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在山上太冷,她都要尴尬到瞬间脸红,非常丢脸。
她觉得这人很好,还自恋地以为他跟她聊狗狗,是看出了她的伤心而不多问。然而现实就是,他在这等人很无聊,顺便聊个天而已。
他跟他妹妹,看待她的方式,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
自己的一时冲动,在他看来,也许就是「逾矩」。
她是逾矩了,她连他家的门都没能进去过,人家怎么可能会欢迎你去免费遛狗呢?免费的东西,在他们看来,是最贵的。
“真好,我还以为鱼丸会没人遛呢。”许嘉茗笑了下掩饰尴尬,“那就没事了。”
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无措,陈岩却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加什么?”
“不用啦。”
陈岩解锁了屏幕,“为什么?”
“没有必要啦。”
“微信吗?”
“不用,不会有什么联系的。”许嘉茗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谢谢你刚刚跟我讲鱼丸,也真的不用加联系方式。”
“陈岩,帮我拿滑板。”
寻着声源看去,是他的妹妹走了过来,她的话也已经讲完,连再见都不必有,许嘉茗直接转身往回走了。
陈岩转身看了下后边走过来的陈婧,再回头时,她已经走了,走得很快。
幸亏厕所里还有卫生棉条,出来时提着手里东西时,陈婧才意识到刚刚只顾着生气,都忘了把这些扔给她哥。
她哥对她说话,没恶意,有时就是很想让人抽他一顿。
按着原路返回走时,她哥也真的不会有来找她的感人举动,还在原地等待着,一步都没多走,气的她直呼其名。
他回头看她时,陈婧才发现他跟前站了个人,那人看到了她后,就走了。
“是刚刚那个在咖啡馆的人吗?”陈婧终于走近,把滑板扔给了他,“她来找你干嘛?”
陈岩拿了她的滑板,敷衍了句,“没什么。”
见她回来后就保持着沉默,排队,上缆车,再到停车场,一句话都没有说。
上了车,周卓才问了她,“刚刚干什么去了?”
自取其辱。
缩在副驾驶座上的许嘉茗心里回答着。
看她这不愿意回答的样子,周卓笑了声,“不就让你来陪我滑个雪,至于不乐意成这样嘛。要不咱别吃火锅了,我请你吃个米其林?”
能让你下台的都是真朋友,许嘉茗摇了头,“不用,我请你吃火锅。”
“好,我不会客气,一会儿敞开了点。可不像某些人,成天跟我客气。”
许嘉茗看了眼阴阳怪气的他,“我哪里跟你客气了。”
“上次还说要给我买礼物感谢我。”
说起这个,许嘉茗还真忘了买,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来了这刚好,她多请他吃两顿饭。
“我说说而已,没有买。你给我介绍的兼职,还让我下学期接着去呢。”
“那不挺好,说明人家认同你的能力。”周卓看了眼她,没了刚才的垂头丧气,“我觉得啊,你打一份工就够了。最主要的还是学习,兼职能赚多少?找到实习才是正经事。”
话都讲到这,周卓也借此认真跟她讲一次,“钱的事,该开口就开口。咱们这种好朋友,也得明算帐。你管我借钱,我要的利息肯定比银行高。”
“知道的。”
许嘉茗打了个哈欠,不想跟他谈钱的事,干脆闭了眼假寐。
闭上眼时,脑海中却是他跟她说,已经找了人遛狗。
算不算是一种自作多情,以为是人朋友,有见了面聊两句的交情。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去加人联系方式。
但也不过就见了三面而已,的确能算得上她「自作多情」。
陈婧想的挺好,生理期被拖来了雪场滑雪,不许在暖和的咖啡馆里多呆会,还被他骂了,这几条加一起,能讹她哥一笔,让他给自己买个很贵的圣诞礼物。
打算一上车就跟他掰扯这件事的,一路上算个账,到家时礼物也就有了。
然而她发现她哥的脸色不好,从开车就看出了他压抑着的不耐烦。虽然他平时也是这么个脸色和脾性,但跟他相处久了就会知道,这完全不同。
怎么说呢,她哥能算得上是好脾气,心中有火气时不会转嫁于旁人。但她觉得也没区别,反正跟他呆着都是低气压。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当开车已成为种本能的身体反应时,走神也成了与之匹配的下意识行为。这是条海边公路,还不是个阴天,风景不错,陈岩却没多大兴趣,看似专注地盯着前边的车流。不堵车时很爽,只要踩油门行就行。
“说什么?”
“这都一年到头了,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点什么。”
“你已经成年了,不需要我说什么,说了也大概率白费口舌。”
陈婧乐了,“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你说我毕业了,是留在美国,还是回去?”
“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决定。”
“我可以不回去吗?”
“当然可以。”难得见她谈这些正事,陈岩多问了句,“暂时不想回去吗?”
“在外面野惯了,怕回去了不适应,没有自由。”陈婧忽然看了他问,“哥,你觉得你有自由吗?”
“这不是个好问题,太宽泛,不具体。”
“如果你在国内有那么多自由,还要在这安家、来这过节干什么?”
前面是个弯道,陈岩降了速,“自由有代价,有些代价太大,就只好暂时不拥有。”
“要让你付出太大代价的东西,你就不要了吗?”
“不是要不要,是能不能要。”
陈婧琢磨了下他的回答,在没有具体语境的前提下,自然是想不通。想不通就换个话题,八卦他一下,“对了,你还没回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这不肯回答的意思,是有了吗?”
“没有。”
“话说,这么些年,你就没有带过女朋友来过这儿。难道你都是赶在圣诞节之前分手的吗?”
“你很无聊。”
“怎么无聊了?关心你啊。”
“可以关心。万一我找个小气的女朋友,就没法赞助你的小金库了。”
“那以防万一,你还是单着吧。”
第15章
这段时间,陆逊可谓后悔不迭。
听话要听音,他做的不到位的,并非只说错了一句话。
工作是要完成任务、交出成果,但在他的位置上,重要程度不次于前者的是,琢磨老板的心思。
这一点做不好,不啻于表示自己不想干了。
老板的那一句李秘书,已经是在明着敲打。
老板与他父亲的关系很微妙。一个家族的荣辱是一体的,更何况位于核心的这对父子,血缘关系是种无需证明的同盟。
在由权力与威严构建的同盟中,若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只需命令与服从。当父子亲情夹杂其中时,就多了提防、试探、控制与反制。随着外部形势的变化,能称得上是亦敌亦友。
在这样的权力关系中,血脉亲情,是调和剂,还是种错觉,外人不得而知。
难做的,是手下人。
工作上,陆逊与李秘书有消息往来,这当然是在老板授权范围内的。然而这其中的分寸,很难掌握。做少了是办事不力,做多了是僭越。做错了,就要被怀疑忠诚度。
别人看着风光的差事,只有自己才知这些如履薄冰的艰辛。
老板去了加拿大,走时带了王潇文过去谈生意,离开后他才知道老板提前过去了。
陆逊早两天在公司见了王潇文,王潇文刚出差了回京,看起来十分忙碌而春风得意,正要召开部门会议,见了他问好时,却还是当初那副谨慎的低姿态。
陆逊以前没把他放在眼里过,现在倒是觉得自己狂妄,这人场面功夫可比自己到位多了,同样问了声好。
而老板上次的话,陆逊琢磨了很多遍。想太多,反而分不清到底是话说错了,还是介意他与李秘书的往来多了。
关于前者,陆逊是再也不敢提一个字。
哪个心不狠能办成事?
老板却在这些上,有那么点在旁人看来丝毫没有必要的仁厚。更何况在他那样生存环境里,不是很正常吗?
斗争总是残酷的,若有机会打击对立面时,家人是打开口子的一种方式,夫妻反目了就能互相检举揭发,这种手段并不鲜见且屡试不爽。
他却是忘了,老板曾作为旁观者时,说过一句,毫无人伦。
这是一句重话。
而陆逊当时针对具体事件,心中却想,这对夫妻平时各玩各的,落难时稍加手段就相互检举了,有什么夫妻恩情呢?
夫妻尚且是半路遇见的,子女却是从小被养大,也并不奇怪这会触了老板的雷点。
不管这句话他有意没意,想解释说只是顺嘴不过脑的提一句,都无法圆过去。毕竟,上班不带脑子的是他。
许永成的女儿,的确能算得上是他最深的牵绊了。资料显示,他多年前就离异,独自带大了女儿,没有再婚过。
想起这个,陆逊才忽然记起来,许永成的女儿,是在加拿大留学的,学校还是在温哥华。巧也不巧,那里本身华人多。
当然,陆逊没蠢到打算跟老板说这个,他不想再撞一次枪口。
陈岩照例在傍晚时分出门遛狗。
陈婧没什么责任心,回来这些天,除了陪狗玩一会当打发时间,也没遛过一次。她也挺忙,几乎每天都要出门找朋友玩。
反正早就默认了鱼丸是他的狗,他也懒得说她。
牵了狗往附近的小树林处走去,他喜欢这里的幽静。如果是秋天来散步,景致会更好些。可哪里能随心所欲,而且飞一趟北美挺累。即使有直飞的航班,他都宁愿选中转一趟的。
溜了半圈,他才拿出了蓝牙耳机戴上,打了电话给陆逊。
一早就起来等着的陆逊听见了手机震动,立刻就接了电话,“老板,下午好。”
“什么事?”
陆逊也不敢废话,老板算在度假,昨天发了信息给他说有工作要汇报,老板回了说今天打电话给他。
比起邮件,老板更偏向于打电话。事情多,决策就要做得很快,对话的效率会更高些。但这要求了他抓重点,快速进入话题。
甚至有时他承担着push的责任,催着老板当下就给出回复,以推进手中事情的进展。毕竟找老板的人很多,作为下属,他要为自己的工作抢占更多的时间与关注。
这段时间,陆逊也积攒了些不紧急的活,而现在到了下一个进展的节点,他按照重要紧急程度一一汇报了。
知道老板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淡,接电话前陆逊还挺紧张。但显然,老板公私分明,听不出任何情绪。人在假期中,反应依旧敏锐,迅即地给了他回复。甚至还被多问了两个细节问题,幸亏他准备做的足够充分。
可见,老板不找你,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你手中的事进展如何。
陈岩倒是不知属下的那点心思,林间空气冷冽而清新,他牵着狗绳一边往回走,一边听着电话给回复,鱼丸还半途停在了一棵树底下蹭着嗅来嗅去。
气温挺低,毛衣外边只穿了件夹克衫。但他竟然还觉得挺热,扯开拉链时,才想起是李姨炖的萝卜羊肉汤,出门前给他盛了碗。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陆逊纠结了下,上次的阴影有点深。对于这个话题,他都不知该不该提。
“什么?”
“许永成还没有开口,不知到时候的上庭作证会怎样。”
“急什么,起码要到明年了。”陈岩冷笑了声,“这么长时间,够他认清现实了。”
“他会吗?”
“会。”陈岩走出了林子,往家门前的草地方向走去,“没事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后,摘掉耳机时,鱼丸回过头来蹭着他的腿,围着他转来转去,陈岩以为它这是不满意刚刚自己分心打电话。摸了它的头,说了句sorry,下次专心陪你。
然而牵着走到草地上时,看着越来越热情的鱼丸,他才反应过来,它想干什么。
此时他却忽然想起那个女孩,仰着头对他说,你就不能多陪它玩一会吗?挂着泪痕的脸,吩咐起人来都像是在撒娇。
可惜,他说没有这个习惯,就没有这个习惯。
鱼丸还记得上一次这么撒娇时,主人就陪它玩了玩具。然而这一次,直到被牵到了大门口前,它才放弃了幻想。在强悍的主人面前,它连闹脾气都不敢。
回到家中就脱了外套,屋子里暖气充足,燥热半分没减,陈岩拿了杯子去制冰机内铲了大半杯的冰块,再倒了苏打水填满了冰块间的空隙。
他没那么爱吃羊肉,但也不讨厌。这还是入冬以来第一次吃,没想到这么热。他直接端着灌下了大半杯,才稍以缓解。
将剩下的苏打水倒进杯子中,顺手捏扁了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他端着冒着气泡的水杯走到窗前,开了半扇窗透气。
他并不惊讶许永成的暂时不开口。一是没必要上来就把所有事给交代了,是要一点一点吐的,还有些是永远不能说的。二是,这个人的性格特点。
像许永成那样的商人,占比不低的一部分人都是草莽出身,没什么文化。脑子活络到没边,也没什么底线。
许永成不同,出身贫寒,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念了数学,读书时还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刚毕业后也并没有从商,留在了大学里工作。
只是种直觉,这个人会更有气节一点,更有底线一点。
他盘算完一堆事,冰块也融得差不多。刚刚天际边的一道金黄也消失,外边的天彻底黑了。
口中的苏打水淡的没味,陈岩的脑海中却是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她叫许嘉茗。
戒心重,不是个坏事。
可当她说没有必要时,还有那尴尬与避之不及的神情,他能确信,对她,他的防备心过重了。
想想挺可笑,他至于这么提防一个女孩吗?
他从不在乎被任何人误解,那是别人的问题,不是他该负责的东西。
那句话,确实是他说出口,也确实是会被误会的,因为他的本意就是如此。
知道了她的名字,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城市于他,毫无夜生活可言。
他关上了窗,杯子丢在了柜台上,去洗了澡。
周卓在这呆了三天,就因为突然的工作要改签了回去。回到纽约,他也有些social的聚会要参加。
许嘉茗虽然口中说着等你成大律所合伙人了,我见你一面都得按预约排到三个月以后。但心中还是松了口气,她真挺怕他特地留在这陪她过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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