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如果他们真的确认要往下深挖……
他们是否想过,这挖出来的真相,是否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即使这样……”祁湛言慢慢地说。
即使这样。
即使真相令人痛苦,即使谎言粉饰出了眼前的太平。
可是一旦它在人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它便会开始生根发芽,不管遇到多大的阻力,依然会向上生长。
直到在青天白日下开出花。
……
指纹扫过,门锁“啪嗒”一声解了锁。
陆潇开门进去。
陆家的保姆阿姨从厨房探出头来,招呼道:“阿潇回来啦。”
阿姨在陆家干了七八年,一直老实本分。
陆潇应了声:“阿姨,我妈和鹿鹿在家吗?”
“鹿鹿上课去啦。你妈妈在楼上午睡呢,你上楼的时候声音小点,别吵醒她。”阿姨叮嘱完,又问,“阿潇午饭吃过了伐?要不要阿姨给你煮点东西吃?”
“我吃过了。”换好拖鞋,陆潇便上了楼。
路过二楼父母的房间,他特意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往上走。
一路绕到三楼,终于在陆鹿房门外停下来。
陆潇轻轻地深呼吸,垂下眼在门外顿了片刻,终于抬手。
轻旋门把,推门进去。
要找陆鹿的头发其实很简单,女生掉头发是常事,他只需要拿到她的梳子,就能从上面拿到。再不济,或许床上或是枕头上也能找到。
然而翻过这两处,居然一无所获。
陆潇犯难地揉揉额角。
是了,一定是阿姨打扫的时候太仔细了。
想了想,他转身打开衣柜。
没准衣服上也会有的。
这回,老天爷总算帮了他一把。在一件大衣后领上,顺利被陆潇找着了几根头发。
发色有点淡,一看就是陆鹿的头发。
他轻吁了一口气,将头发取下来塞进口袋。
刚一转身,差点就将吁出的一口气又抽回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是他母亲。
陆妈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究竟看到了多少。
没来由地,陆潇就心生出一股心虚感。
然而陆母轻轻一眨眼,露出满脸疑惑,问他:“阿潇,你在妹妹房间干什么呢?”
陆潇定了定神,急中生智,非常自然地说:“鹿鹿今天出门的时候穿少了,下午估计要下雨,我给她带件衣服过去。”
“这样啊。”陆母没疑心,点点头,主动上前从衣柜中挑出一件外套来,递给陆潇,“那你带这件吧。”
“好嘞。”陆潇接过衣服,顺势搂着陆母往外走,随口闲聊了几句。
趁着下楼的间隙,他的目光扫过陆母的头发,忽然叫了一句:“哎哎,妈,你等等,我看见一根白头发,你站着别动啊,我帮你拔掉。”
左手飞快地一伸手,瞬间便摘了两根头发下来,揣进了另一边口袋里。
第49章
“这孩子!”陆母阻拦不及, 刚开口,就已经被儿子扯下两根头发来。
只好略显嗔怪地睨他一眼,挽着他的手臂继续往楼下走。
陆潇安安分分在母亲身侧跟着, 搀扶着她。
等到扶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 忧虑地说:“妈,我怎么感觉你身体又弱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陆母摆摆手, 不在意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毛病而已。”
每次他问,她便这么回答。
陆潇没法子,正要再次开口劝她要不请家庭医生来看看,却被母亲打断了。
陆母温和地笑笑,忽然问:“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段时间要带一个女孩子回来给爸妈看看吗?就那个你在美国的小师妹。怎么样了?”
闻言,陆潇不禁语塞。
与母亲提起安乔,大约还是安乔刚回来的时候。
当时他信心满满, 想着很快能将妹子追到手, 到时候就可以带回家来让老妈高兴高兴。
当时照片都给老妈看了,结果……
应了那一句“出师未捷身先死”也就罢了,特么居然又应了一句“有情人终成兄妹”。
当然了,也幸好没来得及产生出什么感情。
“她啊。吹了。”陆潇没心没肺地笑笑, 坦言道, “人看上湛言了。”
两人同岁,一路从小学同班到高中毕业,早不知经历过多少比较和竞争,陆潇对这些早就看淡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 得不到的东西他会不甘心,但如果最后是落在祁湛言手里, 他不会有任何怨言。
不知怎么的,陆母听完他的话,倒是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模样。
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微笑说:“没关系,会有更优秀的女孩子等着你的。”
“但愿吧。”
陆潇垂眸浅笑。
母子俩聊了两句,陆母便催着儿子去给妹妹从衣服。
陆潇走出家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半晌后,掂了掂手里米色的薄外套,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举步离开的同时,掏出手机给祁湛言发了条信息。sscc
……
“你想做DNA鉴定?”马越从显微镜前抬起头,露出一脸迷茫的神色。
马越与祁湛言也算相识多年,不过两人从内到外,从性格到外表都大相径庭。
顶着一头略凌乱的鸟窝头,一身白大褂的马越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有些不赞同地说:“私自做DNA鉴定属于侵犯他人隐私,我不能帮你。”
祁湛言毫不意外。
来之前他就料到,马越师兄听完他的请求,肯定会是这个反应。
但他也是有备而来。
既然开了这个口,他就会一定能让马越答应下来。
祁湛言静静地坐在马越对面,慢慢开口:“你就不好奇,我让你做的是谁和谁的DNA鉴定?”
“八成是你哪个案子里又非法获得了样本,没法走正规司法鉴定程序是吧?”马越摇摇头,双眼再次转回自己的显微镜前,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那也没办法,我这儿做出来的鉴定结果一样拿不到法庭上去。你还是省省力气——”
“是陆鹿和陆局的。”
祁湛言打断了他。
闻言,马越倏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盯着他。
“……陆局?和他女儿?”
一丝幽暗隐晦的光从他眼镜片后面的眼眸中,如同浮光掠影般一闪而逝。
马越不自觉地松开了调整反光镜的手,盯着祁湛言问:“什么意思?”
见状,祁湛言轻轻呼出一口气。sscc
他来找马越帮忙,除了信得过他的为人之外,其实是吃准一点——
马越与陆局的关系并不好。
他们之间的交恶大概要追溯到七八年前,马越刚从S大法医专业毕业的时候。
当时他以专业第一的成绩毕业,其实早就已经被市局提前录取了,甚至也早就在法医科实习工作了一段时间。
原以为毕业后进入市局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结果却事与愿违。
说不清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在正式入职的前两天,有一件经过他手的关键证物被人发现已经受到了破坏,使得当天开庭的案件中被告人无罪释放,
后来有人向警方匿名检举说是马越收了被告的贿赂,因此故意破坏了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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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对于马越的工作生涯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唾手可得的正式工作彻底与他无缘,甚至连他自己都要受到警方的调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不久之后,他父亲马思齐马老被迫提前退休。
虽然马老从没有对儿子说过什么,但马越知道,自己的无端被陷害与父亲的提前退休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直到两年前马老逝世,在病床前语重心长地拉着儿子的手叮嘱,说即使今后有机会重新进入公检法系统,也不要再去市局。
还有一句是——不要相信陆振辉。
这件事在马越心里藏了两年,直到后来一次师兄弟几个聚餐,马越被灌醉喝得烂醉如泥地被祁湛言送回家,两人独处时才终于忍不住向自己最信任的师弟倾吐了几句。
对陆振辉,马越承认,自己是带着怨气的。
平静地听祁湛言说完,马越沉默良久。
手边重要的实验样本没有及时被处理,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被遗忘在了实验台上。
马越起身擦了擦眼镜片,说:“好,我就帮你这一回。”
“样本呢?”
“在路上。”祁湛言答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亮起的屏幕,随即慢慢走到实验室的窗户边。
从二楼望下去,正好能看到站在一楼树下的陆潇低着头,手臂上挂着一件衣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机看。
马越与陆潇的关系,自然比不得与祁湛言的。
毕竟碍于有陆局那么一层关系在,马越对陆潇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的。
陆潇没上来,于是祁湛言下去拿样本。
“拿到的是陆鹿和我妈的头发。”陆潇将两只密封袋递给他,说,“既然要查陆鹿的身份,那么查她跟我妈的母女关系也是一样的。”
祁湛言点点头,接过密封袋。
目光扫过他手臂上挂着的衣服。
过人的记忆力使然,令祁湛言一眼就认出来那似乎是陆鹿穿过的外套。
注意到他的目光,陆潇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我……给她带件衣服。”
给陆鹿带衣服,这是在面对他母亲的时候急中生智想出的借口。
然而等到拿着衣服出了门,他才恍惚地想起,自己过去经常会这么做。
自从美国回来之后,陆鹿的身体一直不好,要是衣服穿少了吹了风,当天晚上不是头疼就是发烧。
久而久之,陆潇便养成了习惯,每天早上会看一眼天气预报,如果接下来一天会降温或是会下雨,他肯定会抽空被陆鹿送衣服。
细心贴心得简直比对女朋友还好。
有人说一个优秀的男朋友是被一位位前女友培养出来的。
但是陆潇觉得,自己的细心耐心,大概是被这些年的陆鹿锻炼出来的。
给她送衣服,已经成了多年来的习惯。
而这一刻,他却不禁开始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做的意义。
有吗?
万一马越的DNA鉴定最终结果显示的是他与陆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呢?
没有吗?
可是……她至少已经当了他八年多的妹妹。
她已经是他的妹妹了。
亲情并不是光靠血缘来维系的。
祁湛言侧过身,拍拍他的肩膀。
“想去就去吧。”
他能理解陆潇的犹豫和纠结。
人生在世,不外乎“情理法”三个字,“情”既然排在第一,自然有它的意义。
秋风吹过,草木萧瑟。
然而校园内的树木却并不会令人觉得荒凉。
大部分不耐寒的树木都被精心地裹上了一层塑料布,被好好地保护起来,以保证它们能够平安地度过即将来临的寒冬。
只要冬天过去,大地回春,它们依然能在来年春天来临时重新生长出嫩芽来。
祁湛言带着样本回到了马越的实验室。
一抬头,正好看到马越目光复杂地站在他之前站过的窗边,望着陆潇离去的背影。
“湛言,你相不相信陆振辉有问题?”他似乎有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慢慢回过头来。
祁湛言平静回视:“我只相信证据。”
说着,将密封袋递过去,然后取出了之前安乔给他的头发,一起交给马越:“多久能出结果?”
马越接过密封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所有头发上的毛囊保存完好,足以提取DNA,才点头说:“PCR差不多要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加上一个小时的毛细管电泳,差不多三个小时就可以拿到图谱。”
这样速度算是快的了,基本上走司法程序的话,至少也得一两天的时间。
当然,也得看是什么样的DNA样本。
“谢了。”
“不必。只要能有机会找出真相。”马越推了推眼镜,眼神坚定,“虽然你是为了安乔,我是为了自己,但也算是殊途同归。”
第50章
安乔正在大教室上大课。
百来名学生或是低头记笔记, 或是托腮听课。
随着课程进度加快,教授的内容也愈发增多。
所幸安乔不是个照本宣科的老师,大多以实际案例作为参考, 然后和学生们共同讨论其中的重点。
安乔侃侃而谈, 讲到一半, 教室后门忽然被拉开了一条小缝。
一道身影从门外款款走进来,悄然坐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学生们互相串课的情况其实非常常见, 安乔的临床心理学很受欢迎,她基本早就习惯了会有别的系的学生过来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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