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只是出使他国而已。”成蟜语气如往常一般轻松自在,仿佛出使他国对他来说只是一场踏春而已。
江宁蹙眉:“出使他国是大事,不是儿戏,你切勿胡闹。”
“我没有胡闹啊。只是出使韩国而已,祖母想必准备妥当,我走走过场罢了。”成蟜笑道,“宁姊你不要担心了。”
“那你想过以后吗?”江宁被成蟜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气昏了头,怎么会有人在涉及自己生死的时候如此粗心大意?
她质问成蟜:“你可知一旦出使他国,意味着你不能再享受现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了。你会陷入朝堂的漩涡中,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被推着走的!甚至有可能——”
“有可能死掉。”成蟜截断了江宁的话。
江宁愕然。
成蟜苦笑:“我只想让宁姊放心一些,没想到弄巧成拙让宁姊你更生气了。”
“你什么意思?”江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就是我都清楚的意思。”成蟜无奈一笑,“我好歹也是秦王弟,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宁姊。祖母年事已高又被上将军的事情惊到了,故而提前筹谋以备不时之需。毕竟现在是王兄亲政的关键时刻嘛,作为弟弟出出力也没什么。”
江宁越听心里越凉,看样子成蟜已经下定决心了。
“何况承蒙祖母与王兄维护多年,我已经比寻常王室子弟过得开心多了。如今祖母和王兄需要我,我便一定会予以回应的。无论之后的路有多么危险。”
“哪怕会死?”
“哪怕会死。”成蟜目光坚定,好似磐石,无论日月如何更替,他都不会改变。他眉眼弯弯,又道,“做不成逍遥公子,那我就跟王兄做惠文王和樗里疾嘛。宁姊你对我有点信心,祝我点好的吧。”
江宁知道没办法再劝了,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她意识到自己的担忧是没有办法准确地传递给这里的人,他们好像觉得自己只是杞人忧天,根本不会想到噩耗真的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而知道一切的自己只能干着急。
早知道以前装神棍了!江宁默默地想。
但好在她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去挖成蟜之乱的隐情。她也一定能赶在事情发生之间把人拉回来的。
“樗里疾?你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江宁冷哼。
“哪有啊——不过宁姊你生气的样子真吓人,你有没有凶过王兄啊。要是没有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江宁听着成蟜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叹了口气心道,我会日夜祈祷你平安无事,我能尽早查明真相的。
“对了宁姊。”临近分别,成蟜忽然叫住了江宁。
江宁看向成蟜:“怎么了?”
成蟜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要出使韩国的话,大概是赶不上送茹女子离秦了。宁姊替我送送茹女子吧。”
“这么急?”
“秋天快到了,我得尽快拦下三晋联合。”成蟜的眼睛亮亮的,“好让王兄放下一桩心事嘛。”
江宁撇撇嘴吐槽,兄控。
第二天一大早,江宁便在奏章了找到了夏腾举荐成蟜出使韩国的奏章。在拿给嬴政看后,对方也颇为惊讶:“成蟜答应了?”
“嗯。”江宁点头,“昨天晚上碰到的时候,他说想帮王上的忙。”
嬴政叹了口气:“还是把成蟜拖进来了。”
作为秦王他很开心自己的阵营里的人手得到了补充,但是作为兄长他实在不想把弟弟牵扯到这么危险的事情中。
“虽然说是王弟自己的选择,但我想还是仔细看着吧。”江宁打算再试试,多一双眼睛帮她盯着成蟜,她拉回成蟜的可能性越高。不过她觉得嬴政大概也会觉得是自己过于忧虑了。
“你说得对,成蟜到底跟我争过储位,他入朝堂难保有人看他不顺眼,对他下手,让人盯着点吧。”
嬴政的话让江宁重新燃起希望,终于觉得我的忧虑是对的!或许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火热,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怎么了?”
江宁感慨万分:“只觉得终于有人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很开心。”
嬴政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无语。他又问道:“甘泉宫那个内侍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第62章 (一更)
“那个寺人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嬴政看向江宁。
江宁心道机会来了, 她将自己的从宦者令的那里知道的,结合自己已知的部分告诉了嬴政。只不过隐私的部分,她是不会说的。
因为没必要, 秦国有先例, 加上嬴政怜惜母亲早年受苦,所以他并不在乎母亲有没有情人。至于拔除吕不韦, 不过是因为他的野心太大, 挡住了秦王前进的步伐了, 与私事无关。
“你是说,那个人是仲父送进来的?”嬴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面露沉思。
江宁颔首:“是。宦者令说此人在相邦府中犯事,所以被送入宫中接受腐刑。在分配的时候去了甘泉宫, 此人能言会道很快就博得了太后欢心,成为太后亲信。”
嬴政没有说话, 但凭借多年了解, 江宁便知晓嬴政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嫪毐勾结章台宫的卫士属实。
“这件事情你要继续调查下去, 找到那个卫士。”嬴政又嘱咐道, “要隐蔽不要被人发现, 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王上放心便是。”江宁微微一笑,“我对于秘密调查很有经验的不是吗?”
嬴政:“切勿大意。如今蒙氏父子守孝在家,我身边的人已经很少了。”
江宁让嬴政宽心,不会有事的。
虽说应下了调查卫士的事情, 但也这也不是一蹴即成的事情。她要确定嫪毐勾结卫士有没有吕不韦的指使, 或者说确定吕不韦、赵姬、嫪毐这三人目前的关系。
如果三个人还是利益团体的话, 窥探章台宫便是吕不韦授意目的即为洞察嬴政的一举一动;可如果三人不是利益团体, 此事出于赵姬嫪毐的个人意愿, 那就要琢磨这两人的目的了。好端端的,窥探嬴政的动向做什么?
说到这个, 江宁看向不远处的食盒,这几天甘泉宫送来的吃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会不会也跟窥探有关呢?
江宁将所有问题标上问号后,准备先去找王贲,由他帮忙看着卫士的动静。蒙恬不在职,果然有很多事情要绕上再绕。果然上将军去世,带来了不少麻烦。
她一边摘抄奏章,一边琢磨另一件事。
说起来嬴政刚才也给自己提了个醒,成蟜之乱背后的推手可能会是赵姬和吕不韦。
不管当初是不是成蟜的本意,他都跟嬴政争了储位,而且他的母亲还干了那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他入朝堂必会引起千层波浪。
若是赵姬认为成蟜欲夺王位,新仇旧恨下来说不定会出手。但按照传统来说,除非嬴政出事,否则成蟜不会有继位的可能。所以赵姬出手的可能性很低。
反观吕不韦的可能性更高了,无论是为了趁着蒙家暂时无法摄政趁机剪除嬴政的羽翼,还是震慑嬴政,向嬴政传递他不可能赢自己的信号,成蟜都会被拿来开刀。
但江宁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又觉得这个想法不对。吕不韦素来小心谨慎,怎么会在未知结果的时候冒失行事。万一他没有成功驯服嬴政,又激怒了嬴政,他的下场恐怕更惨。
这个狡猾的商人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更不会让自己雪上加霜。所以这个猜想被江宁放到了最后。
只不过江宁还有点疑惑,夏太后为什么一定要把成蟜拉进来。虽说王室成员避无可避,但未免有些着急了吧。未雨绸缪?那,未的是哪场雨,绸的哪个缪?
江宁托腮看向窗外,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子,她这个现代人复盘的时候很吃力啊。烦哟——
远处飞来一只黄鹂鸟,落在窗沿上。不怕人的小家伙竟然唱起了歌谣,声音婉转,很是美妙动人。湖面掠起层层金光,波光游走在长亭中,攀在了附近的岩石上,给人一种龙宫的感觉。
眼看快到了秋收的时候,秦赵两国的局势也变得越发紧张。成蟜需尽快出发稳住韩国,破坏三晋联合,让秦国专心处理赵国。
“哎呀,王兄你们就放心吧。”成蟜拍了拍身边的净城令,“我身边还有卫林,祖母也在韩国做了准备,不会有事的。”
嬴政:“切勿儿戏。”
“知道了知道了。”成蟜一笑,“你比李大人还唠叨。”
意外中枪的李斯:“……”
江宁无奈地看了成蟜一眼,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喜欢招猫逗狗,这张嘴不会闯祸吧?
“相邦到——”
一听吕不韦来了,众人顿时整理好表情迎接吕不韦。刚才的嬉笑欢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吕不韦好似对此无所察觉,像每一个相邦一样嘱咐成蟜。
“诸位请放心,成蟜定不辱使命。”成蟜拱手后,翻身上马,带领着队伍出发了。
白马的皮毛光滑好似雪缎,少年笑容明媚。让人忍不住地想到那句“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1]”。
践行后,嬴政和吕不韦要商量对赵国的事情,要入宫商谈。战事上江宁帮不上忙,加上对吕不韦的心理阴影,于是她便在咸阳城里闲逛,打算看看最近的民生如何,顺便清清脑子。
说起来她这几天的使用脑子量比她在赵国求生的时候还要多。那个时候只要想着将赵姬母子跟乡里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就好了,这次她是在迷雾重重中捞人,稍有不慎还能把自己送进去。
唉,江宁托腮坐在亭子上心道,我可真是老好人。
“中谒者令?”
轻柔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江宁转头看了过去,便瞧见了身着青衣的百里茹。发髻高束,腕部戴着护甲,腰间悬着一把轻巧长剑。看起来十分英气逼人,十足的女侠范儿。
“茹女子。”江宁起身还礼。
百里茹笑道:“在下草民一个,实在经不起中谒者令的还礼。”
“女子自然受得起。女子先祖为秦国定下百年基业,自当受得起。”江宁客套后,便邀请百里茹进小亭里坐一坐,“女子今日是——”
百里茹回答:“出来随便走走。感受咸阳城的好风光。”她在江宁身后望了望,在确定成蟜没来后,眼神里顿时染上失落的神色。
江宁自然知道百里茹失落的原因,她道:“出使韩国刻不容缓,王弟也不想不辞而别。”
“躲我都躲到了韩国。好,那我也不见他了。”百里茹撇撇嘴,冲着江宁拱手,“中谒者令也不必替他遮掩了。”
眼见对方生了误会,江宁急忙拉住了对方的衣袖:“女子,其中怕是有误会吧,正巧我也闲着没事,不如跟我说说?”
没想到百里茹真像是找到人倾诉一样,汩汩的倒苦水。
“这个小气鬼,我只不过没能找到机会跟他说我要离开秦国了,他就说我不拿他当朋友,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跑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江宁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所以那天跟赵、魏公子起冲突也是因为这个?她心道,我是听到幼稚园小朋友吵架的内容吗?难怪成蟜会说自己要是知道真相的话会笑话他。
“王弟为太后王上宠爱,难免有些小脾气。还请女子多加包涵。”江宁替成蟜辩解一二,“毕竟他也很后悔,正想着怎么祈求女子原谅呢。”
“我又不是他的阿母,为何要包容他。”百里茹抱着手臂,不屑道,“我才不稀罕他的道歉呢。反正我要走了,他不来正好!”
江宁忍不住笑出了声,年轻人就是喜欢口是心非。若是真的不喜欢又何必张望看看成蟜有没有来,到底还是舍不得成蟜这个好朋友。
“中谒者令笑什么?”百里茹询问。
江宁没有回答,只是说起了成蟜前些日子摔破了头,这才耽误了时间。
百里茹蹭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他受伤了,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医师包扎……”说到一半,百里茹的声音戛然而止,大抵也是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度,她给自己找补道,“好歹也是朋友一场,我也只是人之常情。”
江宁含笑:“我明白。茹女子是个善良的人,便是瞧见路边的小犬受伤都会帮忙治伤,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百里茹在江宁的目光下,最后无奈道:“好吧,我承认我还是很在意这个朋友的。他没事吧?”
“自然没事了,不然也不会出使韩国了。”江宁笑吟吟,“还准备道歉的礼物,真心请求你的原谅。他真的是来不及向女子道歉,不是有意不见的。”
百里茹:“真的?”
“真的。”江宁点头。
“好吧,我就信中谒者令一次。”
江宁心道,现在的孩子真不好带啊。
百里茹忽然出声:“成蟜说的没错,一看到中谒者令就忍不住地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哦?”江宁眉头上扬,“他是如此说我的?”
百里茹:“是啊。他说中谒者令老神在在的,每次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有时候他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善于巫术,通晓天地,所以知道好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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