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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今天戴了副边框眼镜，此刻正滑下来，搭在鼻梁上。没了镜片的遮挡，陆垚看清了她眼里的光，像只美短猫，看起来乖巧老实，实则透着狡猾。
“陆垚，压下来 10%，不，5%也行。”程曦笑着，眼看就要开始撒娇了，“一会儿就要开例会了，夏朗姐肯定会问项目的进度……”
“行行行。”陆垚说着，就差举手投降了。他一边接过自己的手机，一边拿起办公桌上的烟盒，“我再去楼梯间抽根烟，顺便给苏雅打个电话。”
程曦一脸得意，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陆垚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来就走。
程曦注视着他朝楼梯间越走越远，一扭头，又见他的火机还留在办公桌上。
“这个人……”程曦咕哝着，拿起火机，也朝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第78章 陆垚番外：潘多拉的盒子（下）
陆垚长手长脚，几步就到了楼梯间。他推开一楼的大铁门，见里面没人，又几个跨步上了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
这个位置比较阴凉，有半扇没关紧的窗户，还有一个垃圾桶，是他抽烟的首选位置。
陆垚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也不着急点，就这么夹在指间。紧接着，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苏雅的电话。
电话照例接通得很快，陆垚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苏雅就笑了起来：“陆垚，我记得你，前不久在供应商大会上，我们还一起喝过酒。”
“对对对。”陆垚从善如流地应着，“苏总人长得好看，记忆力也好。”
苏雅笑得更开心了：“那陆小帅哥，你找我……是要谈合作？”
陆垚答道：“是已经谈过的合作。就是宝恩汽车的试驾会，我们要定做的那批媒体礼品。”
“哦——”苏雅应着，拉长了声音，“那个程曦，是你同组的同事吧？她刚才可在电话里和我说了，你们要找别家供应商了。”
“您别把程曦的话放在心上。我问过亚历山大其他同事了，礼品供应商里就数维尔森的质量最好。”陆垚快人快语地应着，半带着恭维地进入了主题，“就是这价格确实有些贵。您也知道我们就是干项目执行的，公司对利润率有要求，价格太高了，客户那边也说不过去。”
苏雅似乎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下，那微不可闻的呼气声让陆垚皱了眉头。然后，他听见她说：“你想要降多少？”
陆垚顿时来了精神，答道：“10%，怎么样？”
尽管程曦让他压下来 5%就行，但陆垚总觉得，讨价还价嘛，总得有个过程。
如果苏雅觉得 10%太多了，那他再慢慢降到 5%。只是他这个算盘还没打响，就听苏雅说：“我不给你们降价，但我给你个人 5%的返点，怎么样？”
这时，外面似乎又开始下雨了。天阴下来，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陆垚听不真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5%的什么？”
“小帅哥，咱们直接一点。”苏雅的语气不紧不慢，但每个字都仿佛鼓点一般，重重敲在陆垚的耳膜上，“你算一下，5%的返点应该是你好几个月的工资吧？就算你把这报价压下来，项目利润也进不了你口袋。汽车品牌是出了名的高预算。咱们合作，一起赚客户的钱，不好吗？”
见陆垚沉默了，苏雅继续往下说：“我和你们的林副总是好朋友，你不用担心会在公司合规上出问题。不瞒你说，你不是亚历山大第一个从我这里拿返点的员工。”
外面的雨下大了，一扫夏日午后的燥热，有几丝凉风从那扇没关紧的窗子吹进来。陆垚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笑道：“苏总，您别开玩笑了。我和程曦都在走升职流程，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你要升职？升到什么 title，AM 吗？”苏雅放慢了语速，似乎在回忆什么，“我听林副总说过，贵公司最近的升值率卡得很严。不过……我和林副总打个招呼，你想升职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垚进入这个行业也快三年了，和不少供应商打过交道。作为出钱的那一方，加上嘴皮子溜，他向来在沟通中占上风。可今天面对苏雅，他发现自己完全是被动的。
这个苏雅，哪怕是在给自己“好处”，言语间都带极强的压迫感，说起“返点”“走后门”之类的旁门左道，也是一副驾轻就熟的语气。可见，她和亚历山大高层的关系真的很好。而类似的事情，从前也一定发生过。
5%的返点，加上一定能升职的保证……陆垚发现自己开始动摇了。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混着风，似乎幻化成一个无形的且充满神秘力量的宝盒，就静置在他面前。
“小帅哥，别犹豫了。”苏雅催促着，加重了语气，“我可是看你长着帅，才这么提议的。”
“那程曦……”陆垚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迟疑，“你能保证她也顺利升到 AM 吗？”
这时，一楼的大铁门突然发出一声异响。陆垚吓了一跳，快走几步去看，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他紧紧盯住那扇铁门，仿佛在判断它后面是不是站着什么人。
苏雅不知道他这边发生了什么，只说：“我明白，同伙也得有封口费。没问题的，我和林副总打个招呼就行。”
“好。”这一次，陆垚应得很干脆，“那就一言为定。”
那个神秘的宝盒发出一声轻响，它的盖子就此打开了。
*
陆垚再次回到工位的时候，发现程曦正坐在电脑前，又对着一份 PPT 发愁。
感受到身边有人坐下，她转过头来，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到底是去打电话，还是去磨洋工了？”
“烟瘾上来了，多抽了两根。”陆垚解释着，突然发现自己的火机正摆在办公桌的正中央。
他做贼心虚地用余光偷偷打量程曦，发现她正认真看着 PPT。陆垚松了口气，又想着该如何和程曦解释，维尔森不同意降价的事情。
只有能说服程曦不要再纠结维尔森的报价，苏雅承诺的“返点”和“升职”才能作数。
“程……”只是他刚开了个场，程曦抱着笔记本电脑就站了起来。
只见她冲周围的同事招呼道：“开例会的时间到了，走了走了，大家都去会议室吧。”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朝会议室的方向走去，好似忘记了自己方才要陆垚去找苏雅压价的那件事。
*
夏朗主持的每周例会，堪称第一事业中心的“周考”。她会在会上事无巨细地追问每个项目的进度，询问项目是否存在困难或隐患，需要她提供什么样的资源和帮助。如果有谁汇报得不仔细，或是让她发现项目有问题，那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所以每次开周会，所有人都是打着十二分精神，生怕连呼吸都出错。
此时，夏朗对着自己电脑上的行事历，一项一项过着项目，终于问到了高恩汽车的试驾会，她抬眼看向程曦和陆垚：“这个项目，现在什么情况？”
程曦看了眼陆垚，见他不打算说话，于是开口道：“我们今天上午刚收到礼品供应商的报价，合在整体报价里，发到您邮箱了。”
夏朗点点头，在邮箱里找到那份报价，只扫了一眼，就问道：“礼品报价这么高？为什么？”
夏朗谈公事的时候，言语中向来听不出情绪，但她这一问，顿时让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坐直了身子——跟她时间久的人都知道，夏朗姐这是不满意了。
“这个项目是个临时需求，对礼品的要求又高。”这一次，陆垚先开口了，“我们问了好几家供应商，只有维尔森有工期。这个价格，我和程曦都去压过了……压不下来。”
“维尔森？这个供应商是维尔森？”夏朗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突然有了弧度。但这个笑容，却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更严肃了。
会议室里陷入漫长的静默，没有人敢开口说话。过了半晌，夏朗突然冲程曦问到：“程曦，你怎么看？”
程曦一愣，没有马上回答——陆垚方才的解释其实还算合理，换做从前，这个解释行或者不行，这个价格是否 OK，夏朗都会直接给出答复和解决方案。
可今天，她问的是“程曦，你怎么看”。
程曦反复咀嚼着这个问句，又看了眼陆垚，而后者则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没有迎接她的目光。
“我给维尔森的苏雅打过电话。”程曦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夏朗，“她很强势，应该是知道我们找不到其他供应商了，故意把价格抬得很高。如果这个价格不行，公司层面可能得多给我们一些资源，我们再抓紧时间去问问别家。”
她没有对陆垚的解释做出评价，只把自己和苏雅沟通的情况介绍了一遍，但在其他人听来，也算证实了陆垚方才的说法。
至于陆垚在楼梯间里打的那个电话……程曦抿了下嘴，没有说话。
她没有告诉陆垚，就在她和苏雅沟通的那个电话里，苏雅也向她提出了“返点”的建议。
“不用了，就这样吧。”夏朗一边听着，一边敲击着自己的电脑键盘，“我算了一下，这个项目利润率还可以。试驾会时间紧、任务重，程曦，你尽快往下推进，不要浪费时间在找供应商上。”
夏朗说完，会议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听到了，夏朗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组里的同事都知道，程曦和陆垚能不能升 AM，全看他们在这个试驾会上表现。夏朗这时候把陆垚划出去，摆明了是要他升职无望。
“下个项目，该谁了？”夏朗问着，打破沉默，“来，说重点。”
下一个同事开始汇报，大家的注意力都随之转移。程曦松开了自己在会议桌下攥紧的手，上面全是冷汗。她把掌心在大腿上的布料上蹭了蹭，又用余光去看陆垚，只见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电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
周会开完，已经临近下班时间了。夏朗单独把程曦留在会议室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垚拿着电脑回到工位，情绪有些烦躁。他拿起烟盒，就想去楼梯间里抽烟，但看到那个打火机，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抬头看了看会议室的门，恨不得自己有千里耳，能听见里面的谈话内容。
这时，会议室门开了。程曦拿着电脑走出来，陆垚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程曦走回工位，对他说：“陆垚，夏朗姐叫你去会议室一趟。”
陆垚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方才在会议室里的强装镇定悉数瓦解。他神情紧张看着程曦，却发现她一脸坦荡，神情间没有透露丝毫不妥。
“好。”他整理好表情，站起来，就往会议室走。
“陆垚。”程曦再次叫住他。
他闻声回头，就见一个金属质地的东西被抛了过来。他连忙接住，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的火机。
程曦冲他笑了一下：“别忘了你的火机。”
陆垚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一直把烟盒攥在手里。他冲程曦点了点头，又把火机和烟盒放进口袋里，脚步一旋，再次朝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不远，陆垚几步就到了。会议室的门开着，夏朗就坐在一进门的位置，见他来了，便指了指右手边的位置，说了句“坐”。
陆垚落座，正要开口，就被夏朗打断了：“程曦和我申请退出高恩汽车的试驾会，我同意了。这个项目你来带。”
“为什么？”陆垚一愣，有些呆滞地看向夏朗。
刚才在周会上，夏朗言辞之间已然是将他划出了项目，让程曦单独负责。怎么这一会儿功夫，情势就变了？
“程曦说她不想带，我尊重她的决定。”夏朗没有对陆垚做过多的解释，只说，“这个项目没什么难度，就是时间紧，你要盯得仔细一点，不要出差错。”
陆垚下意识地点点头，复又觉得不对，连忙问道：“程曦不带这个项目，那她升职呢？”
夏朗闻言，终于认真看向陆垚，只见他一脸急切，关心之情再明显不过。
组里有些关于陆垚和程曦的传言，夏朗不是没听过。她沉吟了一会儿，只说：“第一事业中心还会缺项目吗？我会另外安排项目给她的。”
听到夏朗这么说，陆垚才放心地点点头，说了句：“夏朗姐，那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夏朗点点头，看着陆垚站起来，见他转身就要走，又叫住了他：“陆垚。”
陆垚闻言转身，看向夏朗。
夏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应该要发自内心地去了解她。如果你的行为和她的价值观背道而驰，那么这一生，你都很难站在她身边了。”
夏朗的语气很轻，却似有千军万马，从陆垚的内心碾过——他知道，自己想努力藏住的两个秘密，都已经不再是秘密。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颇为僵硬地笑了一下。夏朗挥了挥手，说了句“你去吧”，他听话地脚步一旋，向工位走去。
程曦不在工位上，她的电脑和托特包也不见了，兴许是收拾好东西，已经下班了，只留下一个乱糟糟的办公桌。陆垚盯着看了一会儿，更觉得心绪难宁。
他想动手帮她收拾一下桌子，这时手机突然振了一下，是苏雅发过来的一条信息。
她说：小帅哥，我已经和林副总打好招呼了，你不用担心。
陆垚像突然泄了劲儿一样，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里。
他盯着信息看了半天，最终像放弃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火机，放在了程曦的办公桌上。
金属质地和木质桌面接触，发出“嗒”的轻响。陆垚知道，今天，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却又有什么东西，永远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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