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一个星期过去,她压根儿没来找他。
许慎面子挂不住,某天中午在面馆遇见两姐妹吃饭,他大张旗鼓坐到隔壁桌,想吸引她的注意,最好让她主动过来搭讪。
叶词的关注点全在叶樱身上,见妹妹心情不好,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
叶樱眉头紧锁,对此话题异常抗拒:“能别管我的事吗?我真的不想惹麻烦。”
“这叫什么话,忍气吞声只能助长他们的气焰。”
“我只想息事宁人。”叶樱神情麻木厌倦:“忍一时风平浪静,过一两天所有人都忘了,你再闹,只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而已。”
叶词一意孤行:“你是我妹,我不能明知你受欺负还不闻不问。”
“那就别当我是你妹!”叶樱突然吼了一声,仿佛烦透了姐姐自以为是指手画脚。但吼完立刻后悔,垂头缄默许久,平复呼吸:“总之你别管了,我自己能处理。”
叶词抿嘴愣怔,缓缓搅拌碗里的面,没再说话。
许慎算看出来了,这个妹妹是她的弱点和软肋,男人都敢打,面对小妹发脾气竟然闷不吭声,果然一物降一物。
当日下午课间,许慎找到叶樱所在的班级,走到她面前和颜悦色地打量一番,然后当着全班的面说:“这是我妹妹,初来乍到,请各位同学多多照顾,她要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说完望向叶樱,略笑着:“刚转来不习惯吧?如果有人对你不礼貌,乱讲话,或者摆臭脸搞孤立,只要你觉得不舒服,就告诉姐夫,姐夫给你出头。”
当天放学前,叶词是许慎媳妇儿这件事就在二中传开了。
这招果然见效,叶词很快找上门,火急火燎,眉头拧成麻花,满头雾水,表情像被雷劈过。
就这么相识了。
头一年许慎和叶词关系不错,问她当初听见流言什么感觉。叶词说:“要不是看你真的帮到了樱子,而且长得也算俊俏,我肯定翻脸。”
“不至于吧。”许慎觉得她拿乔,故作某种姿态,装腔调罢了。某些女孩口出狂言,只是仗着身边人给面子捧场而已。
做朋友那段日子,时常玩在一起,许慎毫不掩饰对她的偏心,新鲜感和征服欲上头,每天都要见面吃饭。暧昧阶段自有乐趣,等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给足暗示,可叶词依旧浑然不觉。
起初许慎当她装天真玩把戏,后来发现她是真没往男女之情方面琢磨。
怎么可能呢?大概太迟钝,需要敲打吧。许慎觉得好笑,某日带了个漂亮女郎在她家巷子口调情,眼看她远远过来,便搂着女郎接吻,亲得缠绵悱恻,难解难分。叶词手捧一本武侠小说,低头看得入迷,慢慢悠悠和他们擦肩而过。
隔天许慎去找她,想试探反应,问:“昨天你看的那本什么书,古龙还是梁羽生?”
叶词诧异:“昨天你碰见我了?在哪儿,怎么不打招呼?”
许慎被噎住,瞪着她,竟然无法接话,半晌过后冷笑一声,算是服气。他的耐性和新鲜劲差不多用尽,索性跟她摊牌挑明:“喂,不如你当我媳妇儿吧。”
“哈?”
“我是说谈恋爱,搞对象,你,跟我。”
叶词张嘴瞧他,拧眉笑说:“别闹了。”
“我说真的。”
她想也没想:“我还小,要读书。”
多蹩脚的借口啊,许慎拆穿:“又不是樱子,装什么好学生。”
叶词笑笑,于是直截了当:“我对你没那种感觉。”
许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屏住呼吸盯紧她,心里压制着震惊、恼怒和失望:“你确定?”
其实他要问的是:你敢再说一次?
叶词当真不顾及他的男性尊严:“确定。你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朋友,多尴尬呀。”
许慎太阳穴发痛,面无表情道:“叶词,你跟我要么做男女朋友,要么就是陌生人,你自己考虑清楚。”
她眨了眨眼,愣怔数秒,回味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扬起嘴角轻笑,目光也变得冷泠泠,就像瞬间将这一年的交情抹杀干净。
“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叶词虽然善于交友,但天性吃软不吃硬,少年时期更没有学得圆滑,脾气犟起来直接翻脸,说绝交就绝交,不会拖泥带水做扭捏姿态。
许慎自家中发达以来,身边围绕的皆是笑脸人,阿谀奉承者司空见惯,就算不巴结,亦不会蠢到主动得罪他。听惯了恭惟,面对叶词的拒绝和挑衅,许慎如同遭受奇耻大辱。于是说到做到,一夕之间与她交恶,再不往来。
顺从乖巧的女孩随处可见,她又不是仙女,以为自己有多特别?
许慎气恼叶词不识抬举,便带漂亮女孩招摇过市,捧在手心,要什么给什么,且做得人尽皆知,就想让某个不知趣的感受嫉妒与落差。
一段时间过后气消了,又觉得没劲。他猜叶词必定也在后悔失去他这个朋友,总有一天要来求和。
高中三年,许慎无数次给台阶,身边的狐朋狗友只认叶词做嫂子,见面恭恭敬敬和和气气,她不可能不明白这个暗示。
可直到高中毕业她也没有向许慎服软低头。
好倔的姑娘。
算了吧,许慎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跟她较什么劲,就让她做回赢家又如何,承认喜欢她,不会少块肉,更不会死。
许慎心里计划着怎么跟叶词缓和关系,以为只要自己肯让步,定然顺利将她感化。
可万万没料到,她身边忽然冒出一个梁彦平。
冷清清,假正经,小白脸的皮相,不过多读几年书,就这么把她给骗了。
许慎这才醒悟,叶词没有赌气,她是真的不喜欢自己。
*
一路安枕,叶词醒来发现已经抵达别墅区,身旁的司机脸色阴郁,也没人招惹他,不知又闹哪门子脾气。
叶词揉揉眼睛,见车子被拦在门外,原来许慎没有出入卡,保安需要联系业主,得到确认之后才放行。
“君堡管理很严,开发商的老板都住在里边。”叶词刚睡醒,嗓子有点哑:“自己家连出入卡都没有,你怎么混的?”
许慎抚摸眉骨,神态厌倦:“要不是你威逼利诱,我根本不想来。”
叶词拧眉瞥过去:“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样。”
“我爸那个暴君,不高兴就把我吊起来打,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词觉得好笑:“你现在几岁了,还怕被他吊起来吗?”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正说着,保安放行,许慎开车进去,慢慢绕了十分钟,然后迷路。
叶词抚额:“我们能赶上午饭吗?”
“能。”
接着又绕十分钟才找到许家的独栋大宅,许恪搀扶妻子苏清在花园里散步,苏清穿一条针织长裙,外面披着皮草,腹部隆起,看上去大概五六个月了。
他们夫妻平日住在津市,回来的时间也不多。
许慎没打算把车开进车库,就近靠边停下,慢条斯理解开安全带,这时叶词已经摘掉口罩下车,拎起二十斤重的火腿大步上前,热情地打招呼。
“嫂嫂,恭喜恭喜,这么大的喜事,上次见大哥,他怎么一点儿都没透露。”
苏清笑说:“叶子你也不来看我,多久没见了。”
许恪瞥向后面懒懒散散上前的人:“我说吧,叶子才请得动他大驾。”
许慎单手插兜,扬起嘴角,不知什么意思:“又要当爹了?大冬天站在外面干什么,不怕嫂嫂冻着?”
许恪抬眉:“怕你不认识家门,好心好意出来迎接。”
“那我谢谢了?”
许恪推了推眼镜,发现叶词手中的礼品拎得费劲,伸手帮她提:“这是什么?”
“藏香猪火腿。”叶词笑眯眯:“以前听许妈妈念过几次。”
“这可不好买。”
“托人从藏民家里收来的。”叶词挽住苏清的胳膊:“嫂嫂,走慢点。”
许慎跟在她身侧,手里握着首饰盒,心不在焉转动。
许恪打量弟弟:“明年就二十八了,也该想想结婚生子的事吧。”
许慎随口道:“我动过手术,生不了孩子。”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坠地,苏清和许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什么意思?”
许慎耸耸肩:“真的,不信你问叶词。”
靠。叶词背脊发麻,难以置信地瞪住这个疯子,心里大骂脏话,气得呼吸发抖。
许慎却若无其事,话题轻飘飘带过,瞥着许恪:“再说有你开枝散叶不就够了,你看你多厉害,五年抱三……啊,不对,小宝不算。”
叶词一把扣住他的胳膊,指甲暗暗用力,示意他赶紧闭嘴。
苏清脸色淡淡,什么都没说,先行进屋,许恪则冷眼扫过去:“待会儿交代一下你生不了孩子的事。”
叶词深呼吸,等人走了,压低声音质问:“你发癫啊?!”
“怎么了,实话而已。”
苏清是二婚,当初带着一岁半的儿子嫁给许恪,后来又生了个儿子,现在怀上第三胎,夫妻俩是真喜欢小孩。
“人家一岁半就养在身边,和亲生父子没有差别,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干什么?”
闻言许慎嗤笑:“你真信呢,他做给他老婆看而已,许恪那种人怎么可能喜欢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我要不是他亲弟弟,他早就找人暗杀我了。”
叶词没兴趣听这个:“行,你喜欢得罪他们夫妻,喜欢作死,随你便。”她气得脑袋嗡嗡直鸣:“什么叫生不了孩子?你被阉割了吗?”
许慎耷拉着眼皮子看她:“你说呢?”
叶词一点儿不想提及往事,急火攻心,瞬间口不择言:“那个破手术,再去做一次,不就没事了?”
许慎稍稍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叶词,这世上有几个男人愿意结扎?复通之后也不是百分之百能生育的,在你心里就是个破手术,对吧?”
她脑壳又闷又疼,浑浑噩噩如湍流翻涌,不知往哪里打转。屏息冷静数秒,勉强恢复理性:“跟我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提过这种要求,是你自己愿意,事先也没和我商量。待会儿麻烦你向大哥解释清楚,不是我害得你不能生孩子。”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别墅。许慎站在冷风里看着那道背影,一如既往地冷酷,过河拆桥,独善其身。他摇头嗤笑,缓一会儿才进去,刚到客厅,许妈妈喊着心肝宝贝,扑上来将他抱住,险些掉泪。
许父则阴沉着脸,一个字都不吭。
午饭过后叶词陪长辈们打牌,在麻将桌前一坐就是两三个钟头,后腰酸痛,头昏脑胀。
忽然许慎来到身后,拍拍她的肩:“我来打两圈,你去吃点心。”
叶词得以脱身,到小客厅吃了一块蛋糕,接着不知怎么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近黄昏,夕阳西下,从玻璃窗洒落温柔余晖,她身上盖着许慎的外套,隐约有古龙水的香气。
许妈妈过来,怀里抱一只蝴蝶犬:“哎呀,叶子你怎么不去客房休息,当心感冒!”
她有点迷糊,睡得脸颊红通通,血气十足,打个哈欠,表情些微茫然。
许慎靠在门边打量,见她那德行,想起两人在一块儿时,她每次午睡醒来,愣愣地坐在床边,呆鹅一般,他打趣问:“一加一等于几啊?”
叶词感到智商受辱,像小狮子发怒:“滚!”
憨态可掬,许慎就把她搂在怀里使劲地亲:“瞧你那傻样儿。”
……
她会不会偶尔也想起这些回忆呢?跟他在一起,也曾经快乐过,对吧?
许慎没法确定。
晚上八点,他开车送她回家。
叶词说:“你妈希望你住一晚,多陪她两天。”
“那你怎么办,这里打不到车的。”
“我叫伍洲同来接就行。”
许慎按下车窗抽烟:“不找个借口,我怎么开溜。”
叶词轻叹:“真替许妈妈不值,怎么生了你这个逆子。”
他笑笑没有接话,开回津市才问:“你现在住哪儿。”
“天霞路。”
不多时到了江都金郡,叶词准备下车,许慎忽然开口,问:“今年回喜塔过年吗?”
“还没定,到时再看。”
“樱子结婚,我准备了贺礼,还没机会给。”
叶词皱眉:“你怎么知道她结婚了?”
许慎淡淡地:“偶尔有联络。”
叶词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关心别人的家事做什么,不过叶樱一向把许慎当半个兄长,极尽维护,她也不好干涉他们来往。
叶词下车回家,进小区,走进楼道,她站在电梯前扶住额头,大拇指和中指按揉太阳穴,酸痛异常。
今天实在太累了。
睁开眼,发现梁彦平出现在楼道里,他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香烟、钥匙和钱夹,大概是刚才出门买烟。
两人都没吭声,也不打招呼,沉默地坐电梯上楼,各自回家。
*
元旦放假三天,黎蕊涵窝在家中不愿出门。
早上醒来翻看手机,发现杨少钧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她眉头微蹙,只当没有看见。
黎母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热牛奶:“乖乖,你们台今晚有元旦晚会,你不用去盯着吗?”
她心不在焉地敷衍:“节目是提前录好的。”
“这样啊。”黎母放下杯子:“彦平也放假了吧,叫他来家里吃饭呀。”
黎蕊涵不语。
她母亲打量她的神色:“怎么了,这几天心事重重的,跟他吵架了?”
“没有。”
黎母轻叹:“乖乖,你得把握好啊,年纪不小了,彦平那种条件不是遍地都有的。”
黎蕊涵最不耐烦听这个:“你觉得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是吧?”
“妈妈只是提醒你要用心经营感情,你跟我抬杠做什么呢?”
她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抿了抿嘴,默然端起牛奶。
黎母说:“中午我做红烧肉,你送去彦平家和他一起吃吧,元旦节,他父母不在,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
黎蕊涵浑浑噩噩起床洗漱,换了衣裳,拎着母亲备好的保温桶出门。
坐在出租车上,她下定决心要跟梁彦平摊牌。
虽然那晚和杨少钧一度春宵,次日醒来她就后悔了。但黎蕊涵自恃心气儿高傲,不屑遮遮掩掩,况且也想看看梁彦平的反应。
不多时到了他的住所,从电梯出来,按响门铃。
不一会儿梁彦平开门,他穿着简洁的运动服,额头微微细汗,似乎刚从跑步机上下来。
黎蕊涵心跳飞快,瞧了他一眼便立刻避开对视:“我妈让我带红烧肉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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