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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石转身，一阵轻柔的风忽至，将他鬓边的短发吹得上下摆动，石娘站在瀑布边，水花四溅，将石娘的灰衣染成黑色，轰隆隆的流水声掩盖不住她断断续续的声音。
“石……头”
“石头。”
薛石喉结滚动，泄露出一声哽咽，他艰难的向前迈了一步，走出树荫，走到了太阳下，他或许是要走向光明的未来了，但往事却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
离开这里，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远处，李窈正在大声叫喊。
“薛师兄！”
“薛石！”
“你在哪儿啊！”
“你在做梦你知不知道！”
薛石转身抱住了石娘，如同幼时无数次那样，只要钻进石娘的怀里，任何伤害就都不会发生。
“娘，我要走了。”薛石说。
石娘温柔的摸了摸薛石的发顶，眉眼带笑，将他往外推了推，像是在说，你去吧。
向着光明美好的未来。
“我会为您报仇的。”薛石咬牙。
“薛师兄！”李窈穿过树林，看到了尽头的薛石和石娘。
石娘的手搭在薛石肩头，目光如往日般温柔。
……
李窈放轻了手脚，略微往后躲了躲，她打扰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宁静时刻。
石娘再次推了推薛石。
去吧。
薛石站在原地，愣愣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石娘又催促他，拍了拍他的背。
去吧。
这次薛石没有回头，他一步步向着李窈走去，李窈站在原地，忽然明白了，其实这个梦境很简单，因为梦境中满是想要挽留或者得到的人，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破绽百出。
只是有些人不愿意醒来，于是在梦里永久沉沦，在现实中消失。
薛石步履沉重，不知是不是哭过，眼眶微红，神色落寞。
石娘站在瀑布边，一直目送着薛石和李窈走远，走到树林的深处，她再也看不见。
梦境顷刻破碎，五光十色的碎片飞溅开来，薛石伸手，想要握住那块保存着石娘微笑的碎片，刚一触碰，碎片便化作了虚无。
“李窈。”薛石声音中透着几分无助，拉住了李窈的手腕。
李窈没有挣扎，薛石寻常总是淡漠、不苟言笑的，像是一块外表坚硬的石头，这是他第一次在李窈面前表露出自己脆弱的内心，无助、痛苦、纠结，这些平时被薛石好好收藏起来的情绪一股脑冒了出来，让李窈不小心瞧见了另一个薛石。
李窈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场景。
“你还记得那天，在石桥边遇见的那个人吗？”李窈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那是丁大娘领着她的女儿苑娘，苑娘是十三年前，丁大娘在石娘诞生的地方发现的。”
“她总是挎着一个篮子，只会说两个字。”
李窈说，“苑娘说，“石头”。”
薛石愣了一下，李窈继续说，“石娘不是神吗？那或许就是石娘现在的化身。”
“不，其实她不是。”
“不是什么？神吗？那有什么关系。许多年前天火坠落到镜城，就是石娘灭了天火；再往前推，那时妖魔入侵，石娘一个人保护了镜城不受妖魔入侵，她做了这些事，是不是神还重要吗？”
薛石陡然抬头看她。
李窈努力将语气放轻松，“薛师兄，我们马上要进入下一个梦境了，等我们安全了再谈，可以吗？”
“好。”薛石说。
一块梦境碎片中框取的瀑布一角，李窈食指轻点碎片，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李窈和薛石被吸进碎片中。
第89章 镜城6
然而李窈并没有到达苏翘的梦境, 而是直接回到了现在的镜城。
怎么会，难道她猜错了，不是李奚安排她经过这几个梦境的吗？
街上张灯结彩, 人群拥挤，李窈和薛石退到路边，给敲锣打鼓的队伍让出了一条路。
唢呐高亢、锣鼓喧天，李窈和薛石跟着人群行动，李窈主动与身边看热闹的大哥搭了话。
“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好热闹啊。”
那大哥斜眼上下打量李窈，“外乡人？”
李窈：“昂, 听说镜城的风景是一等一的美，我们特地来镜城赏景的。”
听到李窈这话, 大哥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满面的得意, “那你算是来对地方了，我们镜城别的不说, 这山这水还有这花可是一绝。”
“你们运气也真好, 来的正是时候, 今天霍夫人生辰，霍老爷在霍府门口散钱求运呢！”
“那这都是去霍府领钱的？”李窈看了看前方望不到头的乌泱泱的人群，嘴巴都有点合不上。
难怪霍府倒得快，霍钰倒也真是大方, 在梦里这样铺张奢侈。
“可不嘛！”大哥对着李窈伸出五根手指，“每个人去了, 能领这个数。”
李窈也伸出五根手指，看了看, “五两银子？”
大哥“啧”一声，看李窈的眼神颇为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格局这么大点，那可是霍府，霍府能给你五两银子嘛？”
我说多了？李窈纳闷，试探道，“五个铜子？”
大哥狠狠刮李窈一眼，“霍家那可是镜城首富！不！是碎星大陆最有钱的人家，能这么小气？”
“五十两白银！”
李窈彻底惊了，不得不说霍钰这个梦做的真大，碎星大陆首富也就算了，玉蛾姐姐生辰，城中每个人都发五十两，这镜城虽然算不上超大城池，但是里面好歹也住着至少十万人，还不算像李窈这样的外乡人。
那可是五十万两白银。
大哥不想和李窈这样扫兴的外乡人说话，扭过头不再搭理李窈，认真排队去了。
“你刚听到了没，一个人五十两。”李窈把五根手指收拢，在薛石面前狠狠感叹，“难怪霍家落败了。”
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当然，李窈管不着，但是李窈已经感觉到了霍钰这个人绝不像李玉蛾说的那样，只是好胜心强。
李窈和薛石一路随着人群走到霍府门口，这才见到了霍钰。
霍钰身量不算很高，清俊柔和，眉眼都淡淡的，显得随和亲切，面对百姓们的祝贺，还会弯腰笑着回应。
李窈仔细看了霍府门口，今日是李玉蛾的生辰，霍钰为她散财五十万两，而她本人却没有出现在这里。
不对。
李窈和薛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疑惑，难道李玉蛾也进入梦境了？
还是说霍钰的梦境中李玉蛾这个人其实不存在，只是有个名号而已？
进去探探，李窈给薛石递了个颜色。
薛石微微点头，挤出了人群，李窈则跟着上前领银钱。
霍钰今日穿得很正式，与霍府装潢精致的门楣走的都是一个路子；装钱的篓子放在最下面，霍钰就站在最上面一级阶梯，微微仰着头看底下人来人往，对他弯腰作揖。
李窈走到门前接过了银钱，却没有弯腰作揖满脸堆笑，反而很认真的仰头看着霍钰，目光像是要把霍钰的脸都刻下来一样。
“霍老爷？”李窈在一众满脸喜气的百姓中是如此的显眼，“你知道你在做梦吗？”
霍钰脸色巨变，原本负在身后的手垂落下来，李窈甚至能看见他用力握紧时手背跳动的青筋。
李窈可以肯定，霍钰一定知道这里是梦境，但是他不愿意离开。
“这是哪家的女儿？怎生这样没有礼节，来人，既然这位姑娘已经领了银钱，便将她送下去吧。”霍钰指着李窈道，霍府的门房立即前来赶人，李窈一边挣扎着一边向后看，“霍钰，你要是继续留在这里，你就真的要死了。”
霍钰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他咬牙一挥袖，却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诸位不必担忧，请下面几位上前，我们还会继续分发银钱。”
李窈渐渐被门房拖远了，霍钰在门口站了片刻，只觉得头皮有蚂蚁在爬，愤怒和不安笼罩全身，他强笑道：“诸位，霍某身体不适，这就先离开了。”
霍钰转身，刚进门面色就全变了，他叫住一边路过的丫鬟，满脸阴沉，沉声道，“夫人呢！”
小丫鬟吓的哆嗦，手中的托盘都快拿不稳了，颤声道，“在卧房中呢，老爷您吩咐了不许放夫人出来。”
霍钰这才露出一点笑影，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襟，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小丫鬟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我方才不小心情绪有些失控，你也知道，夫人最近病重，郁结在心，时常与我发生冲突……”
“我太累了。”霍钰说，小丫鬟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回答，直到霍钰说完话，情绪恢复了正常，转身离开了，小丫鬟才忙不迭走了。
另一边，李窈蹲在霍府不远处的墙根下，等着薛石出来报信。
不多时，薛石从霍府中出来了，李窈站起来和薛石一起往外走，“怎么样？”
“霍夫人也来了。”与李玉蛾谈过话，薛石神色有些沉重，“这个梦境，似乎与我之前的梦境，不太一样。”
李窈挑了挑眉，看向薛石。
“玉蛾姐姐不愿意留在梦里，却没法醒来，是这样吗？”
薛石有些惊讶的看着李窈，与霍夫人见面的分明是他，但是李窈却能找出这个破绽。
可是是李窈的话，其实也不是那么令人惊讶，她总能发现很多其他人看不见的点。
“玉蛾姐姐既然不愿意在生辰时出现，而我刚才的话又激怒了霍钰，那不就正好说明其实霍钰已经和玉蛾姐姐起冲突了吗？就算是没有冲突，那多半也是意见不合。”
李窈分析道：“玉蛾姐姐不是愿意沉溺于幻想的人，她必然是想让霍钰跟她回去的，如果这个梦境与之前的相同，那只要梦境的主人想醒来，这个梦境就会不复存在，但是很显然，玉蛾姐姐不愿意留下，但是梦境却还存在。”
“而且，这个梦境真实的可怕。”
比李窈经历的第一个梦境还要真实，时间流逝的感觉也更加逼真。
在第一个看见石娘的梦境里，李窈留在镜城那几年就如同加速的沙漏，眨眼日月飞逝，而在这个梦境中，李窈能感受到，这里的时间流速几乎与现实一致了。
两人在镜城中闲逛，这城中人看上去很多，但大部分人的脸都极其相似，就像是赵罡师兄梦里那些面目模糊的路人一样，这些人极有可能也是捏造出来的路人，他们很多人公用着相似的五官。
而创造出这些路人，就是为了让这个梦境更加的真实。
“薛师兄，这是第几户格外清晰鲜明的人了？”李窈问。
薛石手里拿着他们自己画的镜城的简易地图，正在图上标注出面前这户人家的位置。
“十九户。”
薛石放下炭笔，梦境中这些格外真实的地点逐渐和现实中失去家人的家庭重合。
“这或许是一个集体梦境，如果有这个东西的话。”李窈将一颗圆润的鹅卵石踢远，低声道，“那些失踪的人就是来了这里，沉沦在梦里，他们的记忆交织融合，创造出了现在这个逼真的梦境。”
日头西斜，天色渐暗。
路边盛放的花朵逐渐失去颜色，世界化作一片灰白，李窈和薛石站在街边檐下躲雨，看着行人着急忙慌从街头奔过，一脚踩进水洼，溅起水花。
薄雾笼罩镜城，骤雨忽至，淋湿了屋檐，裴游等人全聚在大堂中，气氛有些沉重。
大堂中原本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人，但是陆续有人醒来，现在大堂中还睡着的，只有四个人了。
昨夜他们原本只安排了苏翘一人入梦，但是没过多久，站岗守卫的修士也睡着了，直接栽倒在地。
何君君和李窈分别站在大堂门口的左右边，何君君眼看着站在左手边的赵罡师兄一头栽倒，下意识向身边的李窈求援，结果一碰李窈，李窈的身体也软倒下去。
一口气倒了两个，何君君手足无措。
雨声嘈杂，何君君担忧的探了探李窈额头的温度，很正常，她的呼吸也很正常，脸上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只是平静的睡着了。
但是现在天已经亮了。
何君君走出去接了一把凉凉的雨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要是他们醒不来怎么办？
“他们不会全都醒不过来了吧。”有人小声问。
赵罡皱眉盘坐在一边，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们能醒过来的。”
“但是，你的梦境里本来就有李窈啊，你怎么就能确定是现实的李窈进了你的梦，而不是你梦中的李窈在你梦里说话。”
赵罡烦躁的走了两步，回过头，语气有些冲，“我说了是就肯定是，就是李窈师妹入了我的梦，还在梦里告诉我这都是一场梦，让我快醒过来。”
“那李窈怎么自己还没醒过来，她都能叫醒你了。”
赵罡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只是睡了一夜而已，他们的身体现在都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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