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要掌着度,不要坏了事。”
“沈家姑娘忽而抱病,才耽误了你和她的婚事。”皇后叹息。
原本钦天监选定的日子已经快要到了,谁知道尚宫局把喜服送去沈家的那一天,得知沈家姑娘身染恶疾,浑身长满了疹子,一时之间不好见客,喜服还留在沈家,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皇后前些日还出宫探望了,沈意绵当真是染了时疾,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又怕传给皇后,包裹严实不算,隔着屏风说话,听着她的声音绵软无力,才讲了三两句就忍不住咳嗽。
皇后不方便逗留太久,跟沈夫人说了几句宽慰话便回宫了,当真是秋日里天气渐凉,回来没多久,皇后染了风寒。
“你们的亲事只待她身体好转,便可举行了。”皇后一再嘱咐,“这关口,不要叫外面的人拿住了把柄。”
宫内谁敢置喙皇宫秘事,皇后口中外面的人,说得不正是四殿下商央和她的生母锦妃,锦妃年老色衰,她当真是豁得出去,为了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借着进补充盈的名义,将她的姨妹送进宫内,现而今已经爬到了贵人的位分上了。
皇后见过锦妃的姨妹,生得的确貌美,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日日留宿昭阳殿,瞧着这劲头恐怕过些时日便会有动静。
她心中烦闷,位居皇后,度量需得大,平日里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商珠单纯,没有心眼,皇后从不与她讲,今儿个全将苦水倒向商濯。
“我朝历来立贤不立长,先皇后故去,那时你年岁还小,陛下为了安抚皇后,早早立了储君,而今太子病弱撑不了多久,其余皇子虎视眈眈,你应该明白眼下处境。”
若是与魏人一战,商濯若没有战败,太子去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眼下他丢了马嵬西越,留下一堆烂摊子让皇帝收拾,储君的人选悬了。
他出师没多久,便将马嵬西越一举拿下,眼看着就要大破魏人的关隘,竟然在西越地界被人算计了,葬送了大军,史无前例的惨败,引起朝中争论不休。
“母后身子才痊愈,外头的事情还是少操些心思。”
皇后苦口婆心说了不少,商濯神色寡淡,不知听没听进去。
“母后知道,你不喜欢母后啰嗦,可是你就不着急吗?”
商濯终于看皇后,他淡笑,笑得漫不经心。
“儿子急又有什么用?沈家姑娘的身体不是还没好全吗?”
“正因为如此,你不应当与蔓华苑中的女子太过亲密,你日日去探她,又是太医又是教引姑姑,我还听说你常常请风翠戏院的人去给她唱戏。”
前不久皇后病中烦闷,让内侍拿令牌召风翠戏院的人进宫,却得知风翠戏院至年底的单都被人要了,不打听还好,一问,问到了商濯的身上。
商濯哪里爱听戏,一般多是女子点戏。
“这些事情若是传出去,外面的人如何看你?沈家……”
“母亲就这般想要沈家的姻缘吗?”商濯打断她。
“不如在沈家下功夫,多请太医去看看,沈家姑娘的身子好全了,婚事便能进行了。”
皇后被他噎了,瞧着他风轻云淡的样子,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正要应好,让商濯带了太医前去沈家看看,恰在这时,宫门外传来声响,商珠从外提着裙摆跑进来,“母后,我听宫女说二哥在您这里!”
皇后看着她毛毛躁躁的样子,“出了何事?”语气重了些,看到商珠撅着嘴巴,随叹了一口气,帮她把额发捋顺,又用帕子擦去她鬓边的汗珠,“你整日四处疯玩,若叫你父皇知道又该责骂你了。”
商珠鼓着腮帮子,“…父皇近来忙,才没时辰训斥女儿。”
商濯侧眸看着商珠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侧脸腮白,依稀可见绒毛,不由想到蔓华苑中的蛮女。
她在塞北时常常疯跑,满头的乌发飞扬,额上细汗冒了密密麻麻,她却不觉得累,整张小脸笑得可爱,眉眼弯弯,眸子亮晶晶,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星。
那段时日为了讨得她的欢心,观察塞北地势,他会陪她饭后消食,往黄沙当中走。
她总是不厌其烦跟他说塞北的星空漂亮,是别处没有的美景,商濯顺着她指去的方向看,漫天星点,处处闪烨,无边无际,是汴安没见过的盛景,的确漂亮。
不过,他回望迟滢之时,漫天的星点倒映在她的水眸当中,她的瞳仁圆润,星点缀透。
那时,他觉得迟滢的眼睛要胜过塞北的繁星。
“二哥哥,珠儿可算是找到你了!”商珠挪坐到他旁边,拽着商濯的臂膀,将他的思绪打断。
“二哥哥想什么呢,你好像在走神?”
商濯并未回答,皇后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珠儿找我有何事?”
商珠扭扭捏捏,“是有点事……”
皇后戳她的脑袋瓜,“什么事?当着母后的面还不好说了。”
商珠撇撇嘴,“哎呀!母后,女儿有私事要找二哥哥,便先出去了。”
说罢,她拉着商濯往外走。
皇后见兄妹要走,连忙朝商濯道,“沈家姑娘身子一直不好,你明日得空带了太医前去看看。”
“儿子明日有事。”他没说什么事,径直拒绝了皇后。
商珠看着两人僵持,挡在中间替商濯说话,“母后,成亲前夕男女双方是不方便见面的,二哥哥这段时间帮父皇处理内阁之事抽不开身,女儿整日闲着,过些时日让女儿带了太医去沈家探望意绵姐姐罢?”
“如此也好。”
皇后松口,她看着商濯,用眼神告知他,要注意分寸。
从椒房殿出来,到了御花园坐下。
商濯问她什么事?
“二哥哥,珠儿听说,你是这次秋闱的主考官?”
商濯倒了一杯茶喝了些,才慢吞吞嗯。
父皇收走了他的兵权,又查证了塞北之事他的话语属实,许他入内阁,主秋闱之事,吩咐翰林院与礼部协理。
“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商珠笑得腼腆,“没、没什么。”
“只是听了一嘴,先来问问二哥哥是否属实?”
“是吗?珠儿什么时候对朝堂的事情感兴趣了?”她历来不喜欢女红,也不爱习字,专喜欢一些蹴鞠,双陆,叶子牌,还特别爱跟人打马球。
“我……我就是好奇。”
商濯摩挲着茶沿的手收回,“既是好奇,又从我这里得了明白,便回去罢。”
“人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商珠嘟着嘴巴,把起身欲走的商濯拉下来。
“有话直说。”商濯没坐。
神色平静看着御花园中盛开的花朵,各种颜色,互争芬芳,其中秋海棠开得最好,尤其夺目。
“二哥哥今日心情不好?”商珠问道,她进去之前便察觉到了,“是因为意绵姐姐生病,无法按钦天监选定的日子与二哥哥成亲的事吗?”
“珠儿,沈家的事情你不应该掺和进来。”
商珠懵懂眨着眼睛,“……”不大明白商濯的意思。
“没事,明日你带太医早去早回。”
商珠撇撇嘴,眼珠子一转,“我已经替二哥哥办了事,二哥哥可否帮我做件事?”
商濯瞧着她的反应,好整以暇,“说罢。”
商珠抿唇,“……秋闱当中有位考生名唤燕郡,二哥哥可否为我留意一番?”
“你瞧上他了?”商珠面含羞涩,说话时头低着。
“没有!”商濯一问,她立马大声说话,疯狂摇头。
“既然没有,作何打听人家。”
“我……哎呀!二哥哥帮不帮?”
商濯懒得细问,“你要二哥如何帮你?”
“留意一番他的考卷,能不能提前将他的成绩告知珠儿?”
“秋闱虽比不上春闱紧要,到底是国事,他的成绩到放榜之日便能知晓,如何能提前告知于你?此事不可再谈。”
商珠,看着商濯离开远去的背影深深叹气,“……”就知道二哥哥不近人情。
想到那日出宫遇到的人,她的心中又免不了一阵失落,若是他不能通过秋闱,此生恐怕不能再见了。
阿滢这头说不上来的苦不堪言,宫内的教引姑姑凶得要命,她说一遍,让阿滢示范一遍,只许她出一次错,若是犯一次,便拿戒尺打她。
那戒尺是用黄木做的,这种木头尤其实,打在身上不出响声,特别疼!
她教阿滢握木筷用膳该捏木筷的哪截,用哪几根手指,坐姿该如何,夹菜该如何,就连她咀嚼的次数也要管,往日里用膳时,阿滢最是开心,几次三番下来,只要一看到教引姑姑的脸,她用膳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仅如此,走路时,钗镮不能大幅度晃动,迈开的步子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手该如何放,眼睛该往什么地方看,比她去弄杂耍顶十只碗还要累。
阿滢也反抗过,她被打得眼泪汪汪,捂着通红的手心朝教引姑姑控诉,问她为什么要学这些?说她再也不学了。
教引姑姑义正严辞,“姑娘若有不满可由奴婢转于二殿下。”
“殿下说了,若他来时,姑娘的陋习还未校正过来,便让姑娘自己看着办。”
阿滢,“……”最后就是一个死。
算了,还是忍忍吧。
她再也不想再体验一次被商濯那个漂亮疯子掐脖子,早早去跟爹娘团聚。
要不说严师出高徒,实在怕教引姑姑手里的戒尺落到她的身上,她说的每一句话,阿滢都十分用心去记,力求做到最好,几天下来,走路用膳,倒有几分汴安贵女的样子了。
而后她又教阿滢说话,如何轻声细语,如何掌控情绪,不可引声高昂,也不可撒泼胡闹,笑不能露齿。
阿滢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任由教引姑姑摆弄,她的脸都酸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教引姑姑的规矩一关,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完了,谁知道教引姑姑消失了一天,第二日登门,带了一位女红师傅,说是尚衣局出身的。
她看到针线时,眉心忍不住蹙了蹙。
成衣铺子的衣衫太贵,阿滢平日里的衣群都是买了布料自家做的,因此,她的针线功夫不算太差,可是放到汴安,根本入不了尚衣局师傅的眼睛。
她纠正了阿滢握针的手法,又教了她不少针法,很多绣法特别难,阿滢时常戳到手指头,每次她下意识把手指头含到嘴里,刚尝到腥甜,后背就遭了教引姑姑的一戒尺,疼得她浑身发颤,立马端正坐姿,再也不敢含指头了。
针线活,阿滢做得很认真,她的女红在尚衣局师傅的教导下稳步上升。
涣月夜里给她擦药,奇怪她这次怎么没哭着闹着说不学了,难不成是被打怕了吗?
前不久阿滢被教引姑姑折磨,哭得伤心,背地里打湿了枕头,为了宽慰她的心思,涣月常说好听的话哄她,渐渐的,也不似从前那般生份了。
“有那么些怕被打的缘由在里面,主要是我想学。”
女红工夫做得好,也算是一门技艺,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蔓华苑,脱离商濯的身边,她可以绣些帕子,或者去绣坊做活,能赚些银钱回汴安,否则以她身上的银钱压根就回不去。
涣月听了她的话很不理解,“二殿下对姑娘颇为看重,您为何还想着离开?”多少人想成为二殿下的侍妾,可惜没有机会。
阿滢近水楼台却不懂得珍惜,涣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才不与旁人共侍一夫,别说做妾做姨娘做外室。”她娇哼一声。
涣月试图开解,“二殿下洁身自好,近些年从未有过女人相伴,姑娘可是第一位呢。”
“殿下有婚约在身,自然不敢招惹旁人。”
至于她,不过是个蛮女,无依无靠,故而他专门捡着她一个软柿子捏,看她好欺负。
“姑娘言重了,旁的殿下也有婚约在身,早在成婚之前皆有侍妾常伴身侧,但二殿下不同,他连晓事的宫女都不曾收过。”
阿滢知道晓事是什么意思,这些话放在之前她听了倒觉得心里甜蜜,而今兴致缺缺。
这些时日商濯不知道在忙什么,他一次都没来过,让阿滢自在不少。
女红学得有模有样,阿滢的课业又多了一样,习字写字。
她不过认识一些字,一本书册看下来,多数不认识,此外她写的字着实丑得没眼看,阿滢写字时被人看着,心中忍不住浮起卑怯。
好在教引姑姑带来的文墨师傅,很有耐心,她悉心教导阿滢,扫清了不少阿滢心中的卑怯,让她有了不少信心。
沈府上,下人正在庭院洒扫浇花,商珠在正厅吃了一盏茶,领着太医跟着沈夫人去往沈意绵所在的阁楼。
“公主莫怪,这些时日身子不好,意绵她总是不愿见人。”沈夫人叹气,“劳烦皇后娘娘和公主惦记,还特地派了太医过来。”
商珠摆摆手,“沈夫人客气了,疹子长在脸上,意绵姐姐不想见人也在情理之中。”到底是姑娘家,谁乐意叫人瞧见了丑样子,传出去不像话。
太医隔着屏风为沈意绵悬丝诊脉。
商珠在旁边看着,半响之后太医收了脉枕,“沈姑娘的时疾已好,药方删减几味,重新抓药来吃,至于疹子也不碍事了,常闷在屋里不好,可以多出去晒晒太阳,走走,只是不要吹风。”
“多谢太医了。”沈夫人接了新药方让丫鬟拿出去抓药。
说话的功夫,商珠已经走到了屏风后面,“呀!”沈意绵连忙背过身,用轻纱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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