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之前听说李斯找过你。”嬴政平静道。
“廷尉担心我操之过急会起波澜。”江宁笑着将两个月前的事情讲给嬴政听,“廷尉当心的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这件事情出了差错会不好收场。”
“你当真如此认为?”嬴政又问。
江宁听得到嬴政未尽之言。李斯的长子娶了秦国的是老牌氏族甘家的女儿,而甘家虽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对她的政策表露出强烈的反对的态度,但她感觉得出来对方对这些政策的排斥,现在的平和不过是一直在忍耐的结果而已。
而这次的事情让他们终于装不下去了,让李斯试探她的态度。不过李斯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那她就不清楚了。
于是她如此回答:“廷尉是真心话,我就是真心话。”反而言之,他要是说了假话,我说的便是假话。
嬴政问道:“你不试一试让自己安心吗?”
“我心中有应对最坏情况的办法就好。其他的话,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应对手段。”江宁淡淡道,“当我们在测试瓷器的坚硬程度时,瓷器注定会破碎。如果不去测试,瓷器便能欣赏很久。”
嬴政垂眸看向她:“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处境怕是会更加幽暗不明。”
“我不还有陛下当我的靠山吗?好了不说这些事情了。”江宁嘴角勾起反问嬴政,“难道看到现在的局势不开心吗?”
“乐见其成。”
作为帝王,嬴政当然不希望世家过于庞大,到最后会影响到他的地位,左右他的未来的决定。虽然说普及学堂不符合秦国的传统,但是如果能打击世家削弱他们的影响,他并不会反对。
“陛下开心就好。”江宁转过头眺望远方,“对于我来说,我只会在让陛下高兴和下惠平民起冲突的时候苦恼。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并不会放在心上。”
“哦?”嬴政眸中划过疑惑,“你往日不还说命最重要吗?”
“生命当然也很重要啦。”她望向深绿色的枝叶,叹了口气,“但在什么位置就要肩负起什么样的责任。以前的我只是陛下身旁的宫人,每天只要想着照顾好陛下,然后混吃等死就好了。”
她转过身靠在围栏上,看着嬴政:“可我现在是大秦的郎中令,心中除了要装下我们一家人以外,还要装下大秦的子民,装下国家大事。所谓在其位谋其职,我作为郎中令要为陛下分忧,要为大秦清理掉隐患。有时候违逆本性,也不过是责任使然罢了。”
嬴政眸光深邃,宛如深夜中的大海,静谧而又深不可测。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或许你在宫外会更自由一点。”
“自由是真的,危险更多也是真的。”江宁歪着头看向嬴政,“我在很早以前便同陛下说过的,宫外的生活未必如想象中的那般好。且不说兵荒饥荒,光是人的嫉妒心,便能将我这个弱女子啃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陛下也说过,我一离开你的视线就会陷入危险中,我是很赞同的。这个世道最容易遭殃的,是那些怀有玉璧,又孤身一人的人。所以说在陛下身边狐假虎威的生活,才是避开千万种错误选项后最好的生活。”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从没有想过离开过陛下。”江宁望着嬴政,柔软的笑意落在她的眉眼间,“还非常非常珍惜与陛下在一起的时间。”
嬴政眼中划过一丝愣怔,而后黝黑的眸中亮起了点点星光。那淡淡的笑意好似冬日的初阳,映在积雪上,一瞬间映雪初晴四个字真真切切地落在了江宁的眼中。江宁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仿佛战鼓鼓舞着她在这样的景致中留下一吻。
清风一吹,地上光斑连成了一条金色长河,追随着风的脚步流向行宫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一阵清脆悦耳的笛声响起,引起了树荫下六人的注意。抬眼看去,只见江宁坐在围栏上,迎着淡金色的阳光,手持横笛,轻柔纯净的笛声缓缓地流淌入每个人的心中。而嬴政环着手臂立在江宁的身侧,专注地盯着江宁。不必言明便能感到两人之间那缠绵的情意。
“阿母又给阿父吹笛子了。”阴嫚托腮,一脸羡慕,“也不知道我日后的生活,会不会跟阿父阿母一般温馨幸福?”
“你可是大秦的公主,日后自然会开心了。”扶苏前半段说得像一个兄长,结果后半段又变回了老样子,“不过你的脾气要改一改,不然的话可是没人敢娶你——”
“阿兄!”阴嫚被气得一跺脚,追着扶苏跑了起来,“你给我站住!我今天非要把你涂出大花脸!”
“啊——公主打人了,阿兄救我!”扶苏一边跑一边喊道。
子婴按了按太阳穴:“又来了。”接着边追边喊:“慢点跑,当心摔了——”
美妙的笛声和着小孩子的嬉闹声,谱写出了一段欢乐的夏日乐谱,让人暂时忘却了所有烦忧,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明快的夏日中。
第149章
一晃几个月过去, 学堂也开始正式运作起来。门庭若市好不热闹,隐约间还能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坐在马车中见到此情此景的江宁唇角上扬,对着坐在对面的嬴政说道:“我看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开设学堂吗?”
“总有聪明人在。”嬴政的目光从人流涌动的学堂收回, 语气平静, “既然知道反对无效,那便要抢占先机, 得到了你所说的三千门生的回馈。”
“哎呀, 这样的话好像又要面对一个麻烦了。”江宁放下帘子笑道。
嬴政:“难有两全事, 你若是事事周全还要其他人做什么?”
“我就当陛下安慰我了。”江宁托着腮,“都说读书人易被煽动,眼下用学堂和教书育人分散他们的精力, 也算是基本稳定了读书人这个群体。安抚了他们,又得到了部分世家的支持, 我们也能腾出手处理那些坚决反对的人了。陛下认为如何?”
“朝中不需要不知分寸的人。”嬴政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有陛下这句话在, 那我便放手去做了。”江宁眉眼弯弯。
“朝中的事情有你盯着我自然放心, ”嬴政深吸一口气, “真正令人难以心安的是南方的事情。”
江宁明白, 在楚国余孽的挑唆下,百越部族中仇秦势力高涨。据楚地郡守上奏,百越部族的仇秦部族曾袭击过支持融入秦国的部族,虽然无太大的伤亡, 但还是令人恼火。
如果由着他们继续下去, 会让岭南一带甚至与岭南接壤的地区都不太平, 由局部扩成整体的战事比比皆是。嬴政作为一国之君, 定然是要思考如何在冲突演变成大危机前解决这件事情。
“阿珠来信, 借助天然河道和一些新工具,灵渠开凿的速度很快, 预计会在来年结束工程。而且随着乔迁政策的提出,江南一带的得到了初步的开发。从税收上看,南方米粮有所提升。”江宁宽慰道,“想必用不了多久,陛下的烦恼就都会解决了。”
“希望如此。”嬴政靠在垫子上,“只是岭南的瘴气依旧是心腹大患。”
岭南瘴气,这四个字的分量不容小觑。虽然在亲近秦国的百越部族的帮助下,他们控制了部分地区的瘴气,但译吁宋所在的地区未得改造依旧瘴气弥漫。如果开战后,长期在中原一带的兵卒会非常吃亏。
“陛下说得对,译吁宋所在的地方依旧是瘴气弥漫,对于客场作战的秦兵会非常吃亏的,稍有不慎更会全军覆没。”江宁捏着下颌转头看向嬴政,“或许该让太医院忙起来了。”
嬴政看向她:“何意?”
“所谓瘴气同当年在蜀地暴发的疫病是同样的原理,因为接触到了‘邪祟’所以才会生病。既然是病,必定有药能够医治。”她双手交叉,“两地气候类似病症也会互通的时候,想来所需药物也一样。先辛苦太医署汇总采购了。”
“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情。”嬴政忽然说道。
“嗯?”江宁露出困惑的神情,我刚刚除了提到了药材的事情,还提到了别的事情吗?
见她一脸困惑,嬴政脸上的笑意明显了几分,伸出手点着她的鼻尖提醒道:“你有时候当真是迟钝。气候相同,除了病理相同外,还有相似之物。”
在嬴政的提醒中,她灵光乍现。懂了,嬴政的意思是让能快速适应岭南气候的巴蜀的府兵出战。也是选用熟悉气候的兵卒出战,能够更好地提高兵卒的生存率。
“看来我要说陛下英明了。”
“少恭维我了。”嬴政看了她一眼,“没有你提醒,我也想不到这个。要说聪慧应当是你。”
“跟陛下比起来,我这只是小聪明。”江宁扒拉着手指在心里列出清单后,笑道,“这下太医署有得忙了。”
嬴政见状:“恐怕不止太医署忙起来了。”
江宁嘿嘿一笑不加以否认。
第二天一早,还在岁月静好的夏无且便接到了旨意。他一看顿时在心里感叹,看来明年是有大事要发生了。或许该书信给楚地的医坊,让他们收集岭南的药方了。
各部正在紧张有序地做战前准备,只待灵渠通航,大军便要挥军南下,平定南方不安定因素。
第二年的秋天,在江宁和嬴政正在商量黔首的赋税应该下调多少的时候,寺人来报:“陛下,灵渠通航了!”
江宁心头一喜,太好了!一切开始步入正轨了!
于同年冬季,在瘴气并不严重的时候出兵。嬴政任命屠睢为主将,陈平、萧何为副将,负责协助屠睢排兵布阵,稳定后方。而经过细微调整后,大军势如破竹很快就拿下了对方的主要阵地,迫使对方将战场转移到茂密的山林中与秦军打起了游击战。
“这下糟了。”江宁在看到战报后痛苦扶额。历史上屠睢的失败就是因为陷入了游击战中,在越来越胶着的战局中做出了错误判断,致使大军全军覆灭。这次虽然有陈平盯着,但她还是担心屠睢脾气上来重蹈覆辙。
嬴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对她说道:“我已经派人传信给屠睢,让他切勿急于求成,做好攻坚战的准备。屠睢虽然刚毅好武,但不至于不尊王命。”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就怕战线拉长,将我们拖到穷兵黩武的下场。”江宁望向嬴政,“被战争拖垮的国家不是没有。”
“我自然清楚,”嬴政敲着书案,“可如今除了先耗着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江宁揉着脸心道,确实没有办法了。岭南地势复杂,有些地方只有当地部族知道,也就是说即便同为百越人也会出现不认路的情况。这种情况除了做好攻坚战的准备外,没有其他的解决手段了。
但我担心温度升起后,瘴气复来时兵卒们抵抗不了。到时候只怕粮草没有供应不足,药材先供应不上了。江宁双手托住脸颊,我得跟夏无且还有萧何商量商量了。
只是有些东西是客观存在的,人类总是难以改变。随着气温回升,岭南地区的瘴气毒性增强。根据战报反馈,兵卒已经出现了不良反应,可岭南地区的进展一直在原地踏步。在内外压力下军心不稳是必然的。
“朕亲赴长沙督战。”
“陛下——”
“不必再劝,择日出发。”嬴政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出发去了楚地。
日夜兼程数日,终于在第十日到达了长沙。还没等喘口气,便听到了屠睢遇到伏击险些丧命的消息,这让江宁心头猛跳。
“屠将军如何?”
“回郎中令的话,据前线来报,援兵来得及时,屠将军只是受了小伤并无大碍。”传信人的话,让在场的人松了口气。
“只是雨季将至,环境湿热瘴气只怕会越来越严重。同时气候潮湿也不利于粮草储备,汛期运输同样也很困难。。”在后方征调米粮药材的萧何看着外面的天空愁眉不展。
江宁闻言眉头紧蹙,湿热的环境只会加重瘴气的毒性,对于客场作战的秦兵来说绝对是一大阻碍。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转攻为防,等到冬季再战。
可是支撑五十万人口粮,对于秦国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果在一个冬天还没有结束战斗,则又要再等到下一个冬季。她和嬴政知道这场战事一定会是他们胜利,但朝中的大臣们可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生出其他声音呢?
她看向沉思的嬴政,想必对方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能快速结束的战争,带来的影响是不可估计的。
“如果在雨季到来之前不能平定岭南,转攻为守,等待下一个冬季再战。”经过反复斟酌后,嬴政最终下决定。
在座众人纷纷拱手称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皇帝亲自督战鼓舞了士气,原本已经到了敌我双方七三分的局面被硬生生地拉到五五分,但往上进一步就更难了。
就在雨季即将到来的最后一个月中转机出现了!
“捷报!捷报!陛下前线大捷!”
正在用饭的江宁和嬴政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报喜的长沙郡守。
长沙郡守呈上奏报后,简述:“阿珠女子带着师兄弟游说夜郎国滇国两国,令两国联军从后发偷袭了译吁宋的老巢!”
江宁心头一震,原来阿珠向自己告假是因为这件事情。夜郎国和滇国一向偏安一隅很少与周遭其战事,阿珠竟然游说让他们同意出兵期间付出的困难难以想象。但她竟然做成了!
她问道“她人现在何处?”
长沙郡守:“女子正带着联军,跟屠将军乘胜追击。雨季前岭南必平!”
“好!”嬴政站了起来,“阿珠替秦国解决了心腹大患,待她回来,朕要重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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