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闻言,立刻转头看向竺宴:“我叫什么名字?”
她的想法很简单,竺宴是她的恩人,她理应将赐名的权利给他。
竺宴低眸凝着她,“天酒”两字压在舌尖。
她是天酒,可她不能再以天酒的身份活着了,否则天道会发现她。
沉默了一瞬,他轻声问:“你想叫什么名字?”
她的脸上一片空白。
显然,她刚刚才化形,还没有考虑过这么深奥的问题。
竺宴又换了个问法:“那你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显然她有答案。
只见扶桑一张小脸白得发光,黑白分明的杏眸直勾勾看着他,忽然咧嘴一笑:“我喜欢你!”
竺宴一震,凝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嗓音一瞬竟有些艰涩:“你说什么?”
“神君恕罪!”
刚刚化形的扶桑没心没肺,在场两人,一个被她撩得心动不已,另一个被她吓得心惊不已,生怕她冒犯了神君,被当场打死。
应缇被吓得连忙上前拉着她退开,连退了好几步,与竺宴保持在安全距离以外,又替她赔罪:“扶桑她刚刚化形,还什么都不懂,神君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可以喜欢他吗?”
应缇:“……”如果你被打死了请你不要带上我。
竺宴眸光复杂,却听某人紧接着失望道:“好可惜,长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却不给喜欢。”
竺宴:“……”
真不愧是你啊!都从凤凰变成木头了还恋恋不忘这副皮囊!
扶桑看向他,很快就有了第二选择:“那我喜欢灵力。”
这个变心不能说很快,只能说根本没心。
竺宴一脸冷漠:“那你就叫灵力吧。”
扶桑:“可以可以!”
应缇:“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扶桑现在还不懂事,她就觉得灵力很好。
她喜欢灵力,有灵力就能为神君止血,能给神君治伤,多好。
应缇虽与她素昧平生,甚至想利用她,但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还是耐心解释道:“太直白了,就好比你方才说你喜欢美貌,那若是直接给你起名美貌,你喜欢吗?”
扶桑用力点头:“我喜欢啊!美貌和灵力,我都可以!”
应缇:“……”
应缇无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看向竺宴:“神君,名字毕竟是要用一辈子的……”
竺宴也就是一时气话,不可能真让她叫“灵力”,他沉吟片刻:“那就叫……”
“可我喜欢灵力啊!”
眼见到手的好名字就要没有了,扶桑连忙跑回竺宴身边,揪着他的衣摆,眼巴巴地望着他。
竺宴对上她可怜的眼神,直接被她给逗笑了,到嘴的名字就变成了:“叫令黎吧。”
他注视着她,轻道:“令姿的令,黎明曙光的黎。”
她还不懂令姿是什么意思,嘴里念着“令黎,灵力……”感觉虽然有点不太像,但好歹保住了灵力的谐音,总算欣然接受。
“好!就叫令黎!”
*
起了名字,竺宴就要带她回神域了,结果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应缇抢先道:“令黎,你要和我回招摇山吗?”
竺宴目光立刻扫向她。
应缇不敢看他,硬着头皮盯着令黎,诱哄道:“那里灵气充盈,十分利于你修炼灵力。”
令黎迟疑地看了看竺宴。
应缇立刻道:“神君要回神域了,你不能跟着他。我们是妖,六界有秩序法则,妖不得进入神域。”
竺宴皱眉,他不屑废话,直接就要带令黎走,却听令黎反问:“可我是扶桑神木啊,我的名字里带了‘神’字,这还不是神吗?”
“我觉得,我也是神……”令黎小心翼翼看向竺宴,“我可以跟你回神域吗?”
竺宴颔首:“可以。”
令黎抿唇一笑,应缇却急了。
若今日让他们离开,她此生都无法得到扶桑木。
“不可以,你未飞升就跟神君回神域,会让神君遭到诟病的!”应缇急得直接去拉令黎。
这一次,她还未碰到令黎的手,便被竺宴打飞出去,撞到身后的扶桑树,又倒在地上。
“应缇……”令黎甩开竺宴的手,上前去扶她。
竺宴手一空,见她离自己远去,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一万年前,在苍生与他之间,她选择了苍生;这一次,连一颗来路不明的草都能从他手中将她抢走了吗?
应缇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拽住令黎的手,哀求地看着她:“跟我回招摇山,好吗?”
令黎蹲在她身边,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她问:“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
应缇猝不及防,脸刷地红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竟被这株心思单纯的扶桑一眼看透。
令黎回头看了眼竺宴,解释:“你说怕他遭诟病,听起来像是很担心他。可是方才他流血昏迷,你都未曾救他,可见你并不是真的担心他,那你那样说就只是借口。你不想让我跟他走,那就是想让我为你做事。”
令黎大方道:“你说吧,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第69章
应缇羞愧地望着令黎, 片刻后,如实道:“我有一位朋友,他万年来遭恶人控制, 做尽不愿做之事, 稍有违背便受尽折磨, 更连他刻苦修炼的神力, 也动辄被吸走。我朋友历经磨难, 这万年来却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恶人什么都不用做,便白白吸走了他辛苦修炼的神力。”
令黎听前面义愤填膺, 听到“白白吸走”四字, 心头顿时有些虚:“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应缇羞愧加上悲伤, 正情绪激动, 闻言瞬间愣住。
“……哈?”
“不是我吗?”
“我以为你说的是我……”令黎反省自己,十分惭愧,“我长在汤谷万年, 虽从前没有神识,无法感知天地造化, 但也大概清楚, 我就是你口中什么都没做,只会汲取天地灵气, 又白白吸了神君的血, 化形的。”
应缇:“……”这个联想有点离谱, 但又好像不是太离谱?
“不, 我说的不是……”
竺宴:“她说的是方寸草, 不是你。”
“不是我吗?”令黎松了口气,正要问方寸草是什么。
应缇震惊看向竺宴:“神君原来知道?”
“神君为天地之主, 明知六界还有方寸草为祸,应缇在汤谷外求了您整整百年,为何您就是冷眼旁观,不肯怜悯下界疾苦?”
竺宴面无表情。
令黎问:“还有很多人也被这个方寸草吸了灵力吗?”
应缇轻抿了下唇,尴尬道:“那倒没有。方寸草从前确实为祸甚广,吸他人神力为自身所用,直至灵根破损,身死魂灭,上古时荧惑与獾疏两族便是如此被方寸草灭了族。直至一万年前,神君以火精烧光了虞渊的方寸草,从此方寸草再未现世。但我却知道,那个恶人一定与方寸草有某种关联,只是苦无证据,才没有贸然向神君提及此草,不想神君竟是什么都知道……”
应缇看着竺宴的目光充满了失望和不信任:“方寸草虽为木灵,却不惧水火,连火神的本命真火都烧不了它,世间就只有神君的火精是它的克星,神君却不肯出手。”
这就是天地之主吗?若对苍生毫无慈悲,怎么做天地之主?
令黎看了看应缇,又看了看竺宴,她虽还不太懂天地间的事,但也隐隐感觉神君的威信受到了质疑,但竺宴却一副“你自质疑你的,我自不管我的”神情,实在让人恼火又无力。
她想了想,问应缇:“我有一个问题哈。”
应缇看向她。
“你说方寸草会吸尽灵力,直至灵根破损。为何你的朋友被吸了万年灵力,却活得好好的?那恶人为何会对你朋友手下留情,不伤他灵根?”令黎摆了摆手,“我不是受害者有罪论哈,我就是想问下,你朋友和这恶人是什么关系?”
应缇被噎,半晌,讷讷道:“主仆,我朋友是他的坐骑。”
令黎沉默了。
“但我朋友本性不坏……”
令黎:“从前方寸草为祸苍生时,你朋友可曾帮着搭过手?”
应缇沉默了。
令黎看了眼竺宴:“你看,神君爱苍生,你朋友却曾经为祸苍生,他若是如今救了你朋友,那算是爱苍生呢,还是害苍生呢?”
“我……”应缇张口结舌,竟无法反驳。
竺宴看向令黎:“你不必出言维护,本君爱苍生如何,害苍生又如何?本君为天地之主,还须先问过苍生答不答应不成?”
令黎:“……”
这话你让我怎么接?
她扭头看向应缇,强行接了一句:“那应该是因为苍生不曾对神君有恩吧。但没关系,你对我有恩,你告诉我,我来帮你。”
竺宴目光一冷:“她对你有何恩?”
竺宴审视地看着应缇,难道在他昏迷的时候,她哄骗了令黎?
本以为这株祝余草虽怯懦寡断,但心性不坏,若真哄骗了令黎,那是再留不得了。
令黎忙道:“她给我穿了衣裳啊,还告诉我男女有别,不能给你看我的身子。”
竺宴:“……”
他刚刚生起的杀心瞬间就全变成了尴尬。
她化形之际他并未昏过去,只是神力耗竭才未来得及为她穿上衣裳,只能以自身为她挡住劫雷。
他轻咳一声,没说什么。
就让她这么以为吧……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令黎问应缇。
“我想到一个阵法,或可阻挡方寸草的魔气,但这阵法需要一截扶桑树枝,还有……”应缇飞快地看了竺宴一眼,低声道,“还有神君一滴心头血。”
令黎还以为是多难的事,不想竟只是一截树枝和一滴心头血。
神君的心头血本难得到,可是她方才正好就吸了神君的心头血,她既是扶桑,又有神君的血,只要取下自己一截树枝即可。
“好。”
令黎一口应下,便要化成原身,从自己身上劈下一截树枝来。
竺宴握住她的手:“我来。”
令黎一怔,看向他,便见他隔空取下了近旁一棵扶桑的树枝。
令黎见竺宴用其他扶桑替她报恩,正想说这样不好吧。竺宴却像是下巴上长了眼睛似的,看也没看她,淡道:“扶桑没有神识,折枝摘花都不会疼痛。但你已修出灵根化形,若取你的枝条,便如同生割你的血肉。”
“我知道……”
令黎自然知道,万物若无神识,怎么折腾都不会疼痛,一旦有了灵根神识,就有了疼痛悲喜,可是割一块肉的疼痛远不及取心头血的疼痛……结果她话还未说完,便见竺宴眼睛也未眨一下,以指为刃再次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一滴心头血注入了那截扶桑树枝。
扶桑树枝被滴入神君的心头血,立刻绽出荧荧白光,充盈的灵力顷刻间萦绕在木枝周身。
应缇苦等百年,终于等到扶桑木和心头血,激动得热泪盈眶。
就要向两人跪谢,一转头,却见令黎一脸心疼,忽然倾身,疼惜地吻上竺宴的心口。
竺宴一瞬僵直了身体。
他还未及愈合心头伤口,自然是疼的,可这样的疼痛他早已承受了万年,习以为常。□□之痛早已麻木,即便是痛,也痛不到他的心里。
然而当那两瓣柔软的嘴唇吻上他时,那温热的感觉竟像是刹那间穿透了他的衣衫、皮肉,顷刻间直达他千疮百孔的心脏和灵魂。
他坚毅的身体不由自主战栗,惊愕地低眸看向她,却只看见她毛茸茸的发顶,隐约见得她轻轻垂下眼眸,鸦羽似的睫毛安静地覆下。
天地都仿佛安静了。
令黎安静地贴着他的心口。
太疼了。她想。
他刚刚才流了那么多的血,刚刚才愈合了伤口,却立刻又将自己的胸膛生生剖开,取心头的血……新伤加旧伤,那得多疼啊?
她知这世间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是眼睁睁看到他以指为刃剖心的一刹那,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什么狠狠刺开,什么都没有想,就下意识地亲了上去,想让他不要那么疼。
嘴唇碰触到的身体硬硬的、很冷,冷得像冰霜。
隔着衣衫,她也感觉到了那阵寒气,她就像是亲上了一块捂着衣裳的冰。于是一开始的想让他不要那么疼又变成了“怎么会这么冷?”
她没有什么灵力,身体都是暖和的,神君神力如此强大,怎会全身冰冷?
她无意识地用嘴唇捂他,想让他暖和起来,于是又不经意地连亲了他的心口好几下。
她自己毫无所觉,一旁的应缇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她的天……这是什么情况?
不爱苍生、讨厌被人碰触的神君,怎么就这么给人亲上了?他却还一动不动,只是低眸直直看着她?
他这是受刺激太大,直接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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