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不住美食诱惑,成蟜接过茶盏说道:“就原谅你这一次。”在喝过一口后,他眉尾上扬眼睛一亮:“好喝!”
“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个挑剔鬼喜欢?”
嬴政和夏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谈完话出来了,成蟜一见二人立刻把手里的茶盏献宝似的拿给二人。
“果然香甜诱人。”夏太后在闻到茶香后点评。
“祖母和王兄一起来喝茶吧,正好还能赏秋色。”成蟜眼巴巴地看着两人。
“我就不跟你们年轻人掺和在一起了。”夏太后嘱咐,“深秋阴冷,你们在此喝茶还是要穿得厚一些。正好我的寝殿里有新做的大氅,宁你随我回去把大氅带给他们。”
江宁应声跟在夏太后的身后。在这静谧的空间中,唯有雨打枝叶的声响回荡其中。
“我以为你会一直做政儿的影子。”
夏太后温沉的声音好似一颗落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江宁心中的千层浪。她捏了捏自己食指,整理情绪想着要如何回夏太后的话。
“不必紧张,政儿身边有你这样的聪明人跟着,我很放心。”夏太后语气平和,“我只是好奇你为何突然放弃了伪装了?”
闻言江宁便明白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夏太后差不多都知道了。再做伪装只会显得虚伪,她索性实话实说了:“仆已经没有伪装的余地了。王上因旧年情谊已经替仆周旋多年,仆实在不忍王上再为仆劳心劳神。”
“况且——”江宁望向院落中的桂树,浅黄色的落叶随着风雨纷飞,“咸阳城中风雨已起,与其等着风雨摧残,倒不如在这秋色中留下一笔。”
静默良久后,夏太后才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你比我聪明”。
江宁却是不解,她一个现代人怎么比得过浸淫宫斗争斗多年的太后呢?不会是在讽刺我吧……
第46章
初雪一下, 冬天便正式到来了。
江宁抱着手炉坐在书案前,审阅畜禽饲养管理办法的初稿。她伸出手拿起冒着热气的茶盏,轻抿一口生姜的辛辣便登堂入室, 辣得她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
“不喜欢喝就不要勉强自己。”
江宁吸了口气, 缓解掉口中的辛辣感,解释:“虽然一开始受不了辣味, 但后来茶香味上来了就好多了。”
嬴政瞥了一眼自己的茶盏, 后知后觉:“你又调制新茶了?”
“是啊。冬季寒凉, 夏太医说食用些生姜有助于驱寒。王上也尝尝吧。”江宁跃跃欲试。可惜嬴政喝完并没有像她一样蹙眉嫌弃,仿佛两人喝的不是一样东西一样。
瞧见她脸上有失望之色,嬴政重新展开奏章轻描淡写道:“我早就习惯这种味道了。”
江宁:“……”真是强大的味觉。
嬴政:“过几天便是冬狩了。”
江宁哦了一声, 而后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伸手指着自己:“我也要去?”
“你是随侍女官, 你说呢?”嬴政反问,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想去, 就是我嫌冷。”江宁双手托腮, “如果可以的话, 我还是更想裹着被子冬眠。”
嬴政含笑:“那你的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
这让江宁想起了自己当年上高中的时候,明明正在写卷子,体委却宣布一会儿要体侧的感觉。
她像当年一样一股脑地趴在书案上,幽怨地望着天空, 期盼着雪下得大一些最好封山, 这样她便不用去上林苑了。
然而, 老天偏偏喜欢在这个时候与她作对。江宁到底还是被嬴政拎去了上林苑参加围猎。
天气明媚, 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干巴巴的树枝上站着几只雀鸟, 警惕着瞧着地面上的队伍。战旗猎猎,铁甲寒光, 再配上马匹的嘶鸣声,足以见得此次围猎之盛大。
难怪当年赵王围猎会让魏王那么紧张,江宁望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禁感叹,谁看到这么多人马聚集在边境不会害怕呢。
嬴政如历代君主一样,策马拉弓。在野兔跃起的瞬间,只听嗖的一声,一道银光穿过雪地射中了野兔。霎时间,雀鸟惊飞。寂静的猎场顿时喧嚣了起来,鸟鸣声,呼喊声,马蹄声交错在一起,令人热血沸腾。
然而江宁和成蟜这两个怕冷鬼显然跟这样宏大的场面无缘,两人坐在马扎上,缩在火堆前取暖。一人捧着一杯奶茶等着队伍归来。
“王弟你公然开溜,不会被罚吗?”江宁喝了一口自制奶茶。
成蟜笑嘻嘻道:“此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呢?”
“王上会知道的。”
“放心好了。王兄不会罚我的。”成蟜十分自信。
江宁抿了抿嘴心道,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好啊,我还跟兄长纳闷王弟在哪,没想到你和江宁竟然偷偷开小灶。”在看清成蟜手里捧着的奶茶时,蒙毅嚷嚷道,“我在外面冰天雪地的打猎,你们两个——”
“……蒙郎中要一起喝吗?”成蟜真诚发邀请。
江宁咳了咳:“王弟不要再说了,一会儿郎中会被气哭的。”
蒙毅大声反驳:“你才被气哭了!”
看着蒙毅跳脚的样子,江宁扑哧一乐。她还真好奇性情活泼的蒙毅是怎么走上文臣道路的。
“阿毅稳重些。”蒙恬跟在嬴政身后不厌其烦地嘱咐弟弟。
江宁见嬴政回来了,便收拾出了一个地方,供几人烤肉。又在烤肉的时候将自己调的香辛料粉末拿了出来,用热油一浇,香味立刻被激发了出来,烤熟的肉在上面一滚,顿时令人垂涎欲滴。
蒙毅拎起羊腿大快朵颐起来,蒙恬则是露出“不好意思,见笑”的表情。王贲一边转着羊腿一边跟旁边人聊起了刚才围猎时发生的事情,成蟜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而嬴政则坐在一边,听着身边人聊天。明明是在火堆前,但江宁却觉得他与身后的雪色融为了一体。
“王上今天猎到了不少猎物吧。”江宁靠了过来,轻声询问。
嬴政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对她说:“我让人挑了几块皮子给自己做了大氅,过几天会送到你那里去。”
“多谢王上挂心。但不用给太后们准备吗?”
“已经有人准备了,我不用费心。”嬴政看了她一眼,“反倒是你要注意一些,当心感染风寒又要卧床不起了。”
江宁眉眼弯弯:“劳王上费心了。不过说起感染风寒,明明是王上在前年病倒了,害得王弟被夏太后训斥。”
嬴政轻笑一下:“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要不是我的马不好。”蒙毅的声音传来,抬眸看去,便看到他一拍大腿,一脸懊恼道,“要不然我肯定能赢王贲。”
“未必。你行事毛躁,中郎将行事稳重,就算你的马再好,也比不过人家。”蒙恬不愧是蒙毅的亲哥,补刀那叫一个精准。
蒙毅幽怨地喊了一声兄长。
王贲谦虚:“卫士令过誉了。令弟胆识过人,粗中有细若是换了一匹马,谁输谁赢未尝可知。”
“兄长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蒙毅颇为嫌弃道。
“马匹不是统一从马房里牵出来的吗?”成蟜的天真发问,让蒙毅好不容易挺直的腰杆又弯了。他一脸无奈地看着成蟜,而成蟜却是一脸无辜。
蒙恬拍了拍蒙毅的肩膀;“这次可不是我拆你台。”
蒙毅:“……”
王贲咳了一下,替蒙毅解围:“我们的马匹天生耐力差了一点。许是蒙郎中的马匹先前累到了。”而后转移话题,“不过说起来围猎嬉戏时马匹差一点倒没什么,但如果在战场上的话总归是麻烦。”
这点王贲说得不错,自古以来中原王朝总是面临一个问题——良驹难求。中原的马匹不但供不应求而且还易退化,出现耐力差,温顺怯战的问题。
“女子会养马?”蒙恬忽然问道。
意识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江宁就知道自己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咳了一下找补;“我听邯郸来往的商人说的。他们说匈奴人的养马方式跟我们的不一样,保持了马的野性所以骑兵战力非凡。”
蒙毅回忆了一下:“这话不错。以前跟父亲看过匈奴人养马,他们会让马群在草原上自由奔腾。反观我们都是在马舍里养马。一个人要经历千锤百炼才能成为战士,战马也是这个道理吧。”
王贲:“但我们的草场并不充足。实在没办法像匈奴人一样养马。”
“也许不用那么麻烦呢?”江宁托腮,提醒道,“许先生最近培育水稻,他将不同地界的水稻分别与秦国本土的水稻授粉接种,之后得到了一季不错的水稻。水稻是这样,马匹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嬴政:“自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后,中原和匈奴的马匹确实交杂在一起,产出一些优良品种。不过现在的马匹也不能满足大秦锐士的需要,应该再去找其他的种源。”
江宁在心里点头,不愧是嬴政,果然不用自己费力暗示。
解决种群退化的办法,只有不断引进新的品种,丰富种群内部的基因。而且杂交优势会让子一代拥有优于亲本的性状。如此一来只要找到优良种源,便解决秦国的战马退化的问题。
而后江宁又拉了拉嬴政衣袖,询问:“王上如果要去寻找新的马匹的话,能不能让人一同搜集一下各地能吃的粮食果蔬?”
战国时期果蔬与现代相比并不丰富,如果能引进新的果蔬,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你就知道吃。”蒙毅吐槽。
“干什么都要吃饱肚子,吃的当然是越多越好。而且这两件事情不冲突,完全可以一起办了,不是吗?”江宁反问。
“好是好。但要如何说动太后和相邦?”大大咧咧的蒙毅精准指出了难题。
江宁捏了捏手指心道,没错,吕不韦的同意才是最难得到的。要让他同意,首先要让他看到利,最好是短期出现的暴利。可这件事偏偏不是短期见利的,恐怕吕不韦不会同意这个耗费财力的计划。
一直没说话成蟜突然发问:“商人去买东西为什么还要让相邦同意?难道相邦是商人就要管所有商人?”
江宁觉得自己好像从成蟜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然而思绪划得太快,她没能抓住。
可嬴政却已然明白了什么,稍蹙的眉头倏然舒展,一张脸上隐约露出轻松的情绪。他摸了摸成蟜的头:“成蟜聪明。”
成蟜迷茫地看向江宁,似乎在问她,他只是说了一个常识为什么被兄长夸聪明了?而一头雾水的江宁则回给他一个“我怎么知道”的眼神。
忽然,一名寺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跪在嬴政面前:“王上不好了!甘罗大人坠马重伤,如今性命垂危!”
一刹那,众人面面相觑。江宁侧首看向嬴政,却见他波澜不惊不见半分忧心。
第47章
刚一靠近大帐, 痛苦的□□声便传了过来,浓郁的血腥味让人惴惴不安。内侍们往来于帐内外,江宁想趁着帘子翻动的间隙看一眼里面的情况, 却被嬴政挡住了视线。
她将目光落到嬴政的身上, 只见对方正在询问吕不韦为何会发生此等噩事。
吕不韦:“随侍的人说是马匹突然受惊,甘罗一时没有握住缰绳, 从马背上坠了下来。但脚又卡在了马镫上, 硬生生被拖拽了很远才被人救下来。”
这时太医走了出来, 蒙毅拉住对方询问:“甘大人如何?”
太医环顾四周,瞧着围着的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委婉道:“臣会尽力的。”
短短的五个字便道出了神童的结局, 甘罗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沉甸甸的。虽然对甘罗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以这样荒诞离奇的方式离世。
想来过慧易夭大概如此, 江宁望着洋洋洒洒的雪花, 又想起了当年在邯郸时遇到的那场雪, 只不过这次同她一起赏雪的人不是唐平, 而是当年的那个练剑的孩子。
小娃娃如同无意间栽种在土中的幼苗一样,无声无息地成长。等人想起他的时候,他已经从幼苗变成一个青翠欲滴的小树,即便幼嫩但依旧坚韧挺拔。成了这茫茫风雪中唯一令人心安的存在。
一时想得入神, 江宁没来得及注意走在前面的嬴政停了下来。一头撞了上去, 晕头转向时又差点滑倒。好在嬴政拉住了她, 要不然她非得一屁股坐地上。
“你又走神了。”嬴政的声音颇为无奈, “不说是要改吗?”
“我什么时候说改了?”江宁迷茫。
嬴政:“信都, 城郊,捡柴。”
在嬴政的提示下, 江宁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当年的回忆。她好像确实向嬴政保证走路不发呆来着……
“想起来了?”嬴政目光促狭。
江宁颇为心虚:“咳。我,已经改了,只不过今天雪景勾人回忆,所以就稍稍地走神了。再说了,这里只有我与王上,只要王上不说谁会发现呢?”她越说越觉得有理,人也从心虚转为理直气壮了。
嬴政不咸不淡地说了她一句:“总能让你找到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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