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来。”孙不言摩拳擦掌, 兴奋地说:“我必须得让你俩知道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这样才能显现出我的先见之明。”
武萱萱笑着“切”了声,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来。”
“三年呐!”孙不言举起三根手指, 表情夸张,“我们三年也就这两次活动,这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就这还不能说明它有意义吗?”
武萱萱安静两秒,没忍住吐槽说:“看你那架势, 我本来以为你开出来的是坦克, 没想到是学步车。”
孙不言尴尬地放下了手。
“好吧。”他闷声说:“其实我也找不到它除此之外的其它意义。”
“要说是为了班级团结……我们本来就挺团结的, 内部没发生过大冲突, 有没有这件事都一样。”孙不言顿了顿,又说:“它也不像是娱乐性活动,反正除了选曲的那天, 我没从这件事情中感受到特别多的快乐。但如果说它是纪念性活动, 我觉得更不像, 都不是那个时间了, 还纪念什么?”
“给我们大家都留下美好的回忆……这个说法更扯了。别说毕业以后了, 就算是现在, 我和班里有些人一年内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二十句。”孙不言遗憾道:“等到了毕业, 谁还认识谁啊。”
武萱萱点头,“确实是这样。”
孙不言颓丧无比,感叹道:“所以说了半天, 我们也没能找出来它的意义,甚至连我这个原本还有点坚定的人都动摇了……”
他苦着脸, 去看辛易晴,“你快劝劝我,我不想对这件事丧失信心,不然我今天下午就指挥不了了!”
辛易晴沉默了一会儿,先说“对不起”,然后沉默,片刻后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劝你。”
孙不言沉重地叹了口气,正要再激情表演一番,就听辛易晴又说:“而且,不只是这件事,许多事情我都觉得没有意义。”
“包括说话,包括做事,包括学习……”辛易晴一句句地说,缓慢又坚定,但又突然停顿,把手藏在桌子下面狠狠握了握掌,才接着说:“包括……活着。”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起——
孙不言捡起从自己手中掉落、砸到面前餐盘上的筷子,用力攥紧,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变为惊喜,“知音呐!”
武萱萱猛地松了一口气,一瞬间之后又担心起别的。
辛易晴很是茫然,也十分意外。
孙不言缓缓道:“我以前就想过,反正我们最后都是要死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把这话和我爸妈说过,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即将成为哲学家,竟然这么先知地提出了这么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孙不言叹了口气,说:“可惜被我爸一通数落,还被他揪着我耳朵揪了好久,给我耳朵拽得烫得不能行,从那以后我就没再和任何人说过这话了。”
“没想到你竟然也这么想。”孙不言嘿嘿笑了两声,“早知道我以前就和你们说了。”
武萱萱有些难言,但对比起孙不言选择的处理方式,她也想不出来更好的。
辛易晴肯定知道,孙不言筷子被惊掉不是因为他赞同,而是因为被辛易晴最后那四个字吓到。
孙不言也清楚这个事实,但现在显然不是大家相互坦白的好时机,孙不言只能想办法含糊过去。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像样的、也是最适合他的一种说法。
只是他还是表现得不太好,那两声笑,实在太明显。
武萱萱试图找补,但又有些词穷,几次尝试后都没有结果,只能无奈地看向辛易晴的方向,在心里希望她这时候可以变成迟钝的人,发现不了什么。
可惜这注定是不可能的。
辛易晴的确想退缩了。
听到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的时候,她不想再说出任何事情,直到她听到孙不言那两声刻意的笑,又看到武萱萱看过来的小心翼翼的眼神。
辛易晴退到一半,又被一种力量,推着回到原处。
她把这种力量归结为“不希望他们失望”。
她用十秒钟平复心情,然后对二人笑了笑。
武萱萱愣了一下,还没确信自己猜想,就听到辛易晴说:“但我不是那么想的。”
她神情认真,与之前每次碰到这种事情,总是用玩笑话模糊过去的选择不同,她慢慢地道:“我觉得它没有意义,不是因为我们最终都会死,我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真正有意义的人事物,最起码要让感受它的人会有一点开心吧?”辛易晴笑了笑,说:“我是这么判断的。”
“可是说话不是。”辛易晴说:“我有时候真的很想一直在一个小角落安静地待着,一句话都不说。”
顿了顿,她补充:“不包括现在这会儿。”
然后她接着道:“做事也不是。它不能让我感到开心。我经常会想,人要是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还不会死该有多好,那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了。”
“学习更不会了。一个星期做完的卷子和限时测,能有一厘米厚,但就这样还要被说我们做得不够,让我们去看看别的学校和学生,以此来说明我们经历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压根不值一提。这太变态了。”辛易晴打了个比方,说:“总不能因为两个杀人犯中,一个杀了一个人,另一个杀了十个人,就说第一个不是杀人犯吧?”
“我知道我这么说不算完全正确,因为如果老王或者范进在这里,肯定要说我们学习的意义是为了上一个好学校,有一个好未来。”
“但那是一定的吗?好好学习就能顺利地升入好学校吗?进了好学校就能有好未来吗?”辛易晴说:“拿长烟一中来讲,学生跳楼的事情那么容易就被他们压了下来,甚至连消息都没有怎么传出去,孙老师可能到现在也没有受到惩罚。”
“学生算什么啊?”辛易晴苦笑着,毫不留情道:“别人轻轻松松就能按死的蚂蚱,甚至可以说,这只蚂蚱临死前想蹦哒一下,也蹦哒不起来。”
辛易晴抬头,深深吐出口气,说:“这就是活着要经历的。”
安静两秒,她已经不再那么激动。
“但我也不想死,而且还经常会想,我要是只靠呼吸就能活着该有多好。我一点都不想死。”辛易晴重复说,接着抬眼看向他们两人,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孙不言握着筷子的手更用力了,手心都感觉到疼。
辛易晴还是没有说出很多自己经历的,但就目前这些,已经足够人明白一点她在痛苦的那些。
孙不言不是聪明学生,但自认算是一个比较会通过积极套公式而得到部分正确答案的幸运选手。
但这样一来,他只能得到答案,还只是其中一部分,他无法从这部分答案中推演出更多的一些东西。
孙不言无助地看向武萱萱,希望像她这样的聪明学生,能够发现不一样的细节。
可武萱萱表情格外的凝重。
他几次暗示,都只得到她轻轻摇头又缓缓点头的回应,莫名其妙,和没给回应没有区别。
孙不言着急起来,又去看辛易晴。
看到他脸上的焦躁,辛易晴怔了怔神,好半天才说:“我真的不想死的。”
话音落下,武萱萱突然轻声问:“真的没有这么想过吗?”
这下怔住的人换成孙不言。
反应过来后,他开始头皮发麻。
好学生就是好学生,下笔就是剑走偏锋,但又能找到最终答案。
他也终于明白武萱萱为什么一直摇头又点头。
同时,他十分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辛易晴又沉默了。
就在两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辛易晴忽然开了口,“那当然还是会有的。”
“要说一次都没有,肯定不可能的。只不过那种时候很少很少……”辛易晴笑着说:“我想得更多的,是希望地球爆炸。”
说完她声音兀地停住,尴尬地说:“好像是一样的啊。”
“不对,其实也不一样。”辛易晴突然改口。
她想要表明自己并没有经常那样想,试图找到这两者的区别。她想了想,说:“希望地球爆炸那时候,是我觉得这世界有问题,而不是我的原因,我的问题。”
“所以活着怎么没有意义了?”武萱萱突然莫名其妙地说。
辛易晴迷惑地看向她。
武萱萱说:“你发现了这世界的许多问题。”
辛易晴忍不住笑起来,说:“萱萱,你这句话,和老王他们说的‘学习是为了升入好学校,有一个好未来’,性质好像是一样的。”
“与其这么说,你还不如告诉我,没有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辛易晴笑着说:“因为我会去探究意义的存在,然后慢慢发现意义。”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在心里仔细回味她刚才说的话。
没有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辛易晴忽然茅塞顿开。
所以为什么还要去追寻一件事情的意义呢?
它已经告诉你了,它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去追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该做还是要做。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她也不一定能选择。
意义本来就是悬浮又虚妄的东西。
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去追寻意义?
所谓意义,不过是有心人希望别人或者自己能够心甘情愿做某件事而强行灌输的思想。
好比人说,苦难能够使人进步。
但实际上,苦难带来的只是苦难,不会有任何进步,顶多是让人长了记性,知道以后不能这样,但万一他只有这一个选择呢?
他仍旧只能走原来的路。
至于苦难,它依然是苦难。
它一无是处,也毫无意义。
辛易晴想,追寻意义,好像本身就是一种不必要的行为。因为他们能面对的选择,只有做,或者不做。
如果一定要去追寻什么意义,反倒是自寻烦恼了。
她忽然笑起来,说:“我们好像不用追求意义的。”
武萱萱问:“为什么?”
“那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辛易晴说:“反正我们无法选择。”
武萱萱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她问:“所以你还要不要活着?”
辛易晴意外地看她一瞬,接着恍然大悟,她笑着说:“我就没死过好吗。”
武萱萱突然大声地笑起来,辛易晴惊诧一瞬,然后会心轻笑,最后跟着她一起,放声大笑。
孙不言还懵懵的,不太清楚当前情况,只是确定,事情大概是变好了的。
于是,他也不甘落后地一起笑起来,声音还不小。
餐厅这时候已经没有太多人,他们这样奇怪的行为就没有引得许多人侧目,只有偶尔一两个眼神投射过来,好笑地看一眼,然后就很快移开目光,喊身旁同伴也来看,等他们都看完了,也笑过了,就结伴匆匆离开。
但也有人过来。
三人笑得正开心的时候,猛然听见前方一声暴喝:“你们三个发什么神经呢?!”
三人停下,循声看过去,看到了校长咆哮的脸,还有范进头疼的脸……以及,他捂着的耳朵。
孙不言攥了许久的筷子终于松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续地响,和刚才一模一样。
武萱萱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又低声笑了起来。辛易晴和孙不言深受感染,没忍住跟着笑了。
然后他们看到,范进毅然决然转过身的动作,一点犹豫都没有。
三人:“。”
第112章 真是好事
“都高二的学生了!马上就要升高三!吃完了饭还不赶紧回去学习, 在这里发什么疯!”对着靠墙站立的三个人,校长怒不可遏地斥道:“明年这时候,你们都要开始二轮复习了知不知道!”
“那是什么概念?啊!意味着你们马上就要高考了知道吗?!”校长说着说着, 更加生气了, “我要是你们,一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要高考,我都恨不能白天晚上不睡觉地看书学习,可你们呢,一个个的, 吊儿郎当, 懒懒散散……”
最后, 校长用手指狠狠指着他们, 戳戳点点抖了半天,憋出一句:“不成体统!”
辛易晴:“……”
其实您是想“哔哔哔”的对吧?
武萱萱低着头,身体时不时抖动一下, 看起来很像是因为校长的话被吓到,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是在艰难地忍笑。
辛易晴和孙不言积极地点头回应, 给人的感觉很是虔诚, 又有些唯唯诺诺, 一副知错了的模样。
刘范林在心里轻嗤:装得挺像。
校长絮絮叨叨地说着教育人的话,从暴跳如雷到语重心长, 最后气得牙痒,冷不丁又开始骂。
三人老实地受着,一句不该说的话都没有, 只等着他什么时候骂够了就赶紧找机会溜,免得自己喜提三千检讨。
但校长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越说越来劲,越骂越生气,生生逮着他们骂了近十分钟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刘范林无声叹了口气,出面劝解,把三人解救出来,让他们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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