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说不定我确实会呢。”江宁轻笑。
百里茹摇了摇头:“不,中谒者令只是非常善于倾听,让人非常放心把心里的事情分享出去,不担心会被泄露。像阿姊一样。”
江宁微微一笑:“女子若是不嫌弃,也可唤我阿姊。”
百里茹先是欣喜地叫了一声阿姊,又托腮眺望远方。午后的色调是暖色的,湖面上撒上了一层金箔,在水波中浮动,细嫩的柳条在风中翩翩起舞。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点生气的,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他要远行呢?这样的话,我今天也能赶去给他践行了。出使时间漫长,归期不定,我大概是没办法等他回来了。”
江宁回忆了一下,百里一家过些时日便要护送邹衍回到齐国,之后便要继续周游列国。两人怕是没办法好好告别了。难怪那个臭小子要让我帮忙送别。
“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百里茹笑了一下,自我开解,“说是生气,只是稍稍的有些不甘心吧。说来也是奇怪,我以前跟随父母走南闯北,见过很多朋友,也有很多离别。只有这一次,我在犹豫,在舍不得。”
江宁愣住,看向百里茹。
百里茹很投入,没有注意到江宁的表情,她继续说着:“我跟成蟜玩得很开心,甚至在想要一辈子都这样玩下去。当我知道要离开的时候,我很舍不得,甚至还想把成蟜一起带走。很大胆吧。”
“确实很胆大。”江宁露出温和地笑容。
百里茹看向江宁:“虽然一开始被成蟜误会很生气很难过,想着我马上就走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他了。但是冷静下来后,还是觉得舍不得。所以我就在那干如果成蟜真的跟我道歉的话,我会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游历大江南北……”
江宁虽然一惊,但却不意外,毕竟当初看到成蟜和百里茹黏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两个孩子似乎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不过——
“不过我问不了他了,也没办法知道答案了。”百里茹叹了口气,“还是很不甘心啊。”
江宁没打算帮忙戳破这层暧昧的窗纸。她还是那套稍微古早的观念,少年人的喜欢是模糊的,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更何况两个当事人都没意识到这份感情,她这个局外人又何必插手呢?若是一时红娘兴起,使得志趣相合的友人反目成仇,成怨偶岂不更糟糕?
“总会有机会询问的。”所以江宁是这样说道,“人活在世,总有再相见的时候。到时候女子再问不也是一样吗?”
“可是今日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万一过了好多年了?”百里茹嘟着嘴。
江宁微微一笑:“若是女子相信我的话,如果时隔多年女子还想问王弟这句话,一定会收获良多的。”
百里茹望着她,声音中带着怀疑:“真的?”
江宁颔首,一脸真诚:“我从不骗人。”
“那好吧,反正成蟜是秦王弟又跑不了。说不定我哪天心情好了就跑回来把成蟜拐走。”百里茹心情颇好。
江宁笑了一声;“那我得让王上看好弟弟了。”
“看住也没用,我要是真的想要带成蟜走,谁也拦不住我,成蟜自己都不行!”百里茹抬了抬下颌,很是自信。
江宁掩面轻笑:“那便静候女子佳音了。”
百里茹闻言哈哈一笑:“阿姊真是个妙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大概是茹女子只跟王弟玩吧。”
“才不是。”百里茹笑道,“成蟜说了,你总是跟在王上身边,像一条小尾巴一样……”
“……”很好成蟜,等你回来的,看我怎么收拾你。江宁一边笑着跟茹女子聊天,一边想着怎么收拾成蟜这个小兔崽子。
陪着百里茹散散心后,江宁才慢悠悠地回到宫中。她伸了个懒腰,解决完少年人们的感情问题后,她也该做正事了。
第一是先查出来跟嫪毐勾结的卫士是谁,查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吕不韦的人,以此确定吕不韦、赵姬还有嫪毐三人目前的关系。
第二是要想想成蟜名声大噪后,除了赵姬和吕不韦还有谁会将目光落在成蟜身上。
确定接下来的事情后,江宁收起桌上的竹片。她向外看去,只见日薄西山,天空是大片的血红色。这让她想起了嬴异人出逃的那天,她跟小陛下也是躲在一堆枯木中惴惴不安地等着黑夜的到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都认为找到赵姬就安全了,没想到此景再现,心情也当年截然不同了。
山脉渐渐吞没了夕阳,朦胧的夜悄然到来。
“呕——”
干呕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惊动了守在室外的宫人。两人正欲进去,却被里面的人呵斥:“守在外面,屋里有我。”
宫人们对视了一眼后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守在了门外。嫪毐大人是太后的亲信,听他的总是没错。
屋内,嫪毐拖着灯台担忧地看着趴在瓮盂干呕的赵姬,压低声音道:“太后你还好吧。”
赵姬支起身子,大口喘气,额前黏着湿漉漉的头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艳感。杏眸睨了一眼身旁的人,更如钩子勾得人心神荡漾。
“你还有脸问?”赵姬娇嗔,“我这样是因为谁?”
一旁的嫪毐早就被美人这副娇媚的模样勾得连魂都丢了,揽着赵姬的肩膀,握住对方柔若无骨的手,好声好气地哄着:“我的错,我的错,是仆让太后吃苦了。”
说着又把手滑到了赵姬的小腹,轻声说道:“小家伙不要闹你阿母了,不然等你出生,阿父可要打你的屁股了。”
赵姬拍开嫪毐的手:“说什么呢。”
“是是是,太后心疼了。仆不说了。”嫪毐扶着赵姬坐回软榻上。
赵姬靠在嫪毐的胸膛上,把玩着对方的衣襟:“政儿那边如何了?再拖下去,我这肚子显怀,你可就要死了。”
“太后舍得仆死?”嫪毐调笑。
赵姬拍了嫪毐一下:“跟你说正事呢,少东拉西扯。”
“最近朝局不稳,太后此时避居雍城实在引人注目。我让樊於期盯着,总会找到时机的。”嫪毐安抚赵姬,“这段时间我们先跟王上修复关系,这样也好提出暂住雍城的事情。”
“我是他母亲,要去哪里还需要他同意。”赵姬有些不满。
“到底是王上,太后还要多给他几分薄面。”嫪毐揽着赵姬倒在软塌之上,“我们休息吧。”
赵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忍了便是。”
“多谢太后垂爱——”
室内的烛火灭了下来,夜又再次恢复到原来的宁静。月亮高悬于空中,清清冷冷的光笼罩在咸阳宫中。而那些阴暗扭曲的腌臜事在这黑黝黝的角落中滋生壮大——
第63章 (二更)
“大人, 这是各宫宫人寺人的名单请核对。”寺人抱着一摞书册放到书案上。
江宁微微一笑:“辛苦了。这有一盘糕点,拿回去吃吧。”
“谢谢大人。”寺人立刻感谢,端着糕点美滋滋地离开了。
在人离开后, 江宁直接挑出来甘泉宫的名册细细翻阅起来。她和王贲认为嫪毐同卫士勾结应该发生在蒙骜将军出事前后, 宫中的守卫是流动的,以防刺客摸清人员后提高刺杀成功率。
本来新人到了后, 作为左中郎将的王贲和卫士令的蒙恬要负责核对新人的身份。但蒙骜将军病得突然大概对人员核对有所疏漏, 所以要对卫士重新调查。
江宁是内侍没办法去查, 只能辛苦王贲了。但她也不会空等,她身为中谒者令,从内宫中挑选几个机灵的宫人寺人做中谒者也是合情合理的。以此为由便能探一探甘泉宫中的人员关系, 也许能从中寻到蛛丝马迹。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她还是有些惊讶。甘泉宫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如铁桶一般, 宫中人员全部变成了生面孔。
江宁眼珠子一转, 抽出了永巷的记录, 果然在其中看到了她认识的那些人的身影, 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错误被贬到了偏殿, 或者贬出了甘泉宫。她小作总结,发现这些人包括了一部分吕不韦的人。
她扬眉,正式确定赵姬和吕不韦关系确实不复从前了,隐隐中还有单干的想法。江宁不用猜就知道, 肯定是嫪毐从中做的好事。如此一来, 她便能确定嫪毐和卫士的勾结是他自己的意愿。毕竟关系不再亲密, 谁还会为对方犯险呢。
由此证明, 嫪毐跟卫士勾结的时间一定在去岁卫士流动的时候。没有吕不韦安排, 目前身份低微的嫪毐没办法驱动郎官和资历较深的卫士,他只能去找那些毫无根基的新人, 通过某些手段收服新来的卫士。
这算是阶级社会给她的便利?江宁苦笑,算了,阶级社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误打误撞罢了。她合上书册呼出了一口气,这下嫌疑人的范围又缩小了,等到见到王贲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吧。
她活动着酸痛的颈椎,推开了门,让鎏金般的阳光落在身上。空气中似乎带着淡淡的稻谷香味,她这才想起已经快到秋收了。也许是秦赵两国局势紧张,又或者因盛事而来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总之咸阳城已经不如初春热闹了。
“……秦生于水,兴于水。天欲使水灭世间战火,此乃秦之良机……”邹衍神神叨叨的声音从室内传出。
江宁莞尔一笑,自己这算是进入了大型传道现场?
“然洪水可迅速吞灭战火,亦能吞噬天下生灵。掌水之人要有所节制,否则水无德比将为土所掩。”
江宁顿了顿心道,厉害了,敢当君王的面说出这种话,不愧是战国大家。
“先生所言,寡人记得了。”嬴政倒也是好脾气,没有因为邹衍的出言不逊而恼怒,反而还悉心求教,“先生可还记得寡人之前求教的问题?”
邹衍捋着胡子笑了起来,语气缥缈:“是缘,无论于王上还是秦国,都是一段缘。”
缘?江宁眨了眨眼睛,嬴政问什么了?
“中谒者令已经站了多时,不进屋吗?”
冷不丁被人点名,江宁愣了一下。不是,这人是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难道这位他真的参悟出什么了?那他会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战国时期呢?她还有机会回到现代社会吗?
不过已经提到了自己,江宁老老实实地进屋,对着屋里对坐的两人行礼。瞧见嬴政飘过来的眼神,江宁立刻解释:“臣是来送奏章的,没想到王上跟先生在议事,故而在外等候,不是有意要听的。”
“寡人又没有责怪你。”嬴政敲了敲案面,示意江宁放过来。
江宁笑了一下:“还是得解释清楚。”
邹衍见状慢慢起身:“老朽的话已经说完了,也是时候归乡了。”
“先生不再多留些时日吗?”嬴政起身挽留。
邹衍笑着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已经老了,此生心愿也只有回到故乡落叶归根了。”他捋了捋胡子,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说道:“若是王上记得老朽,来日登临齐国可派人送一杯酒。”
江宁越听越觉得邹衍知道什么,她看向站在对面的老者,衣着简朴头发花白,唯有一双眼睛清明至极,好像穿过了漫长的时间看到遥远的未来
邹衍注意到了江宁的目光,冲她温和地笑了笑。仿佛以前在公园里遇到了老爷爷一样,很慈祥很和蔼。这么一看,他又是一个普通的小老头。
嬴政亲自送邹衍出宫,江宁跟在身后。邹衍在上车前对着嬴政和江宁说道;“世无常数,当以坚守初心。”
江宁很是赞同邹衍的话,世无常数,守住初心便难了。她看向嬴政,他目送着邹衍和百里一家的离去,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王上?”
嬴政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天气转凉了,王上要保重身体,回屋吧。”江宁老生常谈。
嬴政按了按太阳穴,大概是不想面对赵国陈兵边境该如何部署的奏折。单说一个赵国不足为惧,三晋连在一起也不足为惧。只是吕不韦主张蚕食,故而嬴政要容忍韩魏的骚扰。
江宁试着想了一下那种感觉,大概就像睡觉的时候遇到蚊子,偏偏老师要求睡觉不许动,于是只能忍受着蚊子的骚扰了。难怪嬴政不太想看奏章,要是她她也不太想看。
就在这时,中谒者快步走来跪在了嬴政面前。
“王弟急报,请王上过目。”
江宁疑惑急报?成蟜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了吗?啧,嬴政亲政前的事情,她也只记得几件著名的事情,其中的一些细节她一个字都记不住。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把秦王政时期的年代表背下来。
而嬴政却在看到奏章后慢慢地露出了喜色,之前的烦闷一消而散。他合上奏章连道数声好,连忙叫人去叫吕不韦和诸位将领来,商议如何对付赵国。
江宁试着从嬴政的反应推测,她猜应该是成蟜不仅破坏了三晋联合,还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韩国数座城池吧。众人皆是高兴,只是江宁陷入了焦虑。从现在开始成蟜之乱的倒计时开始了,但她还是很难反推出事情的经过。
有了成蟜的助力,围绕在秦国身边的骚扰便不复存在。秦国势如破竹,在桓齮和杨端和的带领下,秦军攻下了赵三城,魏一城。
消息传回咸阳的时候,嬴政正在和李斯散步闲聊。江宁和一队卫士郎官跟在身后。
夺下四城,嬴政自然喜不胜收,他将战报递给了一旁的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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