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盈在一旁,忍不住暗暗打量着洛宁。自小她就听说,姑母掉落悬崖下落不明,祖母为此都哭伤了眼。
洛宁表妹相貌明艳娇媚,落落大方。姑母大概也长这模样吧。
顾孟云在信中已大致了解了女儿和外孙女的遭遇。只可惜女儿顾盈已然离世,如今只剩这么一个外孙女。
“珍丫头,今后你就在顾府中安心住下,把这当成你的家。”顾孟云缕了缕胡须,安慰道。
“当年你母亲的闺房还在,这么多年你外祖母一直派人打扫,若你愿意,住那里也行。”
“珍儿多谢外祖父。”洛宁忍着泪意,看着那须发花白的老人,心下动容。
很难想象,这位将近古稀高龄的老者,是如何在诏狱度过了大半年的。
“哎,珍丫头啊,今后你和念丫头一样,都是祖父的孙女儿。将来若是出阁,外祖父定然会保你一世无忧的。”
“嗯。”洛宁再也忍不住了,此时早已是涕下沾襟,哭得眼眶发红。顾念盈连忙递上帕子,默默安慰着她。
只是,不远处还有一月白身影,倒令她颇为不适。故而,顾念盈也不愿意说话。
“哎,珍丫头受苦啦!若是外祖能提前找到你,你与你阿娘……哎……”顾孟云遗憾地摇了摇头。
“老师不必自责。”杨晟真安慰道,“顾夫人命途坎坷,确实令人悲恸……”
“呵,怎么我倒是听说,当初你在杨府,没少磋磨珍儿表妹呢?”顾念盈挑眉,颇为不善地看向杨晟真。
京中发生的事,她自然是知晓的。包括那次洛宁逃婚,当初她还颇为诧异,杨晟真竟然会娶一位破落商户的女儿。
不过那时出于对杨晟真的厌恶,她对洛宁自然是恨乌及乌。如今得知了她是姑母的女儿,祖父的外孙女,那就是她的妹妹。
“若非你对她不好,她会逃婚?”顾念盈冷下脸来。
“念丫头,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顾首辅有些不悦的看着孙女。
信中的事,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叹息外孙女竟然被李知韫蛊惑。更为惊讶的是,李知韫竟然还是他的女儿顾盈一手养大的!
洛宁没有说话,虽然此事杨晟真也没错,不过顾念盈方才帮着她说话,她不能当场落了顾念盈的脸面。
在顾府安顿了半月,洛宁整天陪着顾老夫人,得空时与顾念盈吟诗斗琴,到也颇为安逸。
顾孟云听着洛宁的琴曲,一时百感交集。当初,他和顾老太太可是亲自教盈儿学诗弹琴。盈儿在京城贵女中,更是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
好在,这些如今都有了传承,珍丫头和念丫头,都是顶顶聪明伶俐的。
没过多久,顾岚川也回来了。
杨晟真时常也会来顾府看她。
只是,日子越久,压在洛宁心中的事便会越沉重。
李知韫还是迟迟都没有消息。
如今身在顾府,她却不能问任何一个人。
听说了洛宁回来的消息,宋海珠和杨嘉雨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顾府寻她。
“洛姐姐,真是没想到,当初你竟然敢逃了二哥的婚事。”杨嘉雨抿着茶水,颇为钦佩地看向洛宁。
“就是,我当初还替你着急。我想着你跑了最好能跑的远远的,这辈子都别想再回京城。”宋海珠转着茶盅,继续道:
“你是不知道,那日得知你不见了,杨晟真一开始急得满城找你,差点被刺客暗算,回不来了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整日里阴沉着脸,看见谁都好像别人欠他银子似的。”
这话倒是令洛宁哭笑不得,至于杨晟真后来到底有多疯,脸色究竟多沉,她通通都见识过,切身/体会过了。
“不过,近来还有一件大事,那什么三方士,这样的反贼,竟然捉到了,我听三哥说,圣人下令将其满门抄斩,下月十五在午门斩首示众。”
洛宁面色瞬间煞白,她的心猛然揪起,像是被插了一把刀,狠狠地旋转,慢慢的绞磨。
“不过说来也可笑,三方士就一个人,哪里来的满门抄斩啊!”宋海珠补充道。
“哎呀,洛姐姐,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洛宁你还好吗?”
二人见洛宁心口绞痛,面色苦皱地爬在桌上,急忙上前询问。
洛宁额角生了一层细汗,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郭府
在湖广被杨晟真那厮囚禁,这无异于是郭钦任职锦衣卫以来最为耻辱的事情。
灯火明灭的祠堂,他敞开双腿坐在交椅上,臂轴置于膝上,默默看着叔父郭彦的灵位,只觉得心下怒火滔天。
顾盈害死了叔父,她不仅没受到任何惩罚,反而还跟着那个姓韩的奸/夫共度余生。现下,顾家竟然还要迁来那两人的坟,葬在京城。
这不就是当众打叔父的脸吗?为什么到死,顾家人都不肯放过师父,依旧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甚至还将那个杂种带到京城,认下来。她活着,那叔父不就愈发恼恨,死后还不能安生。
然而陛下对杨晟真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不问杨晟真在湖广所作所为。
而他的一番奔波劳累,最后什么也没有。
“大人,弟兄们在城南听见了一对老夫妻吵架,好像与杨家有关!”
近来他秘密着人盯着杨家的一举一动,无论大小事务,都要向他汇报。
郭钦顿时提了精神,锐眸看向那个锦衣卫。
“城南的向阳坊有一对老夫妇。在院中大吵大闹。那老汉似乎恼怒那婆子,大骂她丧尽天良,放火烧了杨家在苍台山上别院。还抱走了一个孩子!”
“我们也是傍晚时分路过城南偶然发现的。”
“孩子?”郭钦眯了眯眼眸,随意掸了掸指节。
“是的,大人。我们顺着这条线去查。发现那对老夫妻说的是二十四年前,也就是淳化十九年的苍台山大火!”
“如今,杨家年龄对的上号的,只有杨晟真和杨禹真!”
“大人,当年苍台山别苑里住的可是杨凌的小妾,名为朱芸,是破落的江南宦官家的女儿。”
郭钦认真思量了片刻,又抬眸看向供桌上的那排烛火。
罪臣李知韫与杨晟真长得一模一样。而杨晟真是杨凌和郑氏唯一的孩子。这其中有太多玄妙之处。
不过,郭钦看向叔父的排位,突然冷笑一声。
夫妻本是同林鸟,自然危难之时合该同生共死!
李知韫如今被判了满门抄斩,至于他的女人,确实不该逃。
第81章 宋珏的恨
北镇府司。
灯火下, 男人神色阴郁地在烛芯上来回划过匕首。
余光一瞟,手下动作渐停,冷白的刀刃上划过一丝寒光。
“大人, 大人,我……我什么都没做啊!”随着一阵铁链晃动的声音,婆子悲恸的哭喊在密闭的牢房内逡巡。
“不必惊慌, 我可有说过你做了什么?”郭钦将那刀柄在手里打了个转儿,刀刃慢慢逼近刘婆子的咽喉。
“二十四年前苍台山杨家别苑的事, 你知道――”
郭钦还未说完,隔壁牢房内一道悲号声响彻于耳。
刘婆子吓得更是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全身哆哆嗦嗦的。
“大人, 锦衣卫老爷, 我们到底干了啥,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 二十多年的事哪里记得清啊!”
婆子眼里闪着泪光, 这件事藏在心底二十四年了,若说出去, 那边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不说是吧!你知道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出北镇抚司?”
郭钦手下一紧, 刀刃旋即划过婆子皱巴巴的皮肤。而后那刀刃通进腹中,来回旋转。
婆子顿时哀号大叫,疼得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郭钦眸中闪过不屑,抄起茶盏往婆子头上浇……
“若再是嘴硬,等隔壁牢房的老叟刮完了,就是你藏在罗水巷的外孙……”
“什么?”刘婆子在昏死的边缘逐渐惊醒,“锦衣卫老爷啊, 啊!!!”
郭钦换了一个刑具,婆子登时点了点头。
她看着那打满尖顶的铁刷, 浑身发抖。
“大人,我说,我说。二十四……二十四年前,有人指使放火烧了别苑,抱走了一个孩子。”
郭钦眯了眯冷眸,抄起铁梳就要往婆子身上去。这些事他自然是知晓的,这婆子却在这拖延时间。
“啊,大人,是郑老夫人指使我的,让我放火烧了芸姨娘,抱走她的孩子给郑家!呜呜~”
郑家?杨凌的妻子郑氏?锦衣卫得到的消息,当初郑氏因为受朱芸的挑衅,气得回了娘家养胎,二人的孕期几乎也是一致的。
“郑家为什么要那个孩子?”
“大人啊,这我哪里知道,我也怕遭天谴啊,所以我只倒了桐油,真是放火的是芸姨娘身边的丫鬟惠儿啊!”
看到郭钦愈发不耐的神情,那婆子急忙道:
“惠儿,惠儿就是后来次辅大人那个夫人!上回我见到了还心下吃惊,她那个丫头怎么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郭钦脑海里迅速运转,次辅大人的夫人,除了郑氏,该是后来王承礼的继室夫人余柳蝶。
余氏确实也与郑氏交好。
见问得差不多了,郭钦收了匕首,转身出了牢房。
后来,几乎所有矛盾都指向王氏和杨氏。李知韫倒是耍得一手好阴谋。
李知韫又与杨晟真长得那般相似,这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郭钦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想得到他的答案,看来他得亲自去一趟牢房了。
如今,满门抄斩,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与此同时,一黑衣人影借着月色匆匆忙忙进了杨家府邸。
杨晟真看着案上的书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时候宋珏突然推门而入。
“子明,来不及了,郭钦已经去了牢房。”他眼底闪过一层忧虑,看向杨晟真,“那件事……”
“我已知晓了,我会亲自去问母亲的。”
锦衣卫的人带走了向阳坊的刘氏夫妇,他当然知晓。只是北镇抚司密探送来的消息,却让杨晟真久久不能平静。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与李知韫,实在是太像了,反而刘婆子的供词中却又找不出来漏洞。”
“唯一的可能是……”宋珏在房内来回踱步,皱眉不语。
“双生之子?”杨晟真看着那信件,眉宇间染上一层阴翳。
“芸娘。”他又喃喃自语,从匣子里拿出了那枚墨玉坠子。
杨晟真深吸了一口气,刹那间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释!
李知韫定然是为芸娘来向杨氏和王氏寻仇的!至于郑家的事,早在三方士入京之时,就随意找了一份由头将郑砚调去岭南,而他的舅父郑砚也恰巧病死途中。
“到底怎么了?”宋珏愁眉不解,“莫非他是你的……”兄弟?
最后两字被吞入吼中,宋珏实在不想也不愿与李知韫扯上关系。
“太怪异了,如今李知韫,就是芸娘后来还有一个孩子,她带着那个孩子死里逃生……”宋珏轻抚着下颌,抬眼打量着杨晟真在跳动的烛影下忽明忽暗的神情。
“那这样的话,李知韫被判满门抄斩,首当其冲的就是杨氏!”宋珏突然反应过来,厉声说道。
“那郭钦定然打的也是这个算盘!”
杨晟真执手默默沏了一盏茶,推到宋珏的身前,上挑的凤眸神色自若的看向他。
“子明,你……”宋珏一时哑口无言,“不如趁着事情还未挑明,我们……”他五指并起放在喉上做刀刃状。
“不可,再一再二不再三,陛下不会再容忍我们自作主张的。”杨晟真沉沉看向前方,语气波澜不惊。
暗杀圣人的狗,这像什么话!
“我已有了对策。待我问过母亲,便连夜进宫。”
“进宫?可陛下金口玉律,君无戏言啊!”
“我自有办法。”杨晟真抿了一口茶,神情自若,宋珏也不好再说什么。
“对了,顾府那边如何了?”
凉风透过支摘窗灌进来,月白色道袍一颤,随即咳嗽几声。
不提还好,一说起那个女人宋珏就来气。
他愤愤上前,一把夺过杨晟真手中的杯盏,怒视着他,“你从来都是叫我钦佩,望尘莫及,只这一件事,我看不起你!”
男人垂下眼帘,冷笑一声,抬眸对上宋珏怒气腾腾的眼眸。
“我心甘情愿。”
“那就等她害死你吧!”宋珏心中愈发气恼,扔下一句话便和他不欢而散。
走到门口,宋珏突然回头,漆黑的眸子沉沉打量他,“娶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不好吗?”
“我若如此,你捷足先登?将珍娘留在你府上……”杨晟真眸底闪着寒光,正进宋珏心底。
被人拆穿,他迅速别过眼去,冷哼一声摔门离去。
平心而论,他对那个女人确实恨之入骨,恨她虚情假意,恨她满口谎言,恨她不守妇道,恨她不喜他……
可恨是从何而来,宋珏也说不清,只是这股子执念夜夜挠在他的心头,令他辗转反侧,不能安寝。
……
邻近子时,经过露水的浸染,地上的草叶都覆上一层白霜。守门的丫鬟见有人过去,倏地惊醒,“二公子,太太休息了,你不能进去。”
杨晟真并未理会她,进了垂花门就立在正房前的院中蓦然不语。
幼时起父亲将他作为杨氏宗子培养,总角之年时,其他的孩童尚且在嬉闹玩乐,他被父亲关在藏经楼背那些拗口的经书。后来总是母亲冒着被父亲斥责的风险含着泪偷偷跑过去给他送棉衣吃食。
再到后来,京中起了疫病,他也染上了。看他病得意奄奄一息,父亲和叔父商量开始培养三弟。那时温顺的母亲鲜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而后彻夜不息地照顾他,喂汤喂药……
往事层层叠叠,逡巡于脑海。可芸娘和李知韫的事始终萦绕于心头,若是不彻底弄清楚,怕是他自己也无法止息。同郑氏的母子情分中,永远都会有一道无形的枷锁。
良久,他凝望着格门,缓缓开口,“母亲恕罪,儿子找母亲有要事相商。”
自从梦到芸娘后,郑氏也是夜夜难免,辗转反侧地睡不好。今夜杨晟真突然不顾礼法的过来,压在郑氏心头的重担仿佛松动了些许。
正恍神间,听到晟哥儿要见自己,外间的淳月得了她指令后过去开了门。
外间已点燃了灯烛,杨晟真候在外间,等郑氏穿好衣衫才才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母亲,深夜扰您安寝,请母亲恕罪。”
“晟哥儿,不必这么拘谨,这样说不是同母亲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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