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眼问虞幼真:“待会儿准备去做什么?”
她想了想,说:“还没想好。”
“一起去吃个饭吧。”他说,询问她的意见,“叫上你的朋友和同学?”
虞幼真用眼神询问他俩的想法。
梁如筠疯狂摇头,这位温先生气场强大,刚才与他短短的两三句对话,她都压力倍增,更不敢想跟他一起吃饭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关嘉煊虽有心和虞幼真再多待一会儿,但眼见着梁如筠都拒绝了,他也不好意思越过她的好朋友跟他俩一起吃饭,于是便也拒绝了,说自己有了别的安排。
于是到最后就只有虞幼真跟着温恂之走了。随行人员簇拥着他们两个离开。
这时,某位温先生的随行人员走到梁如筠和关嘉煊跟前,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梁如筠认出来是刚才请她俩去坐软椅的那位助理先生。
他笑着给他们各递了一个精美的礼品袋,说这是温先生给二位的见面礼。说完,他又给梁如筠递了张名片,说温先生的意思是虞小姐的朋友不多,她很珍惜每一个真心朋友,以后梁小姐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他。
梁如筠推辞不要,对方将把礼物和名片都塞到她手里,几经拉锯,没有办法,她只能收下来。她捏着那张烫金名片,提着手里沉甸甸的礼物袋子,向虞幼真离开的方向眺望了一眼。
远远的,她看见那位素来清冷矜贵的大人物一路上都护着虞幼真,等走到车门前,他略微弯下腰,亲自为她拉开了车门,手还体贴的护住了门框顶部,怕她磕着头。
见到这一幕,梁如筠不禁喃喃道:“温先生对妹妹是真好啊……”
关嘉煊看看自己手里价值不菲的礼物,也神情凝重地点头。
上了车,温恂之问虞幼真想吃什么,她没什么想法,说都行。他便点点头,吩咐司机开到他常去的一个私人饭馆里。
日光猛烈,昂贵的汽车掠过夹道两旁茂盛蓊郁的花叶,缓缓停在一处雅致的宅邸面前。
温恂之引着虞幼真往里走,坐下来后他把菜单递给她让她点。虞幼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随便点了几样,温恂之拿回菜单,又多点了几样,听着全是她平时爱吃的菜式。
点完菜,包厢里的服务人员鱼贯离开,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虞幼真看到他就想到刚才的事情,她尴尬得不行,便端起茶盏小口啜饮茶水。等她放下茶盏后,温恂之很自然地提起茶壶,给她添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写意优雅。
冷不丁的,他问她:“幼真,明天你想在哪里证婚?”
虞幼真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在港城有好几种结婚方式,任君选择。
在港城,行婚方式主要有两种:官方的和非官方。
官方的行婚方式可以在结婚登记处由结婚证登记配官主持婚礼,也可以在特许礼拜场所由合格的神职人员主持婚礼,还可以由婚姻监礼人在其他地方主持婚礼。
非官方的方式便是由律师所代办,新人择日去签名就行。
她暗自思忖,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她想温恂之应该不会选择官方的途径。
于是她直接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律师那儿签字就行了?”
温恂之点一点头,说:“是的。”
“那对于证婚地点,你有什么想法吗?”她问。
温恂之对此早有准备,他给她报了好几个地点,譬如说温家的老宅,又或是虞家的老宅,他名下的靠海或者位于山顶的豪宅,都行,看她喜欢哪儿就选哪儿。
虞幼真沉吟片刻,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底,她慢慢说:“这几个地点……我都不想选。”
温恂之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起眼来看她,眼睛微眯,眼底情绪浮浮沉沉。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转过很多个想法,但她却恍若未觉的模样。她抿着唇,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苦恼,然后,她忽然伸手抓起手机,说她想出去打个电话。
他放下茶杯,沉默了片刻,笑着说:“好。我在这儿等你。”
她起身出去,旋即他身后传来门锁发出“咔嗒”的一声轻扣声。
他听着她的步音渐渐远去。
直至再也听不见。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出去了很久。
他没有去看她具体离开了多久,只是菜都上齐了她还没有回来。
温恂之坐在原处,目光久久落在她刚才饮过茶的茶杯上,杯壁上留着一枚小小的、浅色的唇印。
良久,他闭了闭眼,轻哂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锁再次发出声响。没有礼貌的敲门声,也没有恭敬的问候声,而是被人从外边直接拧开门把。
他霍然睁开眼,转头往门边看去。
——他的小姑娘的手压在门把上,正从外边进来。
她看到菜都上齐了,还有些惊讶,旋即她那两道秀气的、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很抱歉地同他说:“抱歉啊恂之哥,我打电话没注意时间,让你久等了。”
温恂之的眼角微微一弯。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轻声说了一句:“先吃饭吧。”
反倒是虞幼真坐下来后,主动开腔了。
她说:“我想好去哪儿证婚了。刚才我出去就是去给爷爷和妈妈打电话说这件事情的,他们听了之后都很赞成我的想法。”
温恂之抬起眼,等她说完这句话。虞幼真却没继续说下去,她举起公筷,给温恂之夹了一块儿白切鸡,她记得温恂之还算喜欢吃这道菜。
她垂着眼,小心认真地给他布菜。她的脸庞白皙匀净,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幼的绒毛。
直到那块白切鸡落入他的碗中,她才抬起眼睛看着他,继续说完刚才没说完的话。
“我想在月贞阿姨跟前证婚。”
温恂之愣住了,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他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在医院里证婚?你想清楚了?”
听到他这么说,她很不乐意地皱着眉,连同着鼻子也皱起来,有种天真的娇憨。
她说:“我只是想让阿姨也见证这一刻,我希望我们爱的人可以都在场。”
她话音微顿,举着筷子,那双狡黠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试探性地问:“你要是有其他想法的话,也可以说出来嘛,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温恂之沉默片刻,轻轻笑起来,说:
“不用,我都听你的。”
第10章
两人吃完饭,温恂之把虞幼真送回家。
汽车缓缓停在虞家某处开阔的宅院门口。等车停稳后,虞幼真伸手想把安全带解了,却没想到指尖触碰到了另一只温热的手,她吓了一跳,倏地收回手。
温恂之垂着眼,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那样,不紧不慢地帮她把安全带解开,然后对她笑了笑,说:
“好了,快回家吧。”
“……哦,好。”
虞幼真推开车门,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靠坐在位置上,瞧见她回头,眼角微微一弯,斯文而从容,任她打量。
他的态度太过坦然,以至于虞幼真在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反应过激。可是之前他们之间的相处确实不是这样的。他们曾经有过很亲密的时候,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在他们长大之后,有了明确的性别意识,便很少会有亲密的接触。
她这点磨蹭被温恂之看在眼里,他问:“怎么了?”
虞幼真犹豫两秒,下定决心开口道:“恂之哥,你今天很怪。”
“哪儿怪?”温恂之反问她。
真要他说哪儿怪,虞幼真反而说不出口了。她慢吞吞地说:“很怪啊,反正,就是,你以前不会像今天这样的……”
一向聪明的他却像听不懂话似地追问她:“哪样?”
虞幼真心一横,一闭眼,说:“你之前是不会碰我后颈的。”
温恂之沉默两秒,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笑着问她,“幼真,记得我们明天的安排吗?”
她愣了愣,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说:“领结婚证。”
他点点头,问道:“那我是不是即将成为你的先生?”
先生,这个词在中文里颇有深意,是兄长,是年长者,亦是妻子对爱人的称呼。先生是无论如何,无论何时,都应该被尊敬和爱重的人。
可她做了什么?
虞幼真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今天白天面对旁人的追问,她说他是自己的哥哥。
过了会,她小声问道:“对不起……你今天是不开心了吗?”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湿漉漉的的眼睛看着他,怯怯的,像幼鹿一样。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说:“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那?”
“幼真。”温恂之说,“我们的婚姻是会摆在明面上的,而且在外人面前,我们最好是一对恩爱的伴侣。这样能保护你,也能解决我的苦恼。这是我们联姻的初衷。”
虞幼真沉默不语。他看着她,目光温和,但却很有力道。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任何咄咄逼人的话语,语气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的。
他只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在爷爷反复向她确认是不是真的要走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掉了链子,若是放到不久的之后,可能就会落个满盘皆输的结局。但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想要保护的人,也有必须要捍卫的权力和利益。
她输不起。
良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温恂之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开口问道:“我靠近你……”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是会让你感到不适吗?”
闻言,她霍然抬头,错愕地看向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似乎很抗拒我。”他平静地指出。
“不是,并没有,不是这样的。”她连忙解释,太着急以至于她的鼻尖都冒了点汗珠,“恂之哥,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抗拒你。我只是、我只是很少近距离接触异性,不太习惯而已——”
下一瞬,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温恂之伸出手,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记,留下一点淡淡的乌木沉香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
明明一触即离,可这短暂的触碰,却像某种封印,令她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他垂眼抽出手帕,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掉盈在他指尖的汗珠,一边轻声问她:
“这样会让你难受吗?”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感受,有讶异,有不习惯,却没有难受,也并不感到排斥。
她摇了摇头,诚实说:“不会,只是有点不适应。”
“那以后可以慢慢适应吗?”他紧接着问。
她抿抿唇,说:“应该可以?”
温恂之没说话,他将手里那方手帕折好,放到一旁以后,才抬起眼看着她说:“那你今晚再好好想想这场婚事,在签字之前,你都有反悔的机会。”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有种剔透的美感,“等过了明天,签了字,就不能后悔了。”
“不用考虑了,我不会反悔,也不会后悔的。”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可以的。请你相信我。”
温恂之看着她,慢慢地,他的眉梢眼尾都柔和下来,他轻声对她说:“那请你也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的瞳仁被暖光的灯光映照着,像一杯滟滟的醇酒。
虞幼真的心跳倏然间漏了一拍,鼻尖微酸。
只一瞬,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在和她说,以后她不必这样小心谨慎处处低调,他会保护她,保护她不受伤害。
他真的明白她的忧虑,清楚她如履薄冰的处境。
她不敢再看他,迅速错开眼,低声说,“我从来没有不相信过……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她话音微微一顿,眼睛迅速瞥了他一眼,轻声说:
“提前晚安了。”
他的笑容更深,应了声“好”。
回到卧室后,虞幼真想起刚才那短暂地一触,还有今天白天他放在她后颈的手……
她很讶异他今天说她在抗拒他。
她的生活圈很简单,除了他,几乎没什么深交的异性,如果连他都不能接受,其他人更不可能接受。更何况对于他的触碰,她确实不排斥,这点在相识这么多年里面早就已经得到了印证。
她想,大概是因为长大后太久没有接触彼此,所以感到生疏,多经历几次应该就习惯了。
想到这儿,她的手指蜷了蜷,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往楼下看去。
他的车还在,车内开着灯。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
月亮高悬,树影落在车上,连同着他的侧影,组成了一副静止却极富张力的画面。
很少人知道,在父亲去世之后,虞幼真越发痴迷于摄影这个爱好。
世间一切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她留不住美好的人和事物,但是摄影却可以定格住那一刻珍贵的时光。
她很迷恋这种感觉。
看到这一幕,她有点手痒,来不及去房间的另一头取相机,便直接掏出手机,调成专业模式,熟练地调整好参数,小心翼翼关掉闪光灯,关掉声音。
然后,对准温恂之,找好定位点,轻轻按下快门键。
屏幕黑了一瞬。
拍到了。
她翻开相册看那张照片,光线、构图……都是她要的感觉。
照片里的人居于画面偏左的位置,他以手支颐,面白如玉,侧脸线条流畅,下颌线利落干脆,即便只是一张照片,也能看出其清冷矜贵的气派,这画面里周遭的一切都沦为了他的陪衬。
这是她这些天拍得最好的一张人像。
不知怎么,她想起白天梁如筠说的话,说他不上镜。虞幼真把这张照片放大看,又缩小看,小声辩驳道,“他哪儿不上镜了,明明很上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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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幼真走后,温恂之还在原处坐了许久,久到司机没忍住在后视镜里确认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哪知这一抬眼,便看到温恂之降下前后车位的挡板。
“陈生。”他轻轻唤了一声,“有件事儿我想同您讲。”
他的面容隐没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那双眼眸投过来的视线却依旧锐利,让司机的内心突然一紧,忍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
“欸,温生您请讲。”
“太太不习惯高调,以后在公共场合请不要像今天这样做,她面皮薄,会不好意思。”
陈司机从后视镜窥探到温恂之冷漠的眸光,他回想到今天在学校,他那一大嗓门儿眼似乎让先生和虞小姐很不自在……一想到这儿,他后背慢慢出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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