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不言猛地低头看她。
辛易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孙老师犹豫片刻,接过来那颗糖,说:“谢谢,我去上个厕所。”
王海往一边走了两步,给他让开路。
孙老师边走边拿出自己的手机,垂头看了几眼。
等他人影进入拐角,王海把糖还给孙不言,看着辛易晴,严肃地说:“你不知道这里有监控吗?!”
辛易晴立刻垂头,弱声道歉:“对不起。”
王海冷笑道:“下次还敢。”
辛易晴:“……”
“真不敢了。”她小声说。
王海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就是太小,总以为自己机灵,其实早就被人看得透透的了。”
刘利好插嘴问:“那老师您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王海转身瞪他,“你是要我教你们怎么违法犯罪?!”
刘利好迅速摇头。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刘范林和钱三山分别载着韩星焰和曾星野回来,又带着他们两个上楼。
四人之间的气氛极为怪异。
两个学生低着头不说话,钱三山面容严肃,也不说话,就剩下刘范林蹙着眉絮絮叨叨,一会儿说电车刹车不好使,一会儿又说电车车座有问题,硌得他难受。
钱三山时不时回应一句,倒也算是让气氛稍有缓和,虽然仍旧十分尴尬。
辛易晴几人看到他们过来,尤其是后面没有全须全尾的韩星焰和曾星野,全都松了口气。
王海看了孙不言一眼,孙不言握着裤兜里面王海刚刚硬塞给他的五十块钱,从身旁的书包里面拽出来几小包阿尔卑斯,转过身迎上去,要给他们分。
辛易晴和武萱萱看着他脖子后面的一抹红,感叹:“不是人干的事儿。”
刘利好边嘶气边道:“太尴尬了!”
曾星野接过阿尔卑斯,很有礼貌地和孙不言道谢,然后抬起头,隔空与孙老师对视了一眼,忽地又垂下眼皮低下头。
孙不言又给他一个阿尔卑斯。
曾星野偏头看他,孙不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说了句“没事儿了”。
韩星焰也对着他露出很浅但又很有力量的微笑,像是劝慰和安抚一样地轻声道:“相信我的话,就也试着相信一下他们吧。”
曾星野顿了顿,看着她幅度很小地点头。
他拿着糖走到孙老师面前,把其中一个捏在手里,用双手举着要给孙老师,鼓起勇气说:“对不起。”
孙老师垂眸瞥着他手中的糖,也没表示是不是要接。
两人视线交错,一个不动如山,一个身形隐隐打颤。
大约十秒钟过去,孙老师开口,声音平淡,没有情绪,“我已经通知了你爸妈,回家反省一个月,五万字检讨。”
曾星野猛地睁大眼睛,孙老师也在这时抬起眼皮,眸光沉稳无畏,一副随意自如的模样,平静地说:“大概十分钟,他们就会到,你去收拾东西吧。”
听到“五万字检讨”的辛易晴等学生:“!!!”
听到“十分钟”,并且很快接收了刘范林眼神射线的王海:“……”
钱三山倒是没有表现出不一样的情绪,反而因为靠墙站立着的身体稍稍缓解了一些疲劳而略显轻松。
曾星野突然哈哈笑起来,猛地把手中的那个糖朝孙老师砸过去,然后大力推了他一下,喃声说着:“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他那一下用的力气大,孙老师被他重重推倒在地,砸到地板上的声音有着沉闷也掩盖不住的明显。
在场众人没预料到这一变化,一时间都有些呆住。
曾星野在这时跑了起来,步子迈得又快又大。
辛易晴心脏突突跳动,刚反应过来要提示大家,就听到刘范林焦急地喊道:“快拉住他!”
孙不言几人还没反应过来,辛易晴已经追了过去。
王海也迈开腿,想起来自己跑不快又停下来,扯着孙不言的胳膊往前甩,“拉住他啊!!!”
孙不言一边如梦初醒地“哦哦”出声,一边大步跑过去。
但他们反应过来得太晚,这时候已经看不到曾星野的身影了。
和两个小时前拐向厕所的孙老师一样,曾星野也拐向了那里。
孙不言看到辛易晴身形僵住,然后听到一声重物砸落在地的声响,接着是一声听上去凄惨又好像代表着解脱意味的怒嚎,随后变成带着哭腔的放声大笑。
孙不言不由停下脚步,反应一瞬才又追过去。
而辛易晴,她突然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肚子,不受控制一样弯下腰,难受又痛苦地呕吐起来。
第64章 拥抱沉默
在车上坐着的时候, 没有人能料到,他们这一场兴师动众的参观学习,会如此草率地落下帷幕。
从出发到返回学校, 加起来都不足12个小时。
当天下午五点半, 刘范林紧急召集了桉贤一高50名学生,不由分说地将人带上他们来时的大巴车,脸色很不好看地催促着他们动作快些再快些。
一众学生的表情也比较耐人寻味。
如果说他们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一点不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隐约知道,有人跳楼了。
至于与之相关的更具体的那些, 这些人就不怎么清楚了。
当然, 这些人里面, 不包括辛易晴几个。
于是他们被格外关照。
刘范林租的这辆大巴车, 有两层。只不过在来的时候,第一层放置的,是这50名学生的临时生活用品。
但因为他们行动匆匆, 当天来当天离开, 这些东西都没有动, 仍旧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那些东西被大家扔得乱七八糟, 占了不少位置。
辛易晴他们没办法很集中地坐在一起。
刘范林和王海过来以后, 把人全都薅起来, 让他们往一处挤,有位置的坐位置, 没位置的就找地方站着,或者直接坐地上。
他们絮絮叨叨地和辛易晴几人说了很多,但从始至终都得不到什么回应。
这几个人像是呆住一样不知所措, 人更是没有什么生气。
刘范林和王海战战兢兢,很担心他们是心理上出了问题。
辛易晴下午呕得太厉害, 现在这时候胃里完全空了,酸水不停泛滥。再加上她的晕车症,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趴在武萱萱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呼吸。
韩星焰完全怔住,像是得了魇症,被第7组另外一个女生搭着肩膀扶住——看上去用“困缚”来形容,似乎要更合适。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大家都能理解她的心情。
下午她跑到厕所拐角的时候,要比孙不言更晚一些,但更迅猛,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孙不言双手一块用上都险些拉不住她。
刘范林和王海这时候顾不上管她,被钱三山两人拉着下了楼,去看曾星野情况。
武萱萱那时候还算平静,就被王海支使挨个跑教室,叮嘱一定要看好他们的学生,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件事。
所以她转身看了一眼辛易晴,很不放心地带着刘利好几人去跑教室。
厕所拐角剩下的人,只有辛易晴三个。
孙不言不好做大动作桎梏韩星焰,只能随机应变和她纠缠,费力气极了。
他呼吸渐渐粗重,觉得力有不逮。可韩星焰仍旧精神奕奕,浑身用不完的力气一样。
最后是辛易晴停下呕吐,在水池边洗了把脸,死死抱住了她。
韩星焰慢慢安静下来,没有再做什么,只是不停地轻轻抽泣,小声呜咽着哭。
孙不言想走到厕所里面的窗户边,往下看一眼曾星野的情况,好告诉韩星焰,让她能够安心些许。
可他又怕自己一挪动,被韩星焰看到以后,就再次激动起来。
那道窗和他隔着一段很近的距离,厕所里面怪异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息,同样也刺激着别人的。
但这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不被人格外注意。
韩星焰看不到曾星野跳下去以后的场景,但她面前毫无预料地出现了成片的红色,几乎快要糊住她眼睛。她闻到很重的血腥味,四面八方哪里都是,像是有一张巨大的血网把她包裹起来。
她害怕不已。幸好有辛易晴用力将她箍紧的怀抱,才让她有了一些真实感,觉得那血网还没彻底到她跟前。
辛易晴看着那扇大开的窗,心中犹如万鼓齐擂。
在这偌大的校园里,似乎只有那一扇能够大开的窗。
它处在混乱肮脏又不堪的地方,却也是这里唯一能透进来最原始的、没有被任何人工制品阻挡亦或是过滤过的光的地方。
耳边是韩星焰止不住的呜咽,面前是陆离斑斓的七彩光。
可她眼睛里,脑子里,心里,却只有曾星野毫不犹豫跳下去的身影。
茫然间,她竟然觉得他做了一件很正确、很勇敢的事情。
在听到曾星野摔下去以后的凄厉嚎叫时,她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丝可悲的遗憾。
内心深处的某个想法悄悄冒头,把辛易晴狠狠吓了一跳以后又像是闪电一样离开,只给她留下一道刺目的炫白。
这让辛易晴再次为自己的想法惊诧。
她觉得自己冷血,对于生命毫无敬畏。
可她也是真的觉得遗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是一再地深刻去想,为什么人不能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生死。
为什么人又会在别人随心所欲地选择了自己的生死以后,认为他愚不可及。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面对那些,她也可以比起拇指放声称赞他们一句勇敢,并且真心实意地道一声恭喜。
这未尝不是一种意义上的皆大欢喜。
因为这些念头,她有些不太敢去面对韩星焰,更是连一句话都不敢和她说。
甚至看到坐在她身旁的武萱萱,辛易晴都不是很敢对她吐露这些。
她害怕自己被人认为不正常,或者是她疯了。
从来嘻嘻哈哈的孙不言和惯会发癫装疯的刘利好也安静下来,看着和他们一起坐在地上抱头低泣的周祺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
沉默围绕着他们,他们拥抱着沉默。
似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窥得一点点安心。
于是,他们对于不停说话的刘范林和王海,觉得有点烦人,可又很满足于他们轻言慢语地劝慰,觉得自己的心能够随之稍稍安静。
但让他们出声回应些什么,他们又实在给不出任何回答。
刘范林和王海越发担心,一个人叽叽喳喳地上演独角戏,另一个人背过身嗒嗒嗒嗒狂敲手机。
忽然,周祺然猛地抬起了头,表情迷茫又畏惧。他眼睛已经肿了起来,脸颊通红,一开口声音沙哑:“老师,你们也要请我们的家长过来吗?”
正在捣鼓手机的刘范林背影一颤,不安地转过身来。
“没有。”他僵硬地说:“我们不这么做的啊,放心。”
周祺然表情未变,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
刘范林已经听过了王海对他下午做的事情的解释,知道他真的是有在尽心尽力,只是最后结果与想象偏差实在太多。
想起王海后悔的那些被他略过的细节,刘范林忽地也害怕起来。
他把手机怼到周祺然面前,一点点地翻给他看,耐心地说:“真的没有,没有的啊。”
周祺然点了点头,又把头埋下去,再次用双手抱住。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刘范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松一口气。
他心脏几乎是悬在嗓子眼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要被他自己给吐出来。
他心里也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草率地组织这场参观学习。
王海在这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范林转脸去看,瞧见他眼球上密布的血丝。
他叹了口气,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王海也叹了口气,又轻抬起些手,不知道要表达什么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范林垂头,举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刘利好余光瞟见,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在刚说出一个“你”字的时候顿住。他站起身,动静很小地挪到刘范林面前,用气声对他说:“这事情不能怪我们。我们已经在努力救他了,是那边的老师不愿意听。”
刘范林摸了摸他的头,挤出了一抹微笑。
曾星野的事情或许不能怪他,可现在这里的数名学生状态堪忧,他难辞其咎。
他到这时候才深刻理解到,别人家的孩子,真没有自己家的好。
可现在自己家的这些孩子,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大巴车没出长烟时,速度很快,快要飙起来。等出了长烟,它又慢下来,一悠一悠地跑,车身也似乎因此轻晃,像是摇篮。
几人在夜色之中,在摇篮安抚之下,慢慢地睡着。
他们的表情时而祥和,时而又恐惧。
刘范林和王海一个个巡视过他们的脸,眉头蹙起的程度一点点加深。
行驶到一个大坑之处,车辆忽然颠簸一下,众人醒来,发现已经快要回到桉贤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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