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去悲伤难过。所有人拼尽全力走到这一步,不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嫪毐的阴谋得逞的!
内乱外敌,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雍城人手不足更是给了嫪毐可乘之机。毕竟谁都不会想有人会趁机生事,也不会想到王太后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杀手?
“呕——”不知道是不是用脑过度,江宁憋在胸口的酸水还是涌了上来。不过也多亏了吐的这一下,她的脑子比刚才清醒了不少。
江宁抹了抹嘴借力站了起来。她看向雍城的方向,她记得衙役说,王上受惊在静养。如此看来嬴政目前无事,只要主帅健在,一切就还有扳回来的可能。
隔了一个晚上,嫪毐大约是已经控制了雍城。她现在只能去找其他人救驾,太远的指望不上,她思前想后只有嬴傒是最为可靠的救驾人选。
一来,他是嬴政的大伯,是嬴姓宗亲,跟嬴政休戚相关;二来,他是在韩礼爆出嬴政身世之后第一个支持嬴政的人;三来,对方领命收服叛军,他的手上有足够的兵力收服雍城,再者对方距离她最近,她去求助最方便。
下定决心后,江宁深吸一口气,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向着嬴傒所在的方向前进。
但嫪毐现在正发了疯的找她和子婴,官道是不能走了。她只能走这种偏僻的小路才行。她拔下一根枯草放在嘴里咀嚼着,又酸又涩的味道差点没让她吐出来,但这种诡异的味道也让她提起了精神赶路。
她知道宫变少不了流血,但总归是没经历过,说出的话会差了些滋味。如今切身体验了一把才知道逆风翻盘有多难。好在嬴傒在东面,也少了她辨别方向的麻烦。
阳光落在身上,让人生出一股被烈火焚烧的错觉,江宁死死握住竹片,让痛感刺激着自己的神经保持清醒。
但祸不单行,她靠着脚力总跑不过马腿,一个人的脑袋总是敌不过对方那么多脑袋。她像是注意到地上的石子震动了起来,身后也渐渐响起了很规律的马蹄声。江宁心头一紧,该死,谁这么快会想到我会走小路?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江宁抱着孩子冲向了一旁的丛林里,在求生本能的刺激下,她渐渐地感觉不到身体的不适。一门心思地想着林子深处钻去,试图利用地形甩开追兵。
然而能当上卫士的能力自然不必多说。江宁觉得自己仿佛被猎场中的野兔,被一群猎犬锁定死追不放,只待力竭变回死无葬身之地。
景物在眼前飞速旋转,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呻/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股恶心的感觉又一次传来,她眼睛一花踩在了凸起的石头上滑倒。当她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她被人抓住了肩膀拎了起来。
那人手劲很大,她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对方捏碎了,江宁倒吸一口冷气。
“尚书令大人许久未见了。”
江宁从疼痛中分出一点精力去思考来者是谁,她觉得这个人大概是认识自己,听着语气大概还是结了仇怨。但恕她愚钝,除了赵姬嫪毐外,她还是想不出有谁还会记恨她。
“想来尚书大人身份尊贵想不到下官这个小人物,”来人轻笑一声,“给大人提个醒,有人曾举荐下官做卫士令,被你出言回绝了。”
原来是冤家路窄,江宁忽然笑了一下:“原来是樊卫士啊。不过你好像记错了一件事情,我可没有插嘴,是卫士自己武艺不精落败,才错失卫士令一职……”
肩膀上的疼痛令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在适应了疼痛后,江宁继续挖苦:“恼羞成怒了?樊卫士。这可怎么办?若是别人说起你投靠了男宠,你岂不是要气死了?”
樊於期却是笑了:“看来尚书令不但狡猾还伶牙俐齿。难怪会被王上重用。不过可惜了,这次谁都救不了你。”
“是吗?我看未必吧。”江宁咧开一抹不似人类的笑容,在这正午时分也令人感到森森阴气。
樊於期似乎觉得晦气,将江宁甩给了一旁的手下。这一举动却引得她一笑,小人就是小人,穿上龙袍也不会像个皇帝。
“大人,没有找到孩子。”一名卫士半跪在地。
樊於期一愣,他盯着卫士:“没找到?”
“是。属下们找遍了,只发现了被布裹着的泥沙,并没有发现婴孩的踪迹。”卫士抿了抿嘴唇,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测,“大人,尚书令是不是根本没有带着孩子……”
樊於期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汁。
江宁见状忽然觉得心情舒爽了不少,她勾了勾嘴角,我会蠢得带着孩子一起求救吗?
“是你把孩子藏起来了。”
“你说呢?”江宁想着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小心谨慎没用,还不如由着性子痛痛快快地过过嘴瘾,让她压抑已久的心情畅快畅快。
“是我失策了,忽略了大人的狡猾。”樊於期盯着她追问,“孩子在哪?”
“樊卫士,你看我像傻子吗?”江宁笑吟吟地看向樊於期,“说出来才是最错误的决定。”
樊於期,目光凶狠,仿佛丛林里残忍狡猾的棕熊。长剑一捅,她忽然觉得肩膀一凉,随后火辣辣的痛感逼得她闷哼出声。她侧目看向被剑刺过的肩膀,鲜血晕湿了衣服,红艳艳的血顺着长剑汩汩地流着。
“我觉得大人才是做了最坏的决。孩子迟早会找到,大人说不说都无所谓。大人现在不说除了激怒我,也改变不了孩子被找到的事实。”樊於期冷笑一声,“痛快地死和受尽折磨地死,大人选吧。”
原来是为了报私冤。我还当他现在的气量好了些,没想到还是比针眼都小。
江宁垂眸心道,不过这次恐怕是没办法逃出生天了。她又不是什么意志坚强的人,严刑拷打之下搞不好真的会把秘密说出来。还是早死早超生吧,说不定眼睛一睁一闭她就回现代了。
“大人不好了,她要咬舌自尽!”卫士惊得松开了手。
樊於期连忙钳住她的下颌:“想死没那么容易!”
“确实没那么容易。但我弄死你就方便多了!”她掏出了一直携带的玉笄对准樊於期的眼睛狠狠地扎了下去。江宁的脸上是少有的凶狠,她想,老娘就算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她在樊於期的惨叫声中拔出玉笄,鲜血喷在她的脸上。温热的液体带着铁锈的味道,但她这次一点也没有慌,反而还对准对方的喉咙刺去。
但她的力气还是比不过常年训练的樊於期,只见对方手一抬挡住她的进攻,手再用力一挥整个人就如风筝一般摔了出去。一股血腥气萦绕在口鼻之间,她却捶地,该死就差一点!
“贱人!”樊於期拔掉手臂上的玉笄,摔在她的身侧。荒草上晃过刺眼的白光,江宁一转头便看到樊於期狰狞的面庞和直冲面门的剑……
第88章
剑飞速的下坠, 甚至连闭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
忽然在这漫天血色中,一支箭划破长空刺进了樊於期的喉咙中。樊於期的脸由震惊变为迷惘,捂着脖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卫士们见状眼中出现了惊恐, 有人甚至想要抓起她做人质, 可是却在触碰她之前被从林子里飞出的箭羽射杀。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卫士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从林子里冲出来的兵卒抓住砍杀。
“江宁你没事吧?”蒙毅快步走来, 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突如其来的变化, 让她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肩膀上传来一丝刺痛, 江宁才意识到自己得救了。可,蒙毅是怎么赶来的?
“你怎么在这?王上呢?他没事吧?”
蒙毅见她有了反应,才松了口气:“吓死了我, 我还以为你吓傻了。王上没事。王贲回来了,虽然废了些功夫, 但祸首都已经被抓了。”
仿佛是天意一般, 姗姗来迟的蜀军成了翻盘的关键。
江宁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身子一软差点没站住。
“这是好事, 你怎么还要倒了?”蒙毅扶住了江宁, 说着说着又看到了她肩膀上的血,“老天你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叫军医,快叫军医!”
江宁实在没有力气, 不然她非要吐槽蒙毅一顿。她刚才可是在遭受严刑拷打, 怎么可能不受皮肉之苦。这一天下来, 你的脑子也不清醒了。
折腾了一天, 再次抬头时夕阳已经全然不见, 一轮明月孤零零的悬在天空。惨白的月光落在地上,四下透露着说不清的萧瑟寂寞。
秋风一吹, 掀开了落叶,江宁看到了青石板上的划痕还有干涸的血迹。大郑宫的每一寸土地无一不在告诉来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江宁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王贲率军攻入大郑宫的场面,但她想那场面一定非常血腥残忍。江宁垂下眼皮,过了一会儿让跟在身后的寺人上前,吩咐道:“去轻点在这次混战中死去的仆从们,替他们收尸,从我的俸禄里取出钱财粟米给他们还活着的家人。”
“是。”寺人得了命令快步离开了。
江宁按了按太阳穴,整整两天没有休息,先是冒着大雨安排子婴,后是逃出雍城找人救驾,可谓是把自己逼到了极限。
不过还是没到休息的时候,现在大郑宫里乱作一团。同僚死的死伤的伤,算下来她反而成了少有的几个伤得最轻的管事的,几乎一进大郑宫她便开始调配有司通力配合,使内廷尽快平息下来免得再生波澜。
走过拐角后,她冷不丁地嬴政一个人站在长廊上望月。身如长竹,任由风吹雨打。冷白色的月光倾斜而下,衬得嬴政的脸格外苍白透明,看起来很是憔悴。一阵风刮过,让人闻到一股草药的清苦味。
江宁记得蒙毅在来时跟她说过,嫪毐自知无力回天,便挟持嬴政要挟众人,却被嬴政反杀,可是赵姬却在嬴政转身的那一刻将匕首插在了嬴政的肩膀。
“你是没看到,”蒙毅的声音在脑海里浮现,“当时鲜血刷地一下在衣服上晕开了,多出的血还顺着匕首淌了一地。当时我们都吓死了。可是王上只是斜眼看了一眼扎在身上的匕首,抬眸看了一眼王太后,拔掉了匕首,让人将王太后带下去。”
蒙毅顿了一下,看向她:“说真的江宁,我都不禁佩服王上的冷静了。面对这么大的变故,受着这么严重的伤,他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转眼就下令安排事务调整部署。真是太冷静了……”
哪有什么临危不乱呢?江宁站在转角处望向嬴政,不过是秦王的躯壳困住了嬴政的灵魂罢了。如果真的不伤心,就不会一个人待这里,望着月亮发呆了。
她慢慢地向前走去,站在了嬴政身侧:“王上还没休息吗?”
“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嬴政转过头看向她,“倒是你,受了伤,该去休息了。”
“王上都没休息,我这个做心腹的,怎么能休息呢?”江宁看向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倒是王上应该休息一下了,一切不还有我们这些人吗?”
月下的树影渐渐倾斜,让人想到了那句“庭下如积水空明[1]”。
“宁。”嬴政直勾勾望着如水一般的月色,轻轻地唤了她的名字,“你说她为何会这么恨着我?”
这个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江宁听人说,赵姬在被关进棫阳宫之前说了很多绝情的话,恶语伤人六月寒,更何况这是来自亲生母亲的咒骂。
江宁想了很久才说道:“我想大概是因为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着自己的孩子。有些人将孩子视若珍宝捧在掌心,有些人却将孩子视为累赘丢弃在一旁。人和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在感受到嬴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江宁却笑了一下:“我是弃婴。所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世上真的存在着不爱自己孩子的人’。不过,这也不是值得难过的事情。早点清楚自己的父母的为人,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是好事?”
“是好事。”江宁望向明月,“不存幻想,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过了许久,嬴政似叹息一般道:“你总是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但会让人觉得很有道理。”
江宁淡笑。
“王上,函谷关传来急报。”寺人快步走来呈上了军情。
嬴政接过军情看了一眼后,眉头皱了起来。
江宁猜测,恐怕函谷关是有变。眼见内乱将平,赵国担心错过时机想必有所动做了。
见嬴政转头看向她,她立刻会意回答:“议事大殿已经收拾妥当。”
嬴政颔首,对着寺人说道:“速召集诸官于前来大郑宫议事。”
看着嬴政远去的背影,她想,想来这些天想休息都没法子休息了。
雍城和咸阳城城防部署,追捕在逃嫌犯,函谷关军队调动,抚恤遇难宗亲大臣,还有对已经抓捕的谋逆人员的处置,她得尽快组织人手成立一个临时尚书署,好应对接下来的文书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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