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幻梦?”
那个秀珍地球的介绍词里确实有这么一句:天然蓝钻传说有通达梦境的神力,让佩戴者美梦成真。
“这是蓝钻公认的寓意?”
“这就不知道了,我没研究过,只是看到的时候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梁焕点了下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往前走。
她还是那个样子,一边是严谨的科学,一边是没边的脑洞,两件矛盾的事在她身上恰如其分地结合。
“来大理这一趟,你想好要画什么了吗?”梁焕走到一个早餐摊坐下。
“我说过要画画吗?”冉苒诧异。
“几年前你最早想来这里的时候说过。”
冉苒点了米线,坐到对面。
她手拄着脸面朝洱海想了一会儿,问梁焕:“刚才的日出你喜欢吗?”
梁焕点头:“嗯,很好看。”
她咧开嘴,露出虎牙和酒窝:“那我画下来,送给你当结婚礼物怎么样?”
清晨的海浪有几分羞涩,拍打在堤岸上的声音像在轻轻试探,梁焕也转头去看,只见朝阳的光辉在浪尖上镶出一粒粒转瞬即逝的蓝钻。
他们第一次遇见,就因为他弹了一曲《日出》,她画一幅《日出》还给他,倒是个不错的收尾。
梁焕点头:“……好。”
*
飞机离地,离开大理,这段旅程结束。
在北京落地时已是晚上,冉苒的箱子装了不少岩石,变得很沉。
梁焕问她:“你住几楼?”
“四楼。”
“青澄苑那种老小区没有电梯吧,你这箱子太沉了,我送你回去,帮你抬上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梁焕倒笑了:“还怕我赖着你啊?”
冉苒没有再推辞,两人打车来到青澄苑小区。
梁焕跟着冉苒进去,和她一起把箱子抬上四楼。
冉苒开门,把箱子拖进去,梁焕就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我有瓶装水,我给你拿一瓶来。”冉苒说着要进屋。
梁焕却说:“不用,我不渴。”
他徐徐张开双臂,微笑道,“能拥抱一下吗?”
冉苒愣了下。
“谢谢你帮我画上句号。”他郑重道。
两人在门口轻轻相拥,很短暂,很礼节性。
梁焕在她背上轻拍了下,道了声“祝好”,便放开她,微笑着挥手,转身离去。
*
打车回到公寓,冲洗一番后,梁焕来到写字台前,拿出画册,再看《重升》。
山坡上那8顶鲜艳的帐篷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悬念和可怖,它们变得具体而亲切,是地质学,是爷爷,也是他。
它们依然会飞走,坠入云海消失不见,在山坡上留下一片残碎。但在那之后,就在每每戛然而止的那个节点,当把山坡对应成洱海西岸,远处的富士山对应成东岸的山峦时,新的变化出现了!
富士山的形状描画得十分简略,只有两条内凹的曲线,合成一个类似火山口的形状,也像一个倒置的漏斗。下端朝两侧阔开,伸进云层,上端没有封顶,似是一个开口,云层涌动,这个倒置的漏斗似产生了吸力,要把底下的东西吸进去,再从上端的小口吐出来。
帐篷早已化作五色布单沉入云里,视框里留着飘飞的色块的印记,而这时,这些朦胧的色块仿佛被化身漏斗的富士山吸了进去,顺着山体徐徐往上。山体逐渐狭窄,这些色块就越凑越紧,它们开始相互融合,合成混合色,直到抵达最窄的火山口时彻底合为一色。
颜料的混合是越混越暗,直至变黑,这里却正相反,它们遵循着光的融合原则,越融越亮,最后变成了白色
——于是眼前的场景变成:火山口,喷出了一轮白日!
梁焕沉浸画中许久,这一刻,嘴角不自觉轻轻咧开。
看《重升》许多次,总是被压抑、不安、恐惧这样的情绪包围,这还是第一次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轮白日并不是画上真实所画之物,它是帐篷的彩色在不安定的构图之下被打乱而脱离固定后,又由漏斗形山体引导生成的视觉幻象。它的出现只有一瞬间,也不算亮,甚至有些惨白,当从火山口喷出后就很快散去,融入了一片冷色调的背景。
但,它的确在上升,即便从视觉中消失了,观者仍会有一种感觉,觉得它依然暗藏在某处执着地上升着。
整个画面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色彩回归原位,山坡上的帐篷依然在各自的位置上鼓胀着。
一切还原,便是终点,收尾已结束,《重升》的故事已讲完。
梁焕静坐了一会儿,离开座位去泡茶,端着茶杯缓慢踱步,边吹边喝。
终于彻底看懂了《重升》,终于知道曲子的最后该走向何方,但他,却没有兴致去弹出来了。
因为,再没有听者了。
结尾并不是在双廊酒吧里DIY的那样,《重升》的最后不是死寂,而是生还。
跌入地狱,重新升起,谓之重升。
这正是冉苒化茧成蝶的写照吧。
帐篷飞走了,但太阳出来了,她不再需要帐篷。
她最终变得强大。
梁焕喝完茶,放下茶杯,把画册小心合上,放到了书架的最高层。
那一层放的是几乎从不翻阅的藏书,他想,《重升》,他不会再看了。
这个故事是该结束了,4年了,他终于有了内心的平和。
*
之前熬了一个晚上,这一夜梁焕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手机忘了充电了,充上后才发现有陈亦媛的未接来电,他拨了回去,履行约定给陈亦媛讲C语言。
陈亦媛虽身在这个行业,技术上的东西却一窍不通,出差的这段时间狂啃这本基础教材,困难重重。但拼命三娘不是浪得虚名,十天左右的时间,她就硬啃到了教材的三分之一处。她的问题也远不止微信上发的那一个,一跟梁焕对上话,就恨不得要他三下五除二马上打通自己的任督二脉。
梁焕很有耐心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答。
终于到了接受能力的极限,陈亦媛叫停,换了话题:“项目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想好了,我加入。”梁焕回答,“如果我还有资格的话。”
“你当然有资格。”陈亦媛回答得非常快,她很高兴。
梁焕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陈亦媛笑问:“诶,50万是你现在的全部身家吗?”
梁焕坦言:“是。”
第80章 80
假期结束后, 梁焕上了几天班,脑子里不再时不时出现从前的过往,整个人都轻松了。
那个周末, 他参加了一个同学会,是原来电通实验室的那些人。
这次同学会有人高调组织, 人几乎全来了, 毕业几年后头一次聚这么齐。组织者在一家大酒店的餐厅里订了个包间, 两个大圆桌, 菜品上乘, 那架势, 远不是当年学生聚会的场面可比。
当年那些个同级生, 一个圆桌绰绰有余, 现在大部分都拖家带口, 还有两个小孩都能上桌了, 两个圆桌也不见得富余。
梁焕是踩着时间点到的,他推开包间的门, 一眼就瞧见了秃着个脑袋的赵星。
这两年, 赵星的头发越来越少,也没兴趣去鼓捣植发那些玩意,干脆就剔了个秃头。秃便秃了, 还不戴帽子遮一遮,就那么亮堂堂晃悠悠地支着个大灯泡,无论在哪都很吸引眼球。用他的话说:反正,我已经把自己推销出去了, 不在乎形象了。
在这堆人里, 赵星一直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谁也没想到, 毕业后他居然是第一个结婚的。他青梅竹马的发小来北京投奔他,不到半年就爆出了闪婚的消息,现在大儿子都能满地跑了,老婆还挺着个大肚子等着生老二。
赵星看到梁焕来了,向他招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座。
梁焕跟大伙儿打完招呼,坐了过去。
“涵涵,还不快叫梁叔叔好。”赵星把儿子抱到腿上。
“梁叔叔好——”胖乎乎的小子被教得乖乖顺顺,喊得奶声奶气。
“涵涵你好,都长这么大了。”梁焕笑着,摸了摸涵涵的小脑袋。
“可不,去年那时候还不喊人呢,现在谁都喊。”赵星乐呵呵的,脸上收不住得意。
赵星老婆宋晓妍总爱跟他唱反调,见不得他得意,马上给他堵回去:“喊人是喊人,但调皮得要死,都是赵星给惯的。”
赵星面不改色,转个背儿把这口锅扣到了儿子头上:“涵涵,听见没,妈妈说你调皮,以后还调皮不?”
梁焕“噗”笑一声,摇了摇头。
“诶?你女朋友呢,今天不来?”赵星转了话题。
“她今天出差回来。”梁焕看了眼手表,“现在估计刚下飞机。”
“还这么忙啊。”他“啧啧啧”三声,把儿子扔给宋晓妍,转回来小声问梁焕,“定了没啊,啥时候结?”
“还没。”
“怎么个走势?”他扬着眉毛,一脸期待的模样。
自赵星变成人生赢家后,就八卦成癖,还越来越厚颜无耻。年前见过一回陈亦媛后,就忙跟梁焕说:这姑娘靠谱,赶紧结。后来凡是搭上话,他都要问这么一嘴,比亲妈还操心。
“可能……快了吧。”梁焕说。
他的语调平淡无奇,赵星却一个发愣,瞪圆了眼珠子。
每次问,梁焕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就一句“顺其自然”敷衍了事,这还是头一回,吐出来点儿干货。
“那好啊,赶紧啊!”赵星一个胳膊肘拐过来,“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梁焕哭笑不得:“说得好像我是困难户。”
赵星一板一眼盯他,那样子好像在说:你可不就是困难户么?
四年前,冉苒不见了那会儿,他是怎么疯狂寻人的,赵星都看到了。他当时就隐隐猜到,这家伙会变成困难户。去年得知他脱贫时,他还惊得不敢相信,直到见着陈亦媛,才觉得这家伙可能是有救了。
人到得差不多了,组织者就举着酒杯站到中间,慷慨陈词起来。可没说两句,下面就有人大声问:“吴孟娇呢?不是说她也来吗?”
整个实验室的人,除了去欧洲的小齐,就只剩吴孟娇还没出现了。
“来啊,来的,在路上堵着,过一会儿就到。”组织者回答。
赵星凑到梁焕耳边小声问:“你看前一阵儿群里说的了么?关于吴孟娇的。”
“看了。”梁焕答得干脆,面色分毫不动。
吴孟娇,那个曾经在实验室不受待见,总遭人忽略的女生,现在正在上演一个现实版的逆袭打脸故事。
她当年在GIT实习,却没能留下,去了杭州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可谁能想到,那小公司竟乘着互联网的热风一下子发了,没过几年就上市,市值蹭蹭蹭地涨,屡屡上头条,很快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最不可思议的是,吴孟娇进公司后,跟其中一名创始人好了,现在,她老公是那家公司的CEO。
前一阵群里一传这消息就炸了,常年不冒泡的人都被炸出来,吴孟娇平时发言不多,被频频@后,也活跃起来。打那之后,群里的讨论就常常围着她转,她成了这群研究生同窗里最风光的一个。
群里的聊天,梁焕从来都只参与技术讨论,关于吴孟娇的话题,他从头到尾没发过一句言。赵星就是见他不说话,想他是还记着从前那仇,特地来问。
“都好几年了,同学一场,算了吧。”赵星说。
当初其实也没多大点事,本就临近毕业,不来往也就不来往了,毕业后相忘于江湖,啥事都能化了。但问题就在于,冉苒走了,在当时的情况看起来还跟郭雪能扯上点千丝万缕的关系,吴孟娇的恶意做鬼就成了洗不掉的污渍。
梁焕曾许多次设想过,如果当初冉苒没有听到那些风言风语,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之前并不知道真实的原因,越这么想,吴孟娇就越可恨。
梁焕不答话,默然抿唇,耷拉着一只耳朵,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组织者的发言稿。
赵星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便不多说了。
吃了一会儿,有两人离席,说是吴孟娇到了,但找不到包间,要人去门口接。
这谱挺大,人还没到,就要先造势。
吴孟娇进来时,还真是前拥后簇,两个男生开了门一边站一个,她随后走进来,挎个包,甩着手,后面还跟着个推婴儿车的中年妇女。她一身打扮显然是精心准备的,衣裙和包包一看就是名牌货,发型和妆容都整出了参加宴会的水准。她本就长得不赖,这一捯饬,往包间里一站,俨然一个空降的女明星。
“孟娇你终于到了,欢迎欢迎!”包间里瞬间热闹起来,马上有人起身给她安排座位。
“哟,你也生啦!”她后面的婴儿车里躺着个襁褓中的婴孩。
“女儿,刚半岁。”吴孟娇笑着。
“哇塞太可爱了!”几人围过去。
“程姨,你先吃饭吧,我跟同学先聊聊,一会儿换你。”她招呼那中年妇女入席,自己接过了婴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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