜贵倨傲的豪门贵少。
宋念初指尖攥着围巾垂落的长摆, 惊喜意外, 困惑于沈则随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又有个男人俯身从过道上走来, 最后落座于沈则随的身侧。
宋念初认得他, 那是沈则随提起过的姜颂。
视野骤然一暗, 她身旁座位的主人同样姗姗来迟, 弯身坐下。
宋念初收回目光, 视线落在发言台上, 在接下来的一长段时间里始终心不在焉。
她想起了昨夜。
厨房中水声哗哗，她倚在橱台边, 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水池边垂头洗碗的男人递来碗碟, 宋念初接过，将它们擦干, 弯身放入碗柜。
他的声音伴着流水响起，“我明天不去医院了。”
碗碟相碰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宋念初看过去：“怎么啦？”
沈则随沉静答：“准备去找找工作。”
宋念初那时候有些意外，下意识睁大眼, 问，“工作？”
水流声停止, 沈则随也随之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扯唇笑笑：“……嗯。”
“希望能够有结果。”
演讲者鞠躬下台，会场中一片掌声雷动。
宋念初轻轻吸了口气。
大街上坐着轮椅出行的人都非常少见，更何况是在这种场合。
沈则随长得英俊出挑，气质清冷矜贵，又坐在轮椅之上——这样的组合是十分吸引眼球的。
这场交流会在网络上的曝光度不低。
受邀而来的有职业记者与媒体人、相关行业的主播，黑洞洞的摄像机到处都是。
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沈则随的身上。
男人始终看着演讲台，微微抬着下颌。
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隐在了阴影里，台上微光如清水般流淌过挺直鼻梁，仅仅勾勒出了流畅的侧脸轮廓。
开幕与几个大佬的演讲分享过后，便是自由的交流环节。
众人涌入宴会厅，宋念初垂着脑袋，特意等到沈则随与姜颂离开，才起身跟上。
如今许多人对游戏从业者——特别是游戏制作者，似乎都有着某种固定的印象。
技术宅，不修边幅、不善言辞，总是戴着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镜，无论是在校园里还是在公司中都容易辨明。
但宴会厅中的来往的人群大部分都穿了正装，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乍一看还有几分商业晚宴的气息。
宋念初鲜少参与这种活动。
她的性格不容易怯场，要是在往常早就开始闲逛着找人聊天、看看哪里有什么新鲜事。
如今却站在一个角落里，目光时不时地往会场的另外一处落。
陶清婉忙碌到两脚不沾地，过来看了她一眼，又飞奔着去跟人约采访。白熊也过来了一回，随口问她“怎么不去走走”。
“那边有个游戏展台，”白熊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摄像机，与她闲聊，“好几个挺厉害的游戏制作者都在那边。”
宋念初顺着他的话，又看了过去。
玻璃展柜中陈设着今年爆款游戏的相关周边，显示屏上播放着游戏的相关画面。
绝地三十三天也在其列。
姜颂就站在那边，他的身边是沈则随。
“你认不认识那个坐轮椅的？”
白熊也扭头瞅了几眼，像是挺好奇，“感觉看着挺有来头。长成这样，是什么平台的主播吧？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不是主播。”
宋念初说：“他和绝地三十三天的作者是朋友，很厉害的。”
“是吗？”白熊有些惊奇：“做过什么游戏啊？”
宋念初回答不上来。
她想了想，只是道：“他也是乌大计算机系的毕业生。”
白熊吸了口凉气：“卧槽，那确实厉害……就是怎么坐着轮椅？腿不会有毛病吧？”
他咋舌，摇头叹息：“人生真是不可能事事顺心啊。”
宋念初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虽然高中毕业后数年未曾有过交集，但拼凑起沈则随的人生轨迹并不算难。
进入了众学子心目中的梦中情校，在一众天才之中斩获大赛奖项，未曾毕业便取得高薪录用通知。
沈则随不可能不是漫天繁星中最璀璨的那一颗。
可是他确实被乌云所遮蔽，蒙上了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失去了踪影。
白熊并没有在这一侧久留，吃了几块桌上的甜点，便又对她说：“我去那边看看。”
宋念初点头应声，仍然靠在桌边。
宴会厅里要比外面热上一些，或许是因为不比外头会场宽敞。
她摘下帽子围巾，隔着人群，遥遥望着沈则随。
厅中身影晃动，宋念初有时能看见他，有时又看不见。
沈则随始终坐在同一个位置，时不时抬头与过来的人说话。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眉眼总是会泛起温和笑意，温润如玉，唇角也微微勾起。
于是五官天生携来的那一份清冷疏离便稍稍褪去，只在偶然低头垂眸时泄出分毫痕迹。
距离相隔太远，宋念初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但她能够看到渐渐有人在他的身侧站定，似乎在与他交流。
心脏在胸膛中稳定地跳动，心房宛若被温水浸泡，酸涩又温柔。
宋念初低头，轻轻吸了口气，平复心底的情愫。
再次抬眸时，她揽着围巾的手指微微一紧。
沈则随偏过了脸。
宴会大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她看着他，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抬起手，小幅度地挥了挥。
沈则随身侧的人循着他的目光看来，似乎有些疑惑地问了句。
坐着轮椅的男人浅瞳微垂，又转开了视线，就像仅仅是不经意间往这边看了一眼。
“……”
没看见她吗？
宋念初眨了眨眼，又把手放下了。
这次的交流会分上午场与下午场。
主办方欢迎参与者参加两场交流，但宋念初不准备参加下午场。
有几位独立游戏制作者认出了她，其中一位很是兴奋，说是她的视频宣传带火了自己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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