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细想承诺的内容,生怕自己每一个不好的猜测会因为墨菲定律而出现在眼前。西面的天空在夕阳的辉映下犹如鲜血一般,让人觉得很不吉利。而且像是很久的心慌感又来了,她抚上心口总觉得这一浪后还有另一浪。
门轴吱吱呀呀的惨叫在身后响起,打断江宁的思绪,她猛地转身抓住了宫人的手,紧张道:“阿茹没事吧?”
宫人似乎被她吓到了:“夫夫,夫人还在生产,但她说她有事要说。”
江宁愣住,一恢复力气就要说的事情,那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难道真让她猜对了?韩系叛乱的背后还有隐情?她眼珠子一转,询问宫人:“你是跟夫人一起逃出来的?”
“是。仆夫人的贴身仆从,同夫人自小一起长大。”
江宁确定对方可信后,说道:“你替我向王上请安,就说‘深秋寒凉,王上要多添些衣物,莫要感染风寒’。懂?”
“仆明白了,大人放心,仆一定仔细叮嘱王上添衣。”宫人是个聪明的,一秒会意。
江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成蟜出事获利的人无外乎楚、吕二者。现在大郑宫被他们把控,若一切都被设计,那有些话便不能说得太直白了。
第86章
屋里的炭火很足, 宫人稳婆们忙成了一团,有的人背后更是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块。江宁在进屋后便将门关紧,防止屋里的人着凉。
“阿, 阿姊。”百里茹感觉到她进了屋, 伸出手臂想要牵住她。
“我在。别怕,有我在。”江宁急忙上前握住了百里茹的手, 这一握才发现百里茹的手心都是汗。
“阿姊——”
百里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一绺一绺地粘在额前, 江宁一一细心地替她撩到耳后,又用帕子替她擦汗:“别怕,我们都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姊,你听我说。”百里茹深吸一口气, 努力理清思绪,加入po腾讯群思而咡二勿九依四七,看最全网文揉纹 “这件事情远没有现在看起来这么简单。这次谋逆我和成蟜不知情, 更有治粟内使腾, 净城令林许多忠于王上的韩系大臣是不知情的。”
百里茹说的江宁也想过, 在上次夺嫡失败后,韩系已经成了实力最弱的一个。他们是靠着嬴政这些年的扶持,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但没了嬴政他们还是势单力薄。
既然要谋逆肯定要合力, 争取一击必中, 哪里有单干的道理?除非他们已经找到了助力不需要召集所有人一起谋事。如此一来韩姬勾结赵国便是合理的?
不, 这还是不合理。江宁在作出猜测的下一秒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韩姬为什么不向母国寻求帮助, 反而去与赵国做交易?韩国虽然不强, 但那至少是自己的母国,难道不比赵国更让人放心?
想到这里, 江宁似乎看到了在这惊涛骇浪下,依旧暗流涌动,甚至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刻。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叛乱,”百里茹死死地握住她的手,拼尽全身力气说道,“有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夫人用力!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稳婆喊道。
一刹那,惊雷和婴儿的啼哭声同时响起。一阵疾风冲开了窗户吹灭了蜡烛,潮湿而又冰冷的空气瞬间攻占了房间,吞噬着残留的暖气。
稳婆连忙指使着宫人去关上门窗,然而江宁却看到了铁剑反射出的寒光。外面的人安抚道:“夫人莫慌,下官卫尉竭,奉命带人保护夫人生产。”
稳婆立刻会意高声呵斥:“兵戈血气森重易冲撞夫人生产,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竟敢冲撞夫人生产!”
“老妪莫怪,实在是因为那下属看守不严,放跑了那韩礼。王上担心韩礼怀恨在心针对夫人,特地派下官来护驾。事发突然,实在无可奈何,还请夫人见谅!”
对方答得合情合理,但非但没有让江宁放松警惕,反而令她更加紧张了。以嬴政的性格,在发生这等大事,他虽不会亲身到来,但一定会派蒙毅之类,她熟悉的人来。
但现在来到这里的是她完全陌生的卫尉,这让她的心毛毛的,甚至怀疑这人真的是奉嬴政的命令来的吗?
“既如此,劳烦各位将士守着了。夫人不会忘记诸位的辛苦之恩的!”接着稳婆又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门窗关严,若是冻坏了夫人,定要了你们狗命!”
江宁这才反应过来,太医走后,产房里的人都变成了跟百里茹一起来的人。
稳婆叫来刚刚去关窗的宫人,压低声音:“你瞧见翠儿了吗?”
宫人却道不曾见到同伴的身影。
江宁心下一沉,她的预感是对的。这些人绝对不是嬴政派来的。她刚刚派去的人是百里茹的贴身侍女,能一路护送百里茹到雍城,其忠心程度自然不必怀疑。
现在既然知道了百里茹有危险,她却不跟着一起回来实在反常。常言道,事出反常必然有妖。她思前想后,想必是——
“想来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百里茹欲坐起来。
她见状连忙按下了百里茹:“你刚生产完,快躺下休息。一切有我。你别操劳。”
百里茹看向她,深棕色眸子在烛火下格外明亮清澈:“阿姊,我不是小孩子。现在发生了什么,我一清二楚。现在的情况,你我都应付不来。”
江宁张了张嘴,但她却反驳不了百里茹。因为百里茹说得对,现在情况并非并非她们应付得来。卫尉竭与郎中令中尉一样,掌管王宫禁军。如今他敢假传王命,想来底气很足。她思来想去,能让他不惧杀头大罪,恐怕只有赵姬这位王太后了。
而此刻外面说是逃了逆犯却安静无声,足以证明赵姬已经控制了大郑宫,而嬴政此刻恐怕也被赵姬控制了。至于赵姬为何这么做,恐怕与嫪毐有关。
因为叛乱来得突然,让众人无法追究嫪毐和赵姬究竟有没有孩子。可现在咸阳哗变,叛乱即将结束。眼看着众人的目光会慢慢地落在嫪毐身上,到时候惑乱后宫的大罪压下来,他只有死路一条。此刻他为了活命定然会垂死挣扎。
只是现在挟持嬴政会有什么用呢?江宁一时难以理解嫪毐的脑回路。
“看来成蟜猜得没错。勾结赵国的人是嫪毐。”
“何以见得?”
“阿姊以为外面的人为何还没有冲进来?”
四目交汇,江宁的心脏猛地跳跃起来。是啊,为什么?嫪毐为人残忍,怎么会因为百里茹还在生产而不出手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百里茹,准确地说是百里茹腹中的胎儿对他还有用。
嬴政无子,若是不幸去世,按例成蟜继位。但成蟜现在……江宁顿了顿继续想,假设成蟜也突遭不幸,那能继承王位的也只有眼前的婴儿。
若是她估算的不错,嫪毐与赵姬的次子也尚在襁褓之中,到时候……到时候鱼目混珠,那秦国就是嫪毐的掌中之物了。
江宁越想越心寒,赵姬怎么能下得去手?难道嬴政不是她的孩子吗!
“成蟜告诉我不是每个孩子都讨父母喜欢的。”
江宁的目光落在了百里茹的身上,只见她轻轻地拍打着婴儿的肩膀,哄着小婴儿入睡。这孩子很乖,除了刚出生的时候哭出了声,现在一直安稳地睡着,不哭不闹,仿佛知道她们的难处很体贴她们这些人。
“阿姊你带着子婴跑吧。”百里茹怀抱着孩子,望向她笑道,“人之初是本为婴孩,天真烂漫,无忧自在。这是我和成蟜想了好久的名字。”
江宁并没有心情听孩子的名字,她只知道百里茹做了个可怕的决定。她斩钉截铁道:“不行!我不同意,王上也不会同意!想想成蟜,想想孩子,你们一家人难道不团圆了吗?”
烛火摇曳着,屋内的嘈杂声和外面的雨声撞在一起,发出恼人的声响。过了许久,百里茹露出苦涩的笑容,一双眼睛红红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我想,我们一家人……已经……没办法团圆了……”
那一瞬间,江宁的大脑一片空白。酸涩的潮水又在心防失守的那一刻将她吞没,相聚的回忆在脑海中飞速闪过,让她痛苦,让她窒息,更让她绝望。她好像没办法再骗自己回到咸阳后还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弟弟了……
“阿姊,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百里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悲痛,“请你带着子婴逃走吧。只要子婴不在大郑宫,王上就是安全的。”
江宁收住痛苦的情绪,强迫自己理智:“不行。我带着孩子逃出去,你不逃出去照样不行。嫪毐完全可以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你的孩子。”
“我也要逃的。”百里茹握住了自己的佩剑,“但我们不能一起走。阿姊,危急存亡之际,不可犹豫。内乱已经持续叙旧,五国虎视眈眈,秦国决不能在这一刻跌到!”
江宁没有办法反驳,是啊,不能停下。所有人的牺牲必须要换来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她不能在这里停下,嬴政也不能在这里停下,秦国更不能在这里停下!
她接过了孩子,看向百里茹:“答应我,事情平息之后,你要亲自从我这里带走你的孩子。”
百里茹吸了吸鼻子,灿然一笑:“那是自然。阿姊就算是想要,我也不会给你的。”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大约过了半刻钟,稳婆突然神色慌张地走到了外面:“快叫人夫人打出血了!”
卫士愣了一下,连忙转身叫人去叫太医。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寒光一现,那卫士喉间出现一抹血痕,他重重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没了生气。
“什么?”手在外面的卫士们来不及反应,被破窗而出的宫人抹了脖子。
百里茹趁着守卫松懈,抱着“孩子”冲了出去。兵戈声接连不断,喊杀声紧随其后。
哪怕知道死路一条,哪怕同伴已经越来越少,哪怕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她都不会停下来。
阿姊和子婴需要她,秦王的安危需要她,无数人的心血需要她,。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停下来的!
在她不知杀了第几个追兵时,一支箭穿透了她的心脏,剧烈的疼痛让她踉跄了几步。但她依旧没有停下,门板被她撞得訇然作响,最后滚落在草地中。
过多的失血让她感觉不到痛苦,隐约中她听到卫尉的暴怒声,她勾起嘴角,蠢货,连屋子里有几个人都弄不清楚,还想坐收渔翁之利?做梦!
随着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看向雨后初晴的夜空,脑海中浮现出了离开咸阳那日的情景。枯枝败叶,残阳如血。
“韩系谋逆主谋是我的母亲和贴身将领,兄长即便有心维护,恐怕也无力回天。而且总要有人为此负责,祖母将一切交给我了,我便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但我也要为你们母子谋一条生路。你和孩子不能因为母亲被千夫所指,所以——”
她听到成蟜温和地说道:“阿茹,我想我们大概要分别许久才能见面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百里茹在一片月色中慢慢地闭上眼睛。
你错了,成蟜。我们大概很快就会见面了……但是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87章
山路崎岖难走, 尤其是下过雨后,道路更加难走。
江宁抱着孩子一路走来不知道摔了好几次。宫缎早已变得泥泞不堪,灰扑扑的, 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潮湿的衣物紧贴在身躯上, 被山风一吹让她打了哆嗦。
一夜未睡加上口干舌燥,让江宁觉得身负千斤, 每走一步便要消耗太多的氧气。她眼前一黑, 赶在摔倒前扶住了身侧的大树。她慢慢地靠在树木上, 大口地喘息。
雨后的阳光似乎格外耀眼,光斑在阳光左右摇晃,更是让人觉得头晕眼花。在闻到土腥味后, 胃液翻涌,差点让江宁吐出来。
江宁背靠着树木一点点地滑落坐下, 头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但脑海中浮现出的尸体, 又令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勾起了她对死亡的恐惧。鼻尖似乎还残留着血腥味, 逼得她的头更痛了。
江宁对那晚的记忆是模糊的。她只记得那天的雨很大, 砸在人身上很痛。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染湿了她的衣摆。在一片混乱中,她抱着子婴从冷宫中的狗洞中逃出了出来。
她忘记了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一定要子婴远离大郑宫, 逃离嫪毐的魔爪。只要她带着子婴走得远远的, 所有人就都会安全。
江宁望着来时的道路, 深色的石头, 滑腻的泥土, 青苔点缀其上。深黄色的叶子在阳光下一点点腐败。
她和百里茹都知道兵分两路逃走是一场冒险,可是情况危急已经容不得她们慢慢去想对策。她们只能去赌, 赌卫尉不知道江宁在产房,赌卫尉在事发突然来不及细想,赌不会有人去搜产房。
结果她们赌赢了,她带着子婴从大郑宫逃了出来。可是——可是在赌局的第二场她们输了,从此子婴没了母亲,她没了好友……
当她在出城时听到衙役宣告长安君夫人被逆贼杀死的那一刻,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她憋住自己所有的情绪,攥紧竹节从守卫的面前快速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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