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的却是他平静回视的目光。
眼中没有笑意,而是一汪深如潭水的沉静。
她从他眼中看出了隐隐的算计,自然而然想起了刚才在监控室里他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要将所有人叫到一起,然后找机会试探他们。
所以,他现在是准备要借机试探了吗?
他准备……怎么试啊?
不得不承认,论心机城府,祁湛言算得上是她见过的年轻男人中数一数二的。
他的脑袋像是个始终在不停运转的机器,逻辑严密得经常令她叹为观止。
“行了别愁了。”祁湛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伸手揉了揉她头发,“什么都别想了,就当是让脑子休息一下。一会儿多吃一点。”
闻风而来的熊乐和小王刚进门,就听到这一句。
小王不禁感叹道:“好感动啊,我来这么久,第一次觉得祁队这么善解人意地关心队员。”
紧跟着进来的熊乐叹气道:“果然你还是太年轻了。等我们休息好了,有力气了,他才好继续奴役我们才对吧。”
安乔噗嗤一笑。
两人不愧是警队的活宝,一唱一和着缓和了调查组这几日来的沉重气氛。
……
午休时间,整组人齐齐外出,两辆车直奔望月楼。
点完了菜,一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
熊乐和小王凑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八卦。
小王胆子颇大,坏笑着拿祁湛言开刀:“说起来,最近总觉得头儿有点不一样了。”
熊乐还有点没跟上节奏,问了句:“哪儿?不是一直挺正常吗?”
原本他们聊些没营养的话题,其他人几乎没什么听的兴趣,一听居然敢开祁湛言的玩笑,所有人都笑了,来了兴致,也起哄着问。
小王摆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说:“那是你们观察得不够仔细。以前头儿几乎天天泡在局里,有什么事连电话都不用打,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休息室。可现在呢?最近除了上班查案子,几乎见不到人了有木有!”
当然,小王绝不是在说祁湛言不务正业。
恰恰相反,所有人都觉得以前的祁湛言太拼了,巴不得他好好休息。
只是当警队的常驻人口竟然开始玩起了消失,自然引起了小王的注意。
综合之前偶然间匆匆一瞥发现的公主抱画面,王大记者笑得贼兮兮,问:“头儿,你老实说,是不是谈恋爱了?”
祁湛言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坐在他身边正喝茶的安乔一口茶水差点呛进气管,低头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坐在她右手边的陆潇浅笑着给她递了一张湿巾。
对面的老袁也心照不宣地笑了。
祁湛言没答话,勾着唇笑。
伸手轻轻在安乔背上拍了拍,给她顺顺气。sscc
“别光顾着笑啊,头儿,到底有没有谈恋爱啊!”小王说。
熊乐也跟着起哄:“没事儿,不用怕打击单身狗。说说说,是不是咱们局的妹子?”
“咱们局的?”大毛和猴子搔搔后脑勺开始回忆局里为数不多的几朵鲜花,“难道是楼上三队的小吴?还是鉴证科的章大冰山?莫非是胡局那个余秘书?”
这三位可都是局里出了名的美女,也都明里暗里地表示过很喜欢祁湛言。
只可惜,一向精明的祁队长在这方面表现得简直像个木头疙瘩,始终奉行“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的“三不”原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挡得前赴后继的美女们灰头土脸、节节败退。
安乔终于顺过气来。
脸色呛得通红,眼角泛着一点点呛出的泪花,悄悄瞪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小吴?章大冰山?余秘书?
看来他这些年来行情一直不错啊!
祁湛言将她含嗔的警告目光照单全收,淡定扫过满桌子期待的视线,笑了笑,不负众望地大方承认:“是在谈,不过不是她们。”
居然承认了!?
话都已经问到这里了,小王和熊乐哪肯就此放过祁湛言。
两人异口同声地追问:“是谁?”
作为桌上唯二已经知晓内情的人,陆潇和老袁纷纷含笑着低头喝茶。
安乔有点急了。
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他一脚。
也不想想熊乐和小王多能起哄,这要是承认了,今后还不得被他们每天调侃?
不行不行!!
收到女朋友的警告,祁湛言欣赏完她有点捉急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的小表情,终于满意了。
笑了笑,跟大家说:“现在就算了吧,不方便说。”
熊乐不死心:“透露不下也不行?真不是局里的?”
“你们不认识。”祁湛言顿了顿,面不改色地瞎扯,“是我家的童养媳。”
童、童养媳……
安乔:“……!!!”
众人:“……???”
安乔扭头瞪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敢这么说,结果就看见祁湛言满脸无辜地回视她。
用眼神在问她:难道我说错了?
“……”安乔语塞,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反驳,但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小王和熊乐连声惊叹:“不愧是祁队,居然还有童养媳……”
没人注意到,原本敛着落寞眼神低头喝茶的陆潇,在听见“童养媳”三个字的时候,猛然顿住了。
他迟疑地转头抬眸,越过安乔的头顶,却看见祁湛言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眼中满是陆潇有些看不明白的深意。
他发现他真的是越来越弄不懂自己这个好兄弟了。
这时候,服务员终于开始上热菜,并将分装在小碗的汤端到每个人面前。
八卦告一个段落,所有人纷纷拿起碗筷夹菜。
安乔低头准备喝汤,汤匙才刚舀起一勺,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洋葱味。
她下意识皱了下眉,悄悄放下汤匙。
她对洋葱过敏,看来是喝不了这碗汤了,可惜了。
想了想,朝旁边瞥了一眼。
祁湛言刚好喝完面前的汤,也侧眸向她看过来。
两人心照不宣。
他自然地端过她推过来的汤碗,将她那一碗也一并喝了。
而安乔悄悄将他手边的空碗移到自己面前,假装自己已经喝完了。
一旁。
陆潇不动声色,将他们俩之间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吃到一半,陆潇忽然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包烟来:“我出去抽支烟,谁要去吗?”
警队里除了老袁是个老烟枪和大毛、祁湛言偶尔抽几口外,倒是没几个人抽烟。
只不过老袁和大毛正吃得兴起,倒也没有抽烟的兴致。
陆潇的视线最终落在祁湛言身上。
他定定看着他:“你呢?”
祁湛言擦了擦嘴,说:“准备戒,不过再来最后一支也行。”
于是两人一起起身,一前一后出了门。
刚走出阳台,陆潇关上阳台的门,一转头就抓住了祁湛言胸口的衣服,瞪着他,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童养媳?祁湛言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呢?”
童养媳,这个称呼是他们小时候对陆鹿的戏称。
祁妈妈总是开玩笑说,太喜欢陆鹿了,想让她嫁到祁家来,还说她没到法定年龄就当童养媳先养着。
陆潇可以接受祁湛言这些年来慢慢疏远陆鹿,也可以接受祁湛言喜欢上别的女孩子,甚至是他曾经也有过好感的安乔,但是他不能接受祁湛言漫不经心地开这种玩笑。
他可以允许祁湛言不喜欢陆鹿,但是不能允许他堂而皇之地再拿他们和陆鹿的过去当乐子。
他或许不是个称职的哥哥,但也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欺辱。
一想到自从陆鹿得知他们恋爱之后的伤心样子,陆潇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登时一拳就重重地打在祁湛言的胸口:“你说话啊!祁湛言,你怎么敢开这种玩笑!”
祁湛言一动不动地站着,几乎是正面承受了他全力的一拳。
胸口隐隐抽疼中,他仍直挺挺地站着。
看着陆潇,他一字一顿地陈述:“我没有开玩笑。”
陆潇简直要被他的回答气笑了:“没开玩笑?你到底当谁是傻子?童养媳?你和安乔才认识多久啊!”
祁湛言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黑眸中深沉如潭水,幽深得不像话。
不知怎么的,陆潇忽然就想起了那天,祁湛言用平静无波的神情告诉他陆鹿曾经对乐乐做过什么。
忽然想起祁湛言看着他的眼睛说:“阿潇,人都是会变的。”
一时间,有无数的念头和画面从陆潇的脑海中闪回而过。
这十年间的陆鹿的脸,祁湛言的脸,还有安乔的脸。
慢慢地,陆潇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你以前明明……不对,安乔她怎么可能是……?”陆潇喃喃,不自觉地松开了揪住衣领的手,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午后的阳光带着夏末的温度,夹杂着凉风吹得陆潇头脑发胀。
震惊、质疑、否定、拒绝……许许多多负面的意识彼此冲撞,又彼此间推搡着挤出一条看似不可能却又顺理成章的路。
陆潇没有再去看祁湛言,而是回过头靠在阳台栏杆边,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包烟来。
挑出一根叼在嘴里,静静地替自己点上之后,他将整包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放在祁湛言面前的栏杆上。
祁湛言看了烟盒一眼,没伸手:“算了。”
其实根本没打算抽最后一根。戒了就是戒了,他有自控能力。
陆潇没搭腔,实际上也根本没心思管他。sscc
一言不发地靠在栏杆上抽烟,一根接一根。
他不说,祁湛言也就那么背靠着栏杆站着。
两人之间一时间安静得就只剩下风声和呼吸声。
其实他们之间有默契,他们对彼此来说不止是认识了二十多年那么简单。
他们还是好友,是兄弟,是陆潇除了家人外在关键时刻愿意托付一切去相信的人。
然而这个兄弟现在却在质疑他的妹妹。
而,更令他觉得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相信他!
相对,无言。
祁湛言知道陆潇内心一定正在做思想斗争,也不催促,双肘向后搭在栏杆,懒洋洋地靠着。
良久,陆潇仿佛终于平静下来一些。
他点上最后一根烟,双目望着远方的远山,镇定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祁湛言:“几天前。还记得我问你还有没有小时候合照的那天么?”
陆潇自然记得,那天他找遍书房也没能找到陆鹿五岁之后的照片,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将之宣之于口。
他更记得自己对祁湛言说过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问:“有证据吗?”
感情上他想要相信祁湛言的判断,同时又不想怀疑自己疼惜了这么多年的妹妹。
他只能将真相交给自己的理智,让证据来判断来决定他究竟该相信谁。
“有。”祁湛言将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并非任何人的照片,而是两枚心形吊坠。
“还记得这枚项链吗?左边那个是我的,上面是我和她的指纹。”祁湛言指了指右边,“这个是昨天我带安乔重新做的。”
银饰上的指纹图案清晰干净。
左右两相对比,竟然真的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陆潇知道如果想要找到两枚一模一样的指纹的概率究竟有多低。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作为警方最重要的个人识别技术之一,指纹吻合便可以证明身份。
“但是……”陆潇心中仍然抱有一丝的不确定,他迟疑地说,“当年的DNA不是已经证明她就是陆鹿?”
关于这一点。
祁湛言沉默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昨天对安乔说过的话。
他对安乔说,自己不了解当时DNA鉴定的细节,说怀疑是陆鹿拿到了原本属于她的头发。
然而。
他其实没有说实话。
当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甚至,当年陆鹿的DNA鉴定,是在他的陪同下完成的。
他亲眼看着法医采血鉴定。
当年负责鉴定的法医是他们局里最德高望重的老法医,甚至连陆局和祁湛言他老爹见了他都得老老实实喊一声老师。
祁湛言相信马老的品性和为人,绝对不会在这方面做手脚。
也就是说,陆鹿她通过了DNA鉴定。
这是祁湛言想不通的点,更是他不敢告诉安乔的唯一一件事。
他无法想象小姑娘在知道这件事后,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我需要拿到当年鉴定的DNA图谱,去重新审查当年DNA鉴定的细节。”祁湛言慢慢抬眸看着陆潇,“重新做一次DNA鉴定,安乔和陆鹿究竟哪一个才是你妹妹,DNA会给你答案。”
“阿潇,帮不帮我?”
帮不帮他?
陆潇抬眸。
夹在指间的烟烧到了尽头,灼得他指间一痛。
陆潇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任烟蒂顺着阳台落下去。
他垂眸揉了揉手指,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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