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的母亲和弟弟,还被软禁在渊毒的都城普尔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困难肯定是有的,但我觉得,这件事的问题只在于西羌王您愿不愿意去做!只要您愿意去做,任何问题都可以一一化解。”
“比如呢?西羌军队出发后,百姓该如何安置?”
“西羌百姓可以悄悄度过萨尔高原,从我们来的路,暂时到燕国去避难。”
“你会把渊毒的军队引到燕国去的,到时候遭殃的,将会是燕国人。”
“不可能。”
沈兰十分笃定的回答。
“为什么?”呼延勒不明白眼前女子为何如此自信。
“你们之前提到过,渊毒的北方边境正在和别的国家作战,燕国二十万大军正在边境线上,渊毒女王绝对不会愚蠢到两线作战,得罪我们燕国这个东方的强盛国家。尤其是,西羌与北羌合为一国之后,渊毒也将面临羌国的铁骑,在如此局势下,再得罪燕国,渊毒只会让自己腹背受敌,所以,渊毒与燕国一定会谈判,化干戈,求暂时的和睦。”
呼延勒被沈兰说动了。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那么轻柔、纤弱,但是却又仿佛拥有着比他还要强大的力量。
“我的母亲与王弟,此刻都在王城。”
身为王,他第一时间应该为自己的子民考虑。
可是,母亲和王弟,是他心中的柔软。
他带领西羌百姓脱离渊毒国的决定,将会成为杀死母亲和王弟的绞索。
“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愿意到渊毒去,以燕国公主殿下使者的身份觐见女王,救出您的母亲和兄弟。”沈兰说道。
沈兰的决定,让呼延勒惊讶,更让他心底为这个女子颤动。
沈兰笑道:“我想,燕国与渊毒谈判之时,渊毒女王会给燕国这个面子,放了您的母亲和王弟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恍惚间,呼延勒觉得,眼前这个美丽而纤弱的女子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为拯救西羌百姓于水火而来。
“在下沈兰。”
*
王宫的中心广场建在山崖之间,呼延勒站在广场边上,任如刀子般的寒风刮过,矗立不动。
他俯视着下面的王城,遥望着北方。
那是,家的方向。
从他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告诉他,跨过格里莎山脉,是一个叫陇海的地方,那是他们的家,是故国所在。
没有人不想回家,那是祖父魂牵梦萦的地方,呼延勒还记得祖父的死的时候,执意不要土葬。
他说,把他的尸体焚烧,将骨灰从格里莎山脉的山间洒下去,也许有一天,风会带着他回家。
呼延勒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地方,但故国家乡就像是西羌人民族的烙印,世世代代的传承下来,成了每个人的执念。
他回头往东边看去,这是西羌现在的疆土,但却不是完全属于他们的,而是渊毒施舍给他们的。
渊毒把他们当做东方与北方边境的屏障,又把他们当做对外征战的牛马。
“哥。”呼延月拿着一件厚重的披风过来,披在了他的肩膀上,“你是不是在想那个燕国女子说的话?”
呼延勒眸色深沉,“阿月,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吗?”
“她说的有道理,可是,如果我们和燕国一起攻破北羌,燕国会把羌国的土地让给我们吗?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者,恐怕决定不了燕国的大事,到时候我们得罪了渊毒,国力又耗损严重,只能听从燕国的摆布了。”呼延月道。
“你不赞同她的建议吗?”
“不,我想回家,西羌的每一个百姓都想回到故乡。也许她说得对,这是我们近百年来唯一的机会,以前没有,以后很可能也不会有了。”呼延月上前拥抱自己的兄长,道:“哥,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反正,再没有任何情况,比现在还要再坏了!”
“如果我们对北羌出兵,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呼延勒叹息。
呼延月看向北方,“你是说,死亡沼泽?”
“祖父说,当初逃难时,西羌的百姓死在死亡沼泽的,足足有上万人,那里的湿气、毒虫,都是能要人命的。”
“但是要回到故乡,终究要走这一步的。这一次从死亡沼泽走过的,是我们强壮的士兵,不是老弱妇孺的西羌百姓,伤亡不一定会有那么可怕。西羌的百姓,能从燕国借道回家,如果一切顺利,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我还要再想想……”
做出这个决定实在太难了,这是关系西羌生死存亡的决定。
呼延勒揽住呼延月的肩膀,“阿月,这几日你和那个沈兰多走动走动,我们最好多了解一下燕国的情况。”
“我明白。”呼延月点头,“不过我觉得她不是坏人,从她也会顾虑母亲和玉赖就能看得出来。”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从她救了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而且,除此之外……
他想到沈兰那双温柔又坚毅的眸子,心底泛起颤动的涟漪。
这个女人,是他想要的。
第95章 噩梦
沈兰坐在卧房的窗台前,看着西边的残阳。
王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残阳如一把血红色的刀刃,将天与地割裂得泾渭分明。
在更遥远的西边,是强大的渊毒帝国,那个由女王掌管朝政的国度,那个让她心底里产生无限好奇的国度。
她应该过去看一看,等到回到燕国,将来公主即位,一定有需要学习渊毒女王的地方。
沈兰正想着,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金玲过去开门,来的是西羌公主,呼延月。
她身后跟着一个丫鬟,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食,呼延月径自走进来,“沈姑娘,夜里冷,我让厨房准备了一碗羊肉汤,给你来暖暖身子。”
沈兰忙起身去迎她,行礼道:“劳烦公主殿下。”
呼延月将她扶起来,拉着沈兰在一旁坐下,“我听说是你救了我哥的命,若是没有你,我们西羌就完了!你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大恩人。”
“公主言重了,沈兰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沈姑娘,你之前在殿前的提议,我哥已经在考虑了,我想,他会答应你的,只是,我实在是有一点忧心……”呼延月道。
沈兰问道:“公主在忧心什么呢?”
“我怕西羌拜托了渊毒,又要受燕国的挟制,不得自由。”呼延月叹息道。
沈兰抿唇,思虑了片刻,道:“公主放心,燕国不会这样做。”
呼延月却不相信,“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者,又能决定得了什么呢?”
“燕国不会征调西羌兵马,让西羌百姓妻离子散。若是燕国逼不得已出兵打仗,必定是受到他国来犯,唇亡齿寒,难道西羌就能袖手旁观吗?”
“可我不相信,你们燕国会这么白白帮我们。”呼延月狐疑地道。
沈兰道:“燕国不会白白帮你们,此次两国一共出兵击溃北羌,燕国会占领羌国一部分的城池土地,羌国也要签下合约,以后和睦相处,友好通商,不可来犯燕国边境。”
她出来之前,燕国与北羌的战况胶着,燕国最大的目的,就是击退北羌,并没有讨论更深层次的战后分配。
但这种事,也不是沈兰能够决定的。
一旦北羌溃败,燕国不可能会把北羌原有的土地全都拱手让给西羌,这不现实。
所以,作为战利品,城池土地一定要有。
西羌,也必须臣服。
这两点,沈兰可以确信。
不过,就她暂时对西羌的了解来看,就算燕国分走一些北羌的土地,西羌也不得不和燕国合作。
主导权还在燕国手上。
事实上,她猜的很对。
不管是呼延勒还是呼延月,他们现在一心只想摆脱渊毒,回到故乡陇海,得到一个国家应有的主权与自由。
就算燕国分得一些羌国的土地,西羌的百姓也会比现在过得更加自在。
呼延月心底最后的一块大石落下,她对沈兰扬唇一笑,“沈姑娘,燕国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让沈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默少顷,她站起身道:“一个西羌,只是我们的一个燕国州府那么大,燕国有十几个州府,有贫穷的地方,也有富庶的地方,有烟雨如画的江南,也有繁华似锦的上京……公主殿下,很抱歉,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我出生在衡州府,如今定居在上京,只了解这两个地方,”“上京是燕国的王城吗?”
“是的,上京城是一座穿城六十里,围城几百余里的巨城,一条淮清河贯穿东西,那条河从上游到下游,乘着船整整一天都看不完。上京城中的歌楼瓦肆有几百家,大大小小的寺庙有二十来座。”
呼延月惊讶,“你们为什么要建那么多的寺庙?我们王城只有一个,已经足够用了。”
“上京城的百姓,有几十万人呢!”沈兰笑道。
呼延月咂舌,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整个西羌,也才几十万人。”
沈兰邀请道:“若是有机会,公主可以到燕国来。”
“希望吧……”呼延月的神情骤然落寞下来。
她想不了那么长远,眼下,摆脱渊毒的控制,才是西羌的头等大事。
她身为公主,要和兄长呼延勒一同,扛起这个艰难又沉重的担子。
“今日初见时,公主穿一身铠甲,请恕沈兰冒昧,公主也曾习武吗?”沈兰忽然问道。
提及此,呼延月很是自豪,道:“我们西羌人,不论男女,从小就能骑马打猎,个个是战场上的好手!”
“男女之间天然有力量上的差距,女子带兵打仗,公主会如何应对?”
沈兰想到了白虎武馆,试图从呼延月这里汲取一些经验。
呼延月哈哈一笑,“男人的确力量更大,但是我告诉你,西羌军里,能打过我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女人更敏捷,更灵巧,在战场上亦有我们的优势,而且,很多时候,决定战场胜负的,不是蛮力,而是头脑!”
她自信的笑容,也感染了沈兰,沈兰心里暖盈盈的,对白虎武馆未来的发展更加有底气了。
*
燕国与北羌的战争紧迫,但西羌的局势要更加紧迫。
呼延勒并没有考虑太久,次日傍晚,他差人把沈兰召到了广场上。
看着眼前纤瘦美丽的女子,呼延勒一瞬间想到了高山之上的雪兰花,寒风将沈兰的衣裳吹起,宛如娇嫩的雪兰花瓣在风雪之中颤动。
他下意识地想将这个女子拥到怀里,为她挡住这凌冽的寒风。
但是呼延勒忍住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家国才是最重要的。
母亲和兄弟在渊毒女王的手中做人质,西羌的百姓还处在水火之中,他是西羌的王,没有资格在这种时候想女人。
“你和阿月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了。我已决定答应燕国的条件,和你们一起击溃北羌,夺回我们的家乡。”呼延勒说道。
这是沈兰早已经预想到的时刻,可此刻,听到呼延勒真真切切的说出口时,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激动得颤栗。
她,一个燕国的普通女子,在这一个时刻,拨动了历史的□□,改变了几个国家的命运。
“你冷吗?”呼延勒看出她的异样,突然靠近了她,高大威武的身躯为她挡住刮过来的寒风,强烈的男人气息瞬间倾轧过来。
沈兰只觉得呼吸一紧,瞬间清醒。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这个男人的距离,仿佛避之不及,“我不冷,我只是很高兴,此行不负公主所托,让燕国与西羌结盟合作。”
沈兰的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但是在呼延勒的面前,却显得她格外娇小。
她抬眸平视眼前的男人,只能看到他衣衫下肌肉紧绷饱满的胸口,这个男人,比她高了一个头。
“你好像怕我?”呼延勒试探地又靠近了沈兰。
男人的气息浓烈得像一坛酒,几乎要将沈兰溺毙,她觉得不舒服,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对上男人的眸子道:“我并不怕你,燕国讲究男女有别,你不应该靠我这么近。”
“男女有别?什么意思?”
沈兰并不想对眼前这个男人提起燕国女子的《女则》《女诫》,她垂下眸子,“时间紧迫,您还是快些去安排西羌军队和百姓迁徙的事吧,对您来说,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你放心,西羌的军队早就已经集结完毕,是赶赴渊毒,还是东出西羌,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情。百姓的迁徙,阿月已经在准备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
“我?”沈兰惊讶。
呼延勒直勾勾地看着她,眸光幽然,“你真的愿意到渊毒王城去救我母亲和王弟?”
“是的,我会尽我所能,保住你母亲和王弟的性命,如果可以,我会把他们平安带回燕国,再送到你们的国土上。”沈兰郑重地道。
她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更没有半分的虚伪。
呼延勒心中触动,“这件事其实和你无关,你犯不着冒险,和阿月一起跟着迁徙队回燕国去吧,母亲和王弟那里,我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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