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缇道:“我会炼丹,休沐时你可以来绛河殿,我教你。”
令黎准备好了材料,休沐那日去同应缇炼丹。还在丹房,香茶就来报,说沃雪来了。
令黎这才想起来沃雪今日要来给她画画,但她哪儿有空理她?只让香茶变成自己去应付。
香茶连连摆手:“我神力低微,沃雪神女认出我来,定会借机生事。”
“我去吧。”应缇道,“你已经知道流程了,后面的可以自己来。”
令黎问:“你可以吗?”
应缇双颊忽然染上薄薄的红,垂眸道:“嗯,我这几次去见山主大人,他指点了我许多。神域灵气充盈,我神力精进很快。”
“哇哦!你和孟极……”
应缇说起孟极,眼中亮晶晶的,害羞道:“他很聪明,你上次的话虽未说完,但他已经猜到。我后来再去见他,他问我,扶桑神木和神君心头血可是我求来的?”
令黎又惊又喜,只觉聪明的男子确实讨喜。她之前还觉得孟极有些讨厌,完全搞不懂应缇喜欢他什么。如今看来,单就聪明这一项,确实也足够让人痴迷了。
“你们在一起啦?”令黎问。
应缇羞怯地点头。
这一日,应缇扮作令黎去前厅让沃雪作画,令黎一直守在丹房,寸步不离。直到天黑,令黎的丹药炼成,沃雪的画还未作完。
令黎将丹药带回扶光殿,竺宴早已经被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腾习惯了,看也未看,直接扔进了嘴里。
令黎满心以为,只要她学会了将汤药转换成丹药,虽不能完全治好他,却也可以长长久久地让他保持着正常人的体温,不必受寒冷折磨。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在这一夜功亏一篑。
她是被一阵寒气冻醒的,刺骨的寒冷仿佛钻进了她的骨头缝,冻得她浑身发疼。她猛地睁开眼,只见竺宴昏迷不醒,睫毛上、嘴唇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寒霜,冰冷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不止。
她心口乍痛,慌忙爬起来喊他:“竺宴,竺宴……你醒醒,你怎么了?”
竺宴双目紧闭,拳头死死攥着,身体又冷又硬。
凡间那一夜的恐惧再一次袭来,令黎想也没想,连忙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他。
在神域修炼这段时日,她长进不少,然而她终究只是木灵,即使是将自己所有的神力给他,也收效甚微。
好在正在她束手无策之际,竺宴眼皮动了动,醒了过来。
见她泪流满面,他哑声道:“别哭,我死不了……”
令黎这才惊觉自己的脸上全是眼泪。
“怎么会这样……”令黎想到什么,颤声问,“是不是我的丹药把你害成这样的?”
“不是,我本就如此,与你没有关系……扶我起来。”
令黎连忙去扶他,竺宴盘腿而坐,看着她,轻声叮嘱:“我要闭关一段时日,我受伤之事,不可泄露,知道吗?”
令黎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她跌跌撞撞下床:“那我出去了?”
竺宴闭上眼,轻轻点头。
令黎不再打扰他,开门出去。
她刚关上门,竺宴便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丹药被人下了毒。
第85章
月色冰凉, 令黎在竺宴门前徘徊至天明。
从最初的六神无主,到脸上的眼泪渐渐干涸,她的目光变成了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坚定。
丹药一定有问题。
竺宴定是怕她自责不肯对她说实话, 但她一定要弄清楚, 出了什么问题, 哪里出的问题!
第二日, 令黎将玄度和无漾召来了扶光殿。
她在竺宴身边时日不短, 却从未关注过他的政事, 只知玄度与无漾是他的心腹。至于其他人,如今她谁也信不过, 甚至不敢贸然去见神医, 生怕一招不慎, 又害了他。
玄度与无漾以为是竺宴召见, 到了扶光殿,却只见令黎。
无漾视线转了转,不见竺宴踪影, 拍着折扇打趣:“怎么,如今连你假传神谕这样的事, 神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令黎神女, 你这不能说是恃宠而骄啊,只能说是无法无天吧。”
令黎眼角才褪下不久的红又隐隐泛了出来, 轻声道:“他中毒了。”
无漾脸色顿变, 玄度惊道:“中毒?”
“不, 这不可能。”玄度很快反应过来, 笃定道, “神女莫要与我们开玩笑了,这不好笑。”
令黎一怔, 不懂玄度怎如此笃定。
无漾笑着解释:“君上身负创世血脉,还有火精。火精是天地间正气的本源,只要有火精在,他便不可能中毒。”
令黎一时解释不清,沉默取出丹药。
昨日她一次炼了三枚,给竺宴吃了一枚,还剩下两枚。
无漾和玄度到之前,她便将两枚分装进了两个瓷瓶之中,此时她将其中一个瓷瓶交给无漾:“请族长寻信得过的人,验一验这枚丹药。”
无漾见令黎今日神情格外反常,此时甚至拿出了丹药,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当即倒出丹药。
玄度也跟着上前来,两人相视一眼,都没看出这丹药有什么不对。
像他们这般的神族,于药道、丹术之上多少也有修习,此时看令黎给的这枚丹药,分明只是寻常滋补、提升灵力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无漾问:“你是说,君上服用此丹后……不妥?”
令黎点头。
玄度立刻追问:“此丹从哪里来的?君上自小谨慎,不可能会服用来路不明的丹药。”
令黎垂目:“我炼的。”
“你炼的?你为何要……”玄度冲动之下脱口而出,被无漾及时扯了一下,话说了一半又生硬地停住。
无漾道:“我与玄度只是臣子,你无须向我们解释什么,我这便去找人查验。”
无漾离去前,看了玄度一眼,玄度下颌线紧了紧。
“君上呢?”玄度问,“我去看看。”
令黎拦住他:“他在闭关。我有一事,想请教火神。”
玄度对上令黎沉冷的眸子。
今日的令黎看起来和往日不太一样,往日她身上总有股没心没肺的快乐,可是此刻,她的眼睛里仿佛覆了一层寒霜,竟隐隐有些像……竺宴。
玄度心中本是有气的,却莫名在这样清冷的目光里停下了脚步。
*
天黑时,无漾才回到扶光殿,并带回来一个消息:“此丹无毒。”
令黎等了整整一日,竺宴也没有出来。无漾带回这个消息时,她还站在竺宴的院中。
时间过得很快,她刚来神域时还是冬天,如今已是夏日的尾声。夜风里褪去了燥意,带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寒凉。
她安静地望着竺宴紧闭的房门,听到无漾的话,她并不惊讶。
她缓缓转头,看向无漾。
无漾道:“你用的是固本培元的药方,但这枚丹药里除了固本培元的神草,还多了一滴露珠。”
令黎:“露珠?”
无漾:“不是普通的露珠,是方寸草上的露珠。”
令黎目光落向远处。
漆黑的天幕下,远处影影绰绰。
“方寸草……”她轻声重复,不知在想什么。
无漾道:“方寸草吸食灵力,曾经祸乱六界,引发神族混战。但方寸草是魔草,若进了神域,其魔气必定会被神君发现。方寸草上的露珠由魔气滋养而成,本身却又不带魔气,也不会吸食灵力,然而它一旦入体,便会攻击人身上原本就最脆弱的地方,不死不休。”
“最脆弱的地方?”
“譬如你,最脆弱的是元神。”无漾看着她,不知有意无意,道,“若是这露珠是被你服下的,那你会被打回一缕残魂。或许再修炼个一万年,也无法化形。”
令黎对上九尾狐的眼睛,心领神会,点了下头:“我明白了,是给我准备的。”
无漾摇头:“也不尽然,君上树敌众多,本身也招恨,或许比你还招恨许多。”
令黎反问:“我问你,竺宴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是哪里?”
无漾被问住。
按理说,竺宴生来灵根被神尊封印了一半,他最脆弱的地方应该在灵根。可是他的灵根本身并不脆弱,反而是六界中最强大的灵根,后来又被天酒释放了出来。
那便是他体内的魔脉?可是魔脉被封印了,而封印魔脉的创世血脉能将魔脉封印,更不可能脆弱。
令黎见无漾答不上来,淡淡笑了笑:“听说你与他一同长大,已有几万年的交情了。你看,连你都不知道他最脆弱的地方在何处,旁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无漾恍然大悟。
竺宴即便树敌众多,敌人也不可能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打草惊蛇、暴露自己。
令黎问:“这个露珠……要怎么解?”
无漾目露凝重:“没有解药。一旦入体,攻击他最脆弱的地方,不死不休。”
令黎睫毛轻轻颤了颤:“他说……他死不了。”
无漾沉默片刻,道:“那就一直痛苦下去。”
令黎闭上眼。
夜风吹来乌云,将天上残余的弯月也彻底遮住,树影漆黑,在风中凌乱地晃动。
无漾安静转身离开,身后,令黎的声音传来。
“可否劳烦族长再为我做一件事?”
*
翌日,令黎一直等到出门前,竺宴仍旧没有出关。
她先去了趟绛河殿,应缇见到她,问她昨日怎么没有过来炼丹。
令黎安静地看着她,倏地笑了笑:“前日炼出不少,能吃许久,昨日便在扶光殿中陪伴神君了。”
“对了,”令黎取出瓷瓶,在应缇眼前晃了晃,“前日你被沃雪绊住,不曾来得及帮我查验成果,如今帮我试试吧。”
应缇伸出手:“好。”
令黎瞧了她一眼,往她手中倒出一粒,应缇吞下,片刻后,蹙眉问:“你是按照我教你的炼制的吗?我离开后,你是不是又加了什么进去?”
令黎笑而不语,此时香茶过来,令黎又给了她一颗。
香茶不懂炼丹,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能勉强给出“这个丹长得还怪好看”的评语。
离开绛河殿,玄度已经等在外面,与令黎一同去枕因谷。
路上,玄度问:“是她吗?”
令黎:“不是。”
“如此肯定?”
“无漾说方寸草露一旦入体,没有解药,她毫不迟疑就吃下了。”
玄度:“那颗祝余草是个痴情的,为了孟极能在汤谷外苦守百年,如今再为他服一次毒也不算什么。”
令黎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你说的也不错,她与孟极的嫌疑的确最大。”
“那你还等什么?是你木灵太仁慈,还是君上赐你的坤灵剑不够快?”
令黎看了他一眼:“即便她有嫌疑,也不能说明另外一个就是无辜的。我此时打草惊蛇,是好警示另一个,让她赶紧逃吗?”
玄度被噎。
今日是斳渊的法器课,斳渊还未到,其他弟子们都到齐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令黎与玄度一同走进,原本正在聊天的弟子们都停了下来,一刹那目露奇色,旋即起身向玄度行礼:“拜见火神。”
玄度看向众弟子,手掌翻开,一只白净的瓷瓶漂浮在掌心:“奉神君神谕,枕因谷弟子刻苦奋进,为神族子弟典范表率,特赐每名弟子丹药一枚,增进神力。”
玄度假传神谕的时候,令黎就静静看着众人。
弟子们神情各异,有人骄傲,有人惭愧,有人惊讶……众弟子间三三两两以视线交流。
玄度拂手一挥,瓷瓶倾倒,丹药洒出,准确地落在每名弟子手中,一人一枚。
令黎的视线定在沃雪脸上,只见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在看到手心里丹药的一瞬,彻底变得惨白,眼中流露出彷徨惊恐,飞快去看兰时。
令黎的目光顺着看去。
其他弟子或惊或喜,都很快吃下了丹药,除了沃雪与兰时。两人目光闪烁,明显心怀戒备。
虽然兰时反应很快,在发现其他弟子都已经吞下丹药以后,立刻跟着吞下了丹药,但令黎还是敏锐地抓到了她那短暂的惊恐和抗拒,以及沃雪在见她仰头吞进丹药时满脸的不敢置信。
原以为只有沃雪一个,没想竟是两个,还有帮手。
令黎知道下毒的是谁了,收回视线,正要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却听沃雪不死心地抓着丹药问:“为何我们都吃,她却不必吃?”
沃雪指着令黎。
令黎抬眸,冰冷的目光往她扫去。
蠢货。
还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彻底呢。
这瓶丹药根本没有毒,是她让无漾另外炼制的,外形与她所炼的丹一模一样,甚至还同样加了一滴露水进去,不过却只是普通的露水,不是方寸草的露水。
她将丹药给应缇、香茶和枕因谷众弟子,与此事无关的人根本不会生疑,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会做贼心虚,以为是有毒的丹药,不敢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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