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柔的右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不由得回呛沈宗庭:“明明是我先来这儿吹风的,你是后来的。”
沈宗庭不说话,目光跟过去,注视着她拢发的右手。
因为小臂抬起的缘故,她大衣袖口滑下,皓腕如凝了霜雪般洁白,又像是上好的汝窑细瓷,泛着细腻的光泽。
“很不巧,打扰沈先生在此猎艳了。”孟佳期见他不说话,又兀自补充一句。
这下他终于发现,她也并不是初见时那般,性子温软。她也是有刺的,只不过将刺藏在底下,不会主动扎人。
她说“猎艳”两字,唇畔还含着一丝戏谑的调侃,若有若无。沈宗庭正想定神看一看,那调侃就已经消失不见,好像钻回了她心里。
也不知道此时她心里该是怎样编派他。
沈宗庭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轻笑一声,不再探究,丢下一句“信你了”,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边,身后“啪”地一声,似乎有重物落地。他有些不耐,不知道她搞了什么鬼,转过身,却看见女孩坐在地上。
她脸上表情还有些懵懵的,好像被摔懵了。
许是注意到他的回身,她那种懵懵的表情只持续了两秒,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她两只手向后撑着,原本被拢好的头发又乱了,胡乱地垂下来,蓬松而柔软,倒映衬得她的脸成了一枚浸润在墨色里的月。
孟佳期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脚。
不只是摔了,脚踝也扭了,有些疼。她刚刚是想小小地往后挪一挪,不曾想高跟鞋如针锥般的鞋跟,紧紧地陷进了木地板的缝隙里
偏偏她穿了八cm的黑色尖头高跟鞋,这个姿势使得她膝盖高高地翘了起来。
这场子有些年头,常年有雨水从窗灌进来,地板变形、胀缩,缝隙大大小小,像纵横的皱纹。好巧不巧,其中一处缝隙和她的跟尖完美地契合。
她想拔又拔不出来,偏偏今天大衣里头的搭配是极显身材的衬衫和包臀裙,那裙子要越滑越下,眼看就要走光。
她正想要不要把脚从鞋里拿出来,却见沈宗庭已经去而复返,在她身前半蹲了下来。
气氛有种诡异的沉默。
“你要做什么?”孟佳期的声音带着防备,还有些紧张。
这套间里安安静静地,什么人都没有。他要是对她做什么,她能不能用手肘把他击昏过去?
男女的差异摆在这里,好像有点难度。
“...”
他眼神撇过来,那一瞬似乎已经看清她心底,将她的防备也照得清楚透亮。
下一秒,不由分说地,他的手按住了她的脚背。
她脚背温软,隔着薄薄一层肤色的丝袜,泛出莹润的光泽,此刻,它们正被包裹在丝袜和黑色的尖头细高跟里,那种包裹感,莫名地,让人有一种想要撕扯的冲动。
所有的念头不过转瞬之间。
孟佳期实在想不到,方才还咄咄逼人,脸色臭得要命的男人,现在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温和。
隔着薄薄的丝袜,她感知到他手指粗糙温润的肌理。
男人手上发力,整个鞋跟被他生生从卡住的缝隙中拔出来,避免了她在他面前脱鞋的尴尬。
“好了。”男人浅淡地落下一声。
那双筋骨分明、她看着就觉得很欲的手,也适时地松开了她的脚背。
孟佳期仍坐在原地,正想小幅度挪动下早已经麻了的臀部和大腿,已经走开的男人却忽然回身,对她皱眉。
“不是已经弄出来了,怎么还不起来?”
沈宗庭的语气带上了两分不耐。
难道要让所有路过的人都看到她这样子?她向后坐在地上,由于鞋跟过高的缘故,双腿不由得微微叉开——
几乎要走光。
“你走开,我就起来了。”孟佳期咬牙道。
本来这双鞋她买时就是打折的,断码,要挤一挤才能穿进去。而且她还在窗边站了这样久,吹了这样久的冷风,下肢的血液循环不畅。她摔到屁股墩儿,就连臀部都麻。
“...”
沈宗庭脸上难得现出一缕微妙的表情。孟佳期捕捉到这个表情,心想,他是不是觉得很无语?
他再度回身,伸一只手给她。他手掌宽大,有力。手指筋脉贲突,力量感十足。
她垂了垂眸才将手递过去,被他攥着稍稍用力一拉。
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时,她手腕纤细,手指嫩得像葱白,从审美层面来看,一双十分符合人类自然审美预期的手。只不过,手的主人似乎没太在意手的美感,而更在意它能用来做什么。
指腹嶙峋有茧,还有被立裁人台和剪刀扎过的痕迹。似乎,这双手也无声地昭示着,手的主人并非养尊处优,而是吃了不少苦。
不光她的手。她的脸,她的身材,似乎也是极其符合人类自然审美的。
很多细微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像游鱼一般游过。
-
回程路上,依旧是叶酩和孟佳期同一车。车在浓重的黑夜里冲下山去。
“你听说了吗?今天有人向沈宗庭表白了,还被拒绝了,场面那叫一个难堪,啧啧。那女孩还不是我们这种女大学生,是轮辉家的大小姐。”
Elisa,中文名谭诗韵,轮辉百货的大小姐,长着一张金娇玉贵的脸,行事乖张,但十分有乖张的资本,和他们这些浮萍一样的女大学生不一样。
“你说说,沈宗庭真不是一个懂怜香惜玉的,人家女孩子哭着跑出去,哭得梨花带雨的,他连安慰一声都没有。”
叶酩连声感叹。作为目睹了几乎全部事件的“在场人”,孟佳期不欲多说,只是静静地倾听。
-
回到宿舍时已经很晚,孟佳期站在门口,伸手在提包里掏了半天钥匙,愣是没找到。
找不到钥匙,她在门口踟蹰半天,不知是叫醒陈湘湘给她开门,还是去问楼管阿姨借钥匙。
楼管室里,阿姨已经“沉睡不知归路,误入梦乡深处”。
正当她咬咬牙打算叫陈湘湘,宿舍门“呼”地一声打开,睡眼惺忪、满头蓬乱的陈湘湘出现在门口。
“佳期,你回来啦?”
“回来了。吵醒你睡觉了?”她歉意地笑。
“这倒没有。我正好起夜。”
孟佳期闪身进去。
陈湘湘起夜回来,看见孟佳期已经换上了一条雾霾蓝色的长睡衣,此刻正用软梳一下下地梳着她柔软的长发。
“佳期,恭喜你,上学期的‘时苑奖’,你的设计图和实物好像中了金奖。我今天在学院公告栏看到的——”陈湘湘想起来,语气里透着由衷的恭喜。
孟佳期一听,打开电脑一看。果真,邮箱里躺着两封未读邮件,一封是时苑奖获奖通知兼领奖仪式,另一封则是Tera杂志发来的实习时装插画师录取offer。
看到实习录取offer,孟佳期心里顿了顿,闪过一丝念头。这offer,到底是她凭借真枪实干得到的,还是有人暗中帮了她的忙?
但无论过程如何,offer她是拿到了。
她迅速地划拉着鼠标,心情舒缓了不少。
“奖金有五万——要不我们等放假去吃好吃的吧?茶餐厅还是海鲜舫,你想去哪个。”
孟佳期从椅子上转过头,询问陈湘湘。
“好啊好啊,海鲜舫,避风塘炒蟹怎么样?”陈湘湘刚爬上床,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
“可以,用猛油一炒,再用蒜头和豆豉炒增香,很香。”孟佳期将两条长腿收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认认真真地讨论夜宵。
每当这时,陈湘湘总觉得,那个被外界盛传“很难追”的高冷女神孟佳期,其实不过是会因为发奖金而开开心心、要和舍友讨论要不要去吃避风塘炒蟹的女孩子罢了。
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这让陈湘湘从心底生出一丝柔软。
这斯柔软,让陈湘湘忍不住将盘绕在心头的话,同孟佳期托出。
“佳期,你今天是和叶酩去玩了?”
“嗯,一个牌局。”
“你能拿到金奖,说明你实力很好,功课也学得不错。我是想说,跟叶酩出去太多,恐怕会让你学习分心。你不如就好好修功课,找实习,把自己的履历弄得好看点儿。”
陈湘湘说得隐晦。
如果换了别人,大概会觉得陈湘湘多管闲事。但孟佳期不,她太了解陈湘湘。
陈湘湘是个优秀又努力的女孩,湘湘同她一样,孤身从内地来港称上学,拿着港理最高一档的奖学金。从大一开始,陈湘湘就出去实习,不要钱、倒贴车费也去实习。
这样的陈湘湘,是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的女孩,而现实待她也是如此。扎扎实实地拿奖学金、拿高绩点、四处投简历,一点点爬升。
能相信“努力就有回报”的人,其实是幸福的。
但某种程度而言,孟佳期不能够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她知这世上有太多的后门。服装设计是一门艺术,艺术就是富人的专业,要想在这个圈子里玩转得开,努力其实只是最底层的基石。
资源、人脉、权势。
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还是想要一阵好风。
“湘湘,谢谢你同我说这些。”孟佳期认真道谢。“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放心,我也做好了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那也成。不过佳期,你不要被人骗了。”
“嗯,不会。”
孟佳期嘴上应着,不知道为何,脑中忽然闪过沈宗庭的人影。沈宗庭这种男人,太会骗女孩子了,看起来就像猎艳场里的高手,会把人弄得五迷三道的。
如果会被一个男人骗到,那大概就是沈宗庭这种,长相和审美都很好,还浑身散发着金钱和权力气息的男人,能骗到她了。
很快到了周五,时苑奖颁奖仪式将在学校礼堂举行。
由于要参加颁奖仪式的缘故,孟佳期起得格外早,化了一个清淡的妆容,换上她精心准备的西装礼服裙。
简单用过早餐后,她来到礼堂。
礼堂里,本次时苑奖各组的获奖服装正摆在一个个玻璃柜台内,供人欣赏和参观。
有同学院的同学认出,她就是那个摘得正装组金奖的同学,纷纷真心实意地恭喜她。
“恭喜恭喜,佳期。”
“不光人长得好看,还很厉害。”
面对同学们真诚的恭喜,孟佳期露出浅浅的笑容,回以同样真挚的笑容。
最令孟佳期欣喜的,是院长陈千枝对她的赞贺。
“佳期,不光你需要时苑奖证明自己,时苑奖,也需要你来证明它还没有变水。”
陈千枝是一位严师,能得到她如此高的评价,非常难得。
“谢谢陈老师教导。”孟佳期对陈千枝深深鞠躬,心中万千感慨。
谁不希望努力会有收获呢?
努力就有收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这世上,多的是无用的努力,和想努力,却无从努力起的人们。
“颁奖嘉宾很快到了,今天还有个奖学基金的剪彩仪式,到时候你就做一回礼仪小姐,也算我们服装学院的门面。”陈千枝看着自己学生,面上带着淡淡的骄傲。
“是。”
她和陈千纸交谈几句后,又回到参观的人群里,听到几个服装表演系的男大学生插科打诨。
“喂喂,哥们怎么今天穿得如此正式?看看你连油头都抹上了。”
“切,你不懂,我们老师说,今天有个重磅级人物要来?”
“有多重磅?体重三百斤的那种重磅吗?”
“当然不是!!是很有钱的那种重磅,咱学校的礼堂就是人家全资出钱赞助的。”
“全资?你没说错吧?我只想问,这金主还缺不缺儿子,我还缺个爸爸。”
“想得美,先排队,你排我后面,我第一志愿投胎当他儿子,不,他孙子。”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闹一番,顺带着引起了孟佳期的好奇,是有多“重磅”的人物。
这时,礼堂内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乎所有的人,都朝门口方向看去。穿着制服的安保走过来,正声让摄影记者们关掉镜头。
孟佳期也不由得朝门口看去。
在校董会主席、副主席、校长、以及教资会、研资局领导的簇拥下,沈宗庭跨进礼堂的软包门。他今天的打扮是难得的正式,正统的黑色西装,饱满的温莎领结,矜贵,高不可攀。
他是那种被人一眼瞩目的人,在他的映照下,同他一起进来的人都暗淡无光,成了陪衬的存在。
第6章 意外 (小修)
“快看快看,金主爸爸来了!!”两个学生,一个捅捅另一个的腰。
孟佳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传说中的“金主爸爸”、“重磅级人物”,居然是沈宗庭。
他被一群领导簇拥着,参观完了整个展厅。
不知是不是孟佳期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在她的作品面前,停留的时间格外长,还倾下身去,认真看了看,旁边负责讲解的领导更是舌灿莲花,将她的作品夸出了花。
她的作品是是一件经典的关门领大衣。
人字斜纹卡其色,大衣后中开衩,长度及膝,使用保暖的羊绒织物,在暖色灯下散发出面料的高级光泽。
其实,这样一件作品,放在学生作品当中是非常够看的,就是不知道沈宗庭评价如何了。孟佳期远远看着,看到他脸上漫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非常想知道他这笑容背后的况味。
是欣赏,还是不屑?还是淡淡笑之,就像学识渊博的教授看幼稚园小朋友班门弄斧?
等沈宗庭大致参观过一轮后,奖学金剪彩仪式即将开始。
就在这时,孟佳期放在大衣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
铃声急促。她掏出手机一看,屏幕里赫然写着莫女士的名字“莫柳”。莫女士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犹豫了下,还是决意接起。
这时,人潮已经从展厅涌向了礼堂。在穿着正装、衣香鬓影的人潮里,她像逆流朝外的一尾鱼。
“喂,妈。”她走进厕所,压低声音,抬头看着墙上的壁挂钟。
还有五分钟,剪彩正式开始,她还要赶去做礼仪小姐。这是陈千枝院长为她争取的崭露脸面的机会。
“期期,是妈妈。”莫柳女士柔婉的声音响起。“最近你该期末了吧?对了,你有个小姨要结婚,得随份子钱,你卡里还有吗,转一万给我,我应急。”
应急。
莫柳女士已经从她这儿拿了不少应急钱了。莫柳女士怎么会有那么多“急”要应呢。
孟佳期身上是有钱。时苑奖的五万港元奖金,昨天晚上刚打进她的银行账户,崭新的、整齐的五万。
可她也就这五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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