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连连点头。
等到乡有秩和游缴们来了后,那骗子已经被打成了猪头。然而江宁只是冷眼旁观,心道一声活该。赚钱可以,但拿别人的命做噱头就要付出代价!
看着乡有秩在驱散了人群后,便要带着骗子离开,江宁连忙叫住了乡有秩。
“女子还有何指教?”也许是自己识破了骗局,乡有秩很是佩服,故而对她的态度还算和善。
江宁:“是这样的,我觉得大家虽然知道此人是骗子,但不知这骗术是什么样的。不如让这骗子公布他的手段,防止有人如法炮制再来祸害乡里。”
乡有秩转念一想:“女子说得对。我这就跟乡老们商量一番。”
“辛苦大人了。”
处理完后事后,江宁觉得身心舒畅。刚准备离开,便听到有人喊道:“恩人留步!”
江宁连忙说道:“足下客气了。不过是看到有人借神鬼名义害人,拔刀相助罢了。”
“恩人大恩大德,我夫妻二人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女子。”小姑娘的父亲言辞恳切,“我岂能让恩人默默离开呢?”
对方盛情难却,江宁险些招架不住。好在嬴政用着他们是来秦国行商的商人,今日还要赶路的由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为了逼真,她和嬴政是真地出了城。郊外空寂,与热闹的咸阳城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雪原平坦,一望无际,让人感到平静。
“呼——老秦人真是热情啊。”江宁长舒一口气,“要是没有王上的借口,我们两个恐怕一时半会儿怕是半夜也回不去宫里。”
“秦人向来直爽。”嬴政眄了她一眼,“你让他们免除了他们的丧女之痛,他们自然会拼尽全力报答你的。”
江宁叹息:“我又不图这个。”接着她又将手背在身后,转过头笑着看嬴政:“话又说回来,王上以为今天这场‘恶有恶报’的戏码如何?”
“尚可。”嬴政评价后,又问,“但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是一场骗局的。毕竟那个血手印那么逼真。”
“那家神灵的信徒会一开口就喊打喊杀的。”江宁耸肩,“神仙慈悲的,明白是非的。无论谁站在他的面前都会得到最公平的审判,而不是什么都不问便一棍子打死。神灵的侍奉者自然也如神灵一般宽厚。”
“倘若真的存在那样的神明呢?”嬴政问道。
“那祂便不再是值得凡人供奉的神灵了。人之所以供奉神灵是因为他们美好的品行值得我们追随。祭拜恒我是因为她拥有勇气和顽强的生命力[3],祭祀仓颉是因为他造出了文字造福了万民。”
“倘若神灵没了这些美好强大的品质,祂同妖物邪祟又是什么区别呢?是非曲直不分的恶神当然要被扫下神坛。”
清风自远方而来,带动了枝叶,落下细腻的雪粒,在光束中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在干草随风摇动,露出了河道中的白鹤。红冠白羽,成了荒芜的郊外中唯一的鲜活的存在。
嬴政:“我以前就觉得,你对神鬼方士的态度很不一样。”
江宁:“有吗?”
“你对神鬼只有尊重没有敬畏,对待方士的态度更是嗤之以鼻。”嬴政追问,“为什么?你难道不想求得长生吗?”
江宁:“……”天呐!嬴政这么早想吃丹药求长生吗?不行!我必须打消他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因为我看到的方士都是骗子。许多人因为他们家财散尽,妻离子散,自己也魂归九幽。”一想到那些骗子,江宁的心中便有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恨不得将天下的骗子一网打尽。
“且不说刚才的那个方士招摇撞骗。单说方士这么多,为何不见他们吃了自己练的丹药飞升上界?”
嬴政若有所思。
江宁见嬴政有所触动,再接再厉:“世上也许真的有大能,他们或在山林,或在市井之中。也许面对求助时会分文不取,又或许收些钱财。但,一定取之有道,不会一开口便喊打喊杀。欲成神,先修心,不是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嬴政点头。
“至于成为神仙,求得长生不灭,我确实不感兴趣。”江宁看向远处的白鹤,“在我的家乡有着这样一则故事。”
昔有鹤成双,交颈而卧,比翼而飞,恩爱两不疑。忽有一日,箭羽穿云霄,双鹤变一鹤,茕茕孑立孤影作伴。
一日,仙人引路,教其仙法,使之长寿。然白鹤心念爱妻,苦苦寻觅发妻的转世。
嬴政:“何为轮回?”
“是我家乡的一个说法。人死之后,魂灵归于泰山九幽,在鬼神的指引下再转世为人。”江宁解释。
“之后呢?”
“兜兜转转百余年,所遇之人皆非爱妻。蓦然回首,师长即发妻,物是人非,难回首。白鹤顿悟,凡有所像,皆为虚妄,放下执念,飞升大道,长生不灭。”
“老人们常说欲登仙途,必先磨其心智,断欲念。其中种种又怎么能是一颗丹药所能解决的呢?”江宁的目光落在相伴的白鹤身上,“而且我大概是一辈子也顿悟不了,舍弃不下。既然如此,我还是好好过好当下吧。”
“不过我想王上心性才情堪比三皇五帝,定能立下不世之功。到那时自会脱离躯壳飞升大道。”江宁转过头冲着嬴政笑了一下。
目光碰撞在一起,她窥见了嬴政眼中复杂的情绪,像初春的细雨一样,只是短暂的出现,转瞬消失不见。
江宁疑惑,咦?听到自己能够长生不灭不应该是开心吗?为什么是这副表情?还有她到底打没打消嬴政对仙丹的执着啊?
鹤鸣响起,两只白鹤在冰面上翩翩起舞,像极了故事中的双鹤的开始。
“回去吧。”嬴政拉住了江宁的手腕,向城里走去,“哺食快到了,祖母会找我的。”
江宁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快到哺食了,华阳太后这几日喜欢找嬴政用饭。坏了坏了,万一现在去找嬴政,她非得露馅挨罚不可。
“王上你不早说!”她反握住嬴政的手,向着咸阳宫的方向跑去,“我要是被罚了,我就请一个月的假,到时候事情都是王上你自己处理吧——”
今天做了好事,老天对她格外宽容。在两人整理完毕,华阳太后的人才来请嬴政去用饭。
江宁长舒一口气心道,吓死我了。偷运秦王出宫,我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你现在才知道怕?”嬴政将手炉递给了江宁,“我还以为你今天恒我上身,什么都不怕了。”
“还不是觉得王上闲着没事做,我才斗胆给王上找点事情做嘛。敢问王上今天收获不丰厚吗?”江宁撇撇嘴小声嘀咕,“要不是看在我们两个是至交,我才不敢这种活呢。”
嬴政:“算是吧。开朝以后有得忙了。”
看着嬴政意味深长的笑容,江宁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有的时候,她的第六感非常准确。这不一开朝她就被抓来做防诈工作,美其名曰打响尚书令的名号。
江宁看着召集李斯等人议事的嬴政心道,啊啊啊啊——都是套路,套路!
“尚书令统管防诈之事,不知可有腹稿了?”嬴政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将问题抛给了。
江宁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说了起来:“首先要摸清楚方士骗人的套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姜黄纸捉鬼’和‘油锅取铜板’等等。其次这些常见的套路整理起来,分发给各郡县告知黔首,最后要密切监视方士实时更新他的新套路。”
“这样确实不错。但黔首不识字,可能需要下放到郡县的农人讲解。但你我都知道私田里的人农人已经有急救手册要说了,还要兼顾今年的农事,未免有些太累了些。”李斯提出问题。
成蟜想了想:“这点李大人说得对。我在私田里常听农人说自己的任务有些多,不得不请求乡老等人协助。”
江宁想了一下,问题确实在这。黔首不识字,很多东西都需要农人去讲解。这样一来,农人就多了许多不该他干的活。长此以往难免会有怨言,影响政策执行。
“那,我们重新明确一下乡中各级负责的事务?”
“乡是由乡老们负责的,还怎么明确?”成蟜疑惑。
“目前乡的管理都是以宗族为核心的自治管理。乡民以乡长马首是瞻,有些时候还能跟县令一较高下。”江宁看向众人,“我这么说没错吧。”
成蟜:“不能吧。好歹也是一县之长,怎么能被下级压着。”
“未尝不可能。在往年的各郡县的税收汇报中,有过类似情况。”治粟内使夏腾说道,“说到底乡老是当地德高望重的人,与当地的黔首联系最紧密。比起不常见面的县令,想必乡长说的话更有用些。”
是了,历朝历代都会面对的一个问题“天高皇帝远”。由于通信不发达,以及各种原因,有时候中央会对地方失控。她瞄了一眼嬴政,他果然已经沉思起来,想着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乡老如果不能接受政策,政策就很难推行。”李斯做过楚国的小官,对地方的弯弯绕绕也很清楚。
“诸位打算怎么解决?”嬴政开口。
江宁:“先一个一个问题解决吧。我们先回到第一个问题,关于农人任务过重的问题。”
“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那就是只让农人负责农事。将急救手册宣传交给各地医坊来做。防诈应该交给乡老解决,毕竟他们负责教化一类的事情,教黔首防诈也是他们职责的一部分。另外各郡县也要张贴骗子的画像,防止有人再被骗。”
“说起来农人和医坊的负责人也一直没有官职,不如趁此机会给他们封个一官半职。”李斯不愧是替嬴政出谋划策的人,很快就将江宁的计策进行延伸,“且农人和医师也与黔首们长期接触,他们应该对乡老的品性进行考察。”
“为了防止农人和医师跟乡老们勾结,他们的官职要时常流动。至于调动间隔我们可以做商量。”李斯思索后继续说道,“但对于新占的城池,恐怕不能让当地人担任乡中职位。东郡的事情是个教训。”
夏腾:“是这样。但也可以从东郡那里汲取经验,安抚民心一定要做好。对于地方官员不能全部罢免,否则会人心惶惶。最好的办法还是新旧参半。我们这边的官员一定要跟上。”
“但我觉得这也依旧不能安稳,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成蟜捏着下颌思索。
江宁琢磨了一下,官员有了,吃喝有了,大概还差——兵力。
“兵力。”嬴政点明安稳最关键的一点,“城池的守卫必须是秦兵。”
江宁点头心道,没错,维持一个地区的稳定除了政策经济以外,还有兵力。只要秦兵控制了城中要塞,政策和官员调动总能推行下去。她托着腮心道,没想到只是提一个基层改革,还牵扯到了未来攻占城池的改革。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情,还是别乱开口了。
这边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该如何把地方握在自己的手里,那边的蒲鶮因为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眼下已经有了乌青。
他只要一闭眼睛就会想到樊於期的话,没错,这对他们来说只是新的开始。新王无子,倘若出了意外,王弟一定会继位。到时候他们韩外戚便不会再受窝囊气了!再也不会畏首畏尾地苟活在这朝堂上受尽白眼!
蒲鶮摇咬了咬牙光心道,没错,既然王上这么不待见王弟,随便塞了个农家搪塞王弟,他作为王弟的拥护者凭什么要看着王弟受这份委屈!
樊於期说的没错,现在太后走了。唯一能关心王弟的人也就只有被圈禁的韩夫人了。她虽然愚笨,但好歹是王弟的母亲,若是能说服她听从自己的计划,王弟到时候也不得不听他得。
等到王弟功成名就的时候,他肯定会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而自己到时候封侯拜相,吕不韦那个贱商能做到的位置,他也可以!
这么想着,蒲鶮便去请樊於期带他去见韩夫人。他认为现在势单力薄,所以暂时借住吕不韦那边的力量。等到他们壮大了,想要踹掉他们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这么想着,蒲鶮更加理所当然了。
一进屋,他便跟樊於期说了许多好话,仿佛要在下一刻跟樊於期结八拜之交。
樊於期:“我还以为我出身低微,加上之前的那些误会,蒲兄会对我的话置之不理呢”
“是我的错。”蒲鶮态度诚恳,“只求樊兄能不计前嫌,请相邦大人帮上一帮。来日飞黄腾达之时,必然少不了诸位的好处。”
“蒲兄说得那里的话。你我现在同仇敌忾,我当然要帮忙了。”樊於期爽朗笑道,“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绝对不耽误蒲兄的事。”
“有劳有劳。那我便静候佳音了。”蒲鶮满心都是欢喜,丝毫没有注意到樊於期讥讽的目光。
看着蒲鶮美滋滋的背影,樊於期对着身边的人说道;“通知身边的人,准备行动。”
那人抱拳后便离开了。
树影斑驳,在光的映照下,竟然透露出几分可怖。远处忽然传出响动,吓得蒲鶮打了个激灵。他抬眼看去,原来是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梢扑腾,几根羽毛顺着月光落在了雪中。
蒲鶮在心里骂了一句死鸟。
“怎么了?”樊於期压低声音询问。
蒲鶮摆摆手示意没事,催促着樊於期快带路。他们两个擅自接近圈禁嫔妃的地方,实在算不得什么体面的事情,被人发现更是要杀头。他可不想栽在这件小事上。
一路磕磕绊绊避开了诸多巡逻,两个人终于潜入了关押韩姬的行宫。守在外面的内侍是自己人,见到他和樊於期后立刻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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