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终究还是没往心上去的,不信大宴上那看起来高高在上,却又冰清玉洁的公主,会是这般模样。
在集市上看到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然后又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侍卫,带着的腰牌说明着自己的身份,自然也印证了她的身份。
他说不清那个时候,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大离民风保守,除却为生活所迫,大概没几个良家的女孩,会那样出现在集市上。
失望……和那些传言竟有几分真实的猜测,交织在心头,让他情绪复杂。
他送她回府的路上,一直期待着她能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什么都好,解释自己也好,责备他多管闲事、坐实了自己刁蛮公主的名声也好。
让他更了解她一些,让他左右摇摆的猜测,更坚定一些。
她却一路安静着,什么也没说。
就在他快要说服自己,她其实没有传言里那样不堪,只是年幼不知事,有些贪玩,又不会处理教导下人,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流言。
她只是太孤独了。
他的心中正柔软一片,却又猛然听到她的邀请,一时间热血上头,又是愤怒,又是觉得自己实在可笑,竟还在为她开脱。
可她转过身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几分寂寥。
大概是她的声音太过幽静,让人忍不住心疼,热血凉透之后,他心头竟然涌现出一种冲动。
“公主。”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开口叫住了她。
在看到她欣喜回身的时候,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又剧烈跳动了起来。
越演越烈,再无停歇之时。
云初带着他穿过庭院,眉眼里都是笑。
“大人,您多大年纪了?”
“哦……也没有比我大很多嘛,都做了那么多事了,好厉害。”
“大人可以和我说说外面的事吗?”
“我一直在宫里,都没有出去过呢。”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公主府里的装饰并不奢华,与传言之中耗尽千金建造的精致并不一样,几乎可算得上是朴素了。
她不住地问一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大多数在他看来十分普通,她得到答案后却依旧很兴奋。
他心中越发疑惑,最后还是问了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
云初啊了一声,脸上显出有些颓然的情绪来。
“我知道啊……我今天也听到了。”
“我都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她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委屈,却又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算了,这种事情我都习惯了,以前在宫里……”
她似乎是想倾诉什么,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对面的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眼珠一转,她生生把自己口中的声音截断。
“哎呀,我们不说这些了。”
她又开始绵延不绝的问题。
顾文居从公主府告辞的时候,已是薄暮微临,他脚下的步伐轻快,心情愉悦。
丽初公主果然并非传言中骄横跋扈,只是自幼养在深宫之中,有些天真不知事而已。
大概……皇后娘娘也没悉心教导过她,所以她才会不知什么事当为,什么事不当为吧。
如今一个人出了宫,闲极无聊,才会扮了男装出门去。
大概也是因为,周围的人不敢违背她?
也或许……是有人故意诱导她,却做出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创造由头去编排她。
他眼神冷了一瞬,想起她戛然而止的半句话,便知她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后来,两人交往甚密。
顾文居整理了好些书,送到了公主府,说是给她解闷。
云初也往顾府送了一些礼物,有来有往。
这段关系,很快又成了新的流言。
有人说,丽初公主看上了顾文居,有意选他为驸马。
有人羡慕顾文居交了大运,如此便一步登天,不必再熬日子。
也有人鄙夷他失了读书人的气节,竟和戏子一般,卖弄皮相求荣。
这些流言蜚语算不得什么,对云初和顾文居都造不成什么影响,却被另一人听了去。
“丽初。”
大皇子风风火火到公主府的时候,云初正在书房,翻着一本记录时事的小册子。
那小册子里多有夸张,却也别有风趣,她看得很认真。
所以书房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把她捏着的东西抽走,她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去看他。
这是大皇子,她认得。
属于丽初的记忆里,他占很大的比重。
不像太子那样懦弱,又不像三皇子那样跳脱,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哥哥。
大概,也是最先发现自己心迹的人。
“大哥。”
云初弯着眉眼和他打招呼。
“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做什么?”
大皇子看了一眼旁边的桌面,上边散落着的书横斜,让他又想起一些不太好听的闲话。
“今日是我母妃的生辰,她在宫中设了小宴,我来接你过去。”
大皇子生母身份不高,生了他才封了贤妃,可一直也不怎么受宠。
只是毕竟为皇帝诞下皇子,只要她自己不作死,在宫中的日子也算能过得去。
贤妃素来喜静,今年又不是整寿,皇帝应该也不会为她操持什么寿宴。
想来……是大皇子想借着这个由头来找她,才特意这么安排的。
云初心下清明。
“好,大哥稍等,我去换件衣服,便跟你入宫。”
这么久没见面,也是让他憋得狠了。
一直隐忍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只是……大抵也只是白白消磨时间而已。
毕竟大离的灾难,并不真的在她身上,没了她引出的那些事,叛乱仍旧会发生,远方整装的军队,仍会向着这边航行。
要刮骨疗伤,总也该先把皮肉割开。
第18章
亡国公主
云初盛装而出,本就娇嫩的容颜,被华丽的衣衫衬托得越发动人。
大皇子明显失神了一瞬。
“大哥?”
云初偏着头叫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而后轻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好了?那就走吧。”
“嗯。”
时间还早,两人也不着急,在侍卫的跟随下,慢慢向着宫中而去。
“你搬出宫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们。”
那高高的宫墙出现在眼中的时候,云初抬眼望了一眼,眼里似有慨叹与怀念。
大皇子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眼中这一点情绪,这么问她。
云初先是一愣,而后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回答。
“我倒是想回来,不过既然已经搬出去了,回来就不那么方便了。”
大皇子察觉到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追问什么,口中的话却在心里明白之前,已先说了出去。
“为什么?”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现在还没嫁人呢,这里依旧是你的家。”
“再说,你是公主,不必守着民间那些俗礼,即使选了驸马,想回来也是可以随时回来的。”
他心中有几分乱,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却并不知道症结在何处,也只能顺着那话头说下去。
语速微不可查地快了几许,似乎是想要这个话题赶快过去。
云初的反应也如他所愿,她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再顺着话题延伸出什么。
“嗯,说得也是。”
那一句应答近乎敷衍,却在大皇子心头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那莫名而来的郁结尚未远去,他却又听到她的声音。
“只是宫中好像并没有什么人,欢迎我回来,回来了也是自讨没趣。”
他心中一阵惊雷,呼吸在瞬间急促了起来。
我在等着你啊。
那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忍住。
他对她的感情太违背常理,即使他一直试图向她灌输,她是天之贵女,不必受凡尘所困,不必理会世俗流言,可遵从自己本心而活,也不敢保证,他若在她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真心,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连父皇都……”
她仿佛没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兀自说着话。
到此时话音却又散尽,陷入了沉默和哀愁。
“怎么会,父皇不是一直很喜欢你吗?”
大皇子定了定神,强迫着自己不继续肖想下去,继续和她闲聊。
“是吗?”
云初在他身侧转过头来,略微歪着,露出一点天真的模样,神色里都是茫然。
“那为什么,我搬出宫去之后不久,父皇就来找我。”
她的脚步随着说话的节奏停了下来,抿了一下嘴唇,眼底似乎泛起一些委屈,却又很快消散开去,再难觅踪迹。
“让我以后无事不要入宫,让我少和几位哥哥接触?”
大皇子感觉自己浑身的血一冷,心头有什么细微的恐惧颤抖着,刚刚那还未远去的忐忑和预感应到了此时此刻,让他终于明白自己害怕的是什么。
“有这种事?”
“父皇去找你了?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他有些仓促地问道,自以为将声音里的恐慌隐藏得很好。
云初用天真烂漫的声音,把那天的情形叙述了一遍。
在看到大皇子脸上神色变幻的时候,她确认他已经听懂了,便不再多言,只假做不知地催促他。
“大哥,我们快一点,再晚,贤妃娘娘该等得着急了。”
大皇子这才如梦初醒地一点头。
“哦,好,那我们走吧。”
两人先后进入贤妃居住的宫中时,大皇子脸上的情绪已经收捡干净,只留下一点白。
父皇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不然他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丽初出宫去,不会特意去告诉她,让她少和他们接触。
等等……他们?
他心头又是一震,难道除他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对她……
那天的宴会上,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
而后果然发现,他那两个弟弟,也对丽初的到来惊喜得过了分,亲厚得过了分。
“皇上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宫门口拖长,一路传到了屋内,传到了围绕着圆桌吃饭的众人耳中。
丽初混在人群中行礼的时候,看到皇帝对着她投过来的慈爱目光。
她心头微震了一下,面上却依旧如常,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皇帝算不得坏人,只是无治国之能,不是一个好皇帝而已。
若是太平盛世,他这般蹉跎几十年也没有什么,偏如今锦绣山河下,已有腐朽之味,她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丽初的记忆里,皇帝对她算不得凉薄,可也算不上多好。
她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观察过周遭的人与物,确信如今的皇室,已守不住这江山。
只是换个人来做,只要这段文明不再远航而来的火炮下湮灭,她的任务也算不上失败。
至于如今的皇室……让他们体面地衰落下去,已是她能想到的,保全他们的最好办法了。
“丽初,过来。”
皇帝在贤妃旁坐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丽初到她旁边。
他本意是好久不见她,想好好看看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可在对她心怀不轨的大皇子看来,却又是另外一种意味了。
他刚刚还在猜测,皇帝已经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有意让丽初疏远他们,如今果然一出现,便把丽初放在身边,远离了他们。
这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惊涛骇浪,看皇帝的目光且惊且疑。
皇帝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随意问了几句,竟还问出大事来。
贤妃看着旁边坐着的皇帝冷着脸,看着下方跪着的人,心中焦灼。
到此时她才发觉,大皇子此次对她的生辰如此上心,是为了什么,看向云初的时候,目光里就有了些埋怨。
真是个惹祸精!像她当年早折的母妃一样。
云初对她的目光仿若未觉。
她并非真的未感受到什么,只是这件事,以贤妃的立场,也却又埋怨她的理由,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会尽快给你选妃……”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艰难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那声音里几乎带着一点沧桑,夹杂着不可置信。
“丽初,你先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他对着云初摆了摆手,声音里的复杂情绪十分明确。
云初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你们也走吧。”
一句话毕,宴会上的人很快散得七七八八,最后只余下大皇子与贤妃,一坐一跪。
坐着的人如坐针毡,心神不安,跪着的人倒是脊梁挺拔,目亮如星,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父皇,我不愿成婚。”
“我心里有了人,即使知道不可能,也不必去耽误别人。”
他跪在下方,仰起头来,目光清明。
让人连欺骗自己的借口的没有,连一个他喝醉了,行事无状的故事都编排不出来。
云初回到了公主府,一夜未眠。
书房里是她和顾文居来往的信函,探讨的东西涉及良多,从朝廷架构,到底层民生。
或许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不认为女人能做什么事,所以即使是目光如炬的顾文居,也并未在她面前掩饰什么。
因为没有真的把她当一回事,所以并不顾忌她。
也因为那些事情实在算不上秘密,所以从未隐瞒过。
或许是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独特,又太过孤单,让他动了恻隐之心,所以他在她提问的时候,总是知无不言的。
他甚至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去了解那些。
云初在书房里收藏的信函越来越多,后来她也会就时事发表些看法,回信的时候,偶尔会提一些想法。
拿到顾文居手上的信函,那些关于时事的见解大多无关政治,却又因角度清奇,总能引发他更深层次的思考。
他本就是十分聪明的人,从前因环境的侵染,对女子抱有一些偏见,如今阴差阳错之下与云初结交,倒让他改变了不少。
她的想法天马行空,很多时候他都会有些疑惑,那些刁钻的角度从何而来。
有时候她的意见也会让他忍俊不禁,复又反应过来,她不过是个长于深宫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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