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她三年前离开时,她就把沈宗庭一切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也逼迫自己忘掉,不仅从设备里删除,还从脑子里删除。
不过,想联系沈宗庭,总会有办法。只怕她招一招手,他会像只狗一样过来。
想了想,她发消息给李总。
“李总,麻烦你转告下,让沈宗庭在今晚18:00在京季等我。”
那头,李总看到这句话,瞳孔皱缩好一阵。他甚至全程没有和这个叫“沈宗庭”的接触,他只是被上级臭骂了一顿,他的上级透露了点儿兴味:别惹这个叫孟佳期的,她背后有人惹不起。
沈氏一贯把个人讯息保护得严严实实,沈宗庭是谁,公众层面上没人知道。李总恭恭敬敬地把把这条消息传给上级,他的上级再把这条消息传递到更上一级,就这么层层递进,转手了七八回,终于到达钱叔的手机。
钱叔一看这消息,不敢耽搁,立时把消息通知给沈宗庭。
晚18:00,京季的包厢。
沈宗庭提前了半小时到,孟佳期踩着点来的。
“你要找我,打我原来的手机,WA或电子邮件都可以。”沈宗庭合上包厢的门,克制着,才没有坐到她身边去,而是和她隔着一个方桌的距离。
包厢里灯光明亮,孟佳期低头,用茶水洗涮碗筷,微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你的电话号码,我不记得了,只好出此下策。”
沈宗庭好一阵凝滞,胸口一阵钝痛。明明她就坐在他对面,隔着一个小方桌,可为什么感觉这么遥远?
“真不记得了?”沈宗庭低声,搭在椅背的手微微颤抖。
第80章 情人节
沈宗庭心中阵阵寒凉。
不记得他的号码, 他的联系方式,就说明她真的没想过回来找他。
她连回来找他的路径都一并切断了。
“嗯,不记得了。”孟佳期把碗筷推到一边, 抬眸看向他,目光冰凉又柔和, 平静又坦然。
“那你还记得什么?”
痛彻心扉地, 这一刻沈宗庭好像明白那句“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遗忘。”
她真的把他忘了。她也真的累了, 不爱他了。每一次试图靠近,似乎只是一步步证明这一事实, 反复地自找心痛和折磨。
明亮的顶灯落下,照着他嶙峋的眉骨,眉间积蓄着的情感重若千钧。
“都不记得了。”孟佳期低声。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沈宗庭这一生注定六亲缘浅, 亲缘淡薄,刺入骨髓的话他听过太多,但没有哪一句, 比她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记得了”更让他痛彻心扉。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白, 她似乎浑没觉察他的异样,继续说下去。
“这次请沈先生吃饭, 既是感激沈先生出手替我解决租金, 也是恳请沈先生,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那三年, 多谢沈先生照拂有加,我对您只有感激。”
她平静柔和的目光望着他, 字字句句皆发自内心。
真的, 谢谢他带她看人世繁华,谢谢他曾为她俯首低眉, 辗转于人情之间。那三年,不知有多少投机分子借她作为敲门砖,和沈宗庭攀上了关系,吃得盆满钵满。那三年,在那个圈子的记忆里,她在沈宗庭那儿是独一份的,独一无二的偏爱。
“不要对我说谢谢。”沈宗庭死死绷住下颌线,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他不要她的谢谢,他要她这个人。他要往后余生都有她。
“…沈先生不必觉得亏欠我良多。若您帮我,是希望借此恢复我们的关系,那就更没有必要。”
孟佳期用最平静的话语,斩断任何一丝旧情复燃的可能。
她经不起再一次燃烧了。这三年,她学会了降低爱情在人生的比重,像饭桌上一碟小菜,不是主食不是必须。
“可我还放不下你,我还…爱着你。”
沈宗庭嗓音低哑,平静到极致。
他把他的心剖出来给她了。过去他不屑于言“爱”,那时她最爱他。
等他终于学会说“爱”,她已经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沉沉的,孟佳期忽然胃里就堵得慌,好像塞入铅块,坠得五脏六腑生疼。
她笑容惨淡。
“您还爱着我,这就是您自己的问题了。”
他再爱她,都和她无关。
饭局进行到这里,该说的话她都说清楚了。
孟佳期从椅子上拿起coach 手提包,轻声道一句“您自便,我有事先走了”便推开椅子,往门口走去。
巨大的黑色阴影忽然迫近,像一片黑云迎面罩下来,却是沈宗庭忽然欺身,将她抵到门上,微凉粗粝的指尖捧起她的脸。
“不能结束…你应该留点什么给我的,不要结束。”
他近乎恳求。尊严不要了,面子不要了,他知道自己这样很狼狈。
没有一个男人的爱情是求来的。
女人永远只喜欢冷酷强大的男人,但凡有一丝恳求,就算不上强大,就是示弱。
可眼下,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孟佳期闭了闭眼,她嗓音里有哽咽。
“你想让我留什么给你?不是我不想,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爱你,做不到再飞蛾扑火一次。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濡湿了他的指尖,也一并濡湿他的心。
她吸吸鼻子,继续说下去。
“小时候,我曾喜欢花团锦簇,轰轰烈烈的爱,像天上神仙打打杀杀,动不动就爱三生三世。可能是我长大了,我开始觉得,这样的爱好累,好累啊。相互合适的两个人,爱起来应当是毫不费劲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所以,是我们不合适,才要为对方削足适履。”
“我对我眼下的生活感到满意,我恳求您,不要来破坏它。”
她匆匆抹了两下眼泪,再次对他微笑。
“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沈先生,请您不必再纠缠于过去,是时候我们都要往前看了。”
她向来坦荡,不惧于表达“不爱”与“爱不动”。
心神俱颤间,他被她拂开手指,走远了,窈窕的背影纤瘦单薄得可怜,她转身时,有一缕发丝拂到他面颊,带着她独有的玫瑰馨香。曾几何时,他喜欢把脸埋进她发间、颈间,贪婪地攫取她的气息,如今...她已经不会再愿意他这么做了。
他痴痴望着她背影,她连背影都令他魂牵梦萦。
沈宗庭绝望地想,不,不是这样的。哪怕爱得很累,爱得辛苦,爱要削足适履,他也愿意为她削去双足。
如果前面没有期期,他不要朝前看,他宁愿生命和时间一直停留在她最爱他、他也最懂得爱她的时刻。
她走远了,他连她背影都看不到了。良久,沈宗庭抬起手,将沾着她清泪的指尖,小心翼翼放进唇中,近乎贪婪地品尝。
他尝过她的甜,蜜一样的,馥郁,被他挑进口中,像饮甘露一样品尝,听她阵阵低泣,指甲抓进他发里哭着求他别再弄了。
通常那时,他只会越发起劲,恨不得攫取尽她每一丝甜。他尤其喜欢那时她的哭叫,像某种小动物濒死前发出的叫声,啊啊呜呜的,不住地蹬着他,她柔媚的嗓音光是听着就让人心悸,想到她被他肆意弄到几近于失,禁,还会有甜蜜的小喷泉喷出,被他接住,他心中出于心理的快慰无以复加,这简直比他自己释放出来还要爽。
这种事他过去干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让他的期期眼泪汪汪。
他欢喜地再吻上去,被她避开,抽抽噎噎地嫌脏。“都是自己的,怎么会脏呢,宝宝。”他笑着逗她。
如今他品尝她的苦,苦得生涩。这苦涩的眼泪,以及她被他压在门上时,脸上如受戮小动物般的神情,让他心弦阵阵颤抖。
原来,他曾自以为是的“爱”“喜欢”“放不下”,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痛苦?她几乎字字泣血,哭着和他说,和他相爱好辛苦,好辛苦。
沈宗庭心中如遭重击。似乎只有在巴黎那几天,她笑得最开心,灿烂的笑容犹如春天盛开的花朵,可后来,花朵再没盛开过了。她的笑都是浅浅的,浮在脸上,像河上的花灯,一个浪花就能打碎。
他能接受他自己为她“削足适履”,但他不能接受她因为他如此痛苦。难道他真的给不了她幸福?
对于沈宗庭而言,建立爱的“配得感”并不容易,此刻,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配得感”,再一次被击得粉碎。
难道真要像礼叔说的那样?真爱就是如此无可奈何?得放手时须放手?
如果他想,他当然可以卑劣地占有她,拧开她四合院的小红门到她屋子里去,将她拖到床尾,分开,挤入。用镣铐死死地绑住她和他,用一种物理性手段,保证她永远在他身边,当他的小小鸟儿,他会给她最可口的食物,最精心的床褥,替她遮风挡雨,他的爱会像一床鸭绒被一样,紧紧将她包裹。
可是这样,她会恨死他的。她不想当小鸟,不想被他强迫。沉痛的过往像天堑一样分开他们。
或者——
他放手了。看着她欢欢喜喜地开启她的新生活,那新生活里没有他,她笑得开心又甜蜜,和另一个男人结为夫妻,做那些只有他才对她做过的事,亲吻她,抚摸她,占有她。
严正淮,那个叫严正淮的男人,到底和她到了哪一步?
一时间,沈宗庭都不知道,哪一个更让他痛苦。是让她被他拘着被迫和他在一起,看她不得笑颜让他痛苦,还是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占有她,更让他痛苦?
转眼就年关将近。
这段时间,严正淮一直在京、港两地往返,忙于公司事务。不便的是,他一直有每天微信上和孟佳期联系,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他的行程,分享他的生活。他不是没察觉到她对于开启新恋情的犹豫、害怕、无措。
他心疼她,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曾经爱得那样深刻又痛苦,结局收尾得如此惨烈,他理解她的一切犹豫和怯懦,也愿意给她更多的时间。
严正淮想让孟佳期知道,和他在一起,绝对是轻松的、愉悦的,幸福的,他会让她足够舒适和快乐。
他绝不向沈宗庭,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
眼看着情人节脚步越来越近,他着意吩咐助理,无论如何,情人节这天,要把时间空出来。
情人节的下午,孟佳期收到严正淮电话。电话里,严正淮不无遗憾,告知她,他没预想到这天的餐位如此紧俏,先前看好的几家餐厅,都因为迟了一步而无法订座。
“没订到位置就不吃了。”她尽量柔和地说,喉咙干哑得要命。
“...要不我们换个地点?没订到餐位,但订到了一家私厨菜,挺不错,你应当会喜欢。”
严正淮沉吟两下,还是将心底话说出来。他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时间,就是想和她一起吃饭的。
“什么地点?”孟佳期问,手指不自觉地扭着裙角,将绉绸材质的长裙扭得皱巴巴。
“你家,或者我家?”他顿了一下,很快解释。
“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趁人之危。只是我不想错过和你共进晚餐,又确实没想到比这更好的地点。”他正色。
他的解释里难得有一丝窘迫,孟佳期既脸红又觉得好笑。
答应严正淮,在情人节这天和他共进晚餐——她不是不明白这背后的含义。这些天,她每天都能收到他的消息,小到他路过蓝天时看到的一朵好看的云,大到他如今正在关注的财经新闻领域有关财税政策的改革,他都细致地和她分享。
看到一朵棉花糖般的云,他提醒了她,要去窗边看看。
听到最新的财税改革,他让她有了新的关切点。
那就试试吧——
孟佳期慎重地下了这一决定。她不喜欢拖泥带水,她和严正淮进入相亲后的状态已经一段时间了——是时候该更进一步。
“那,来我家吧。”挂断电话前,她这样说。
她比以往提前一小时下班,想回家把租住的四合院简单收拾下,什么蕾丝什么衣物,得收拾好,不能给严正淮看到。
“哟哟,我们老大终于加入非单身狗行业了?赌一把老大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喝上喜酒。”小方雀跃着欢呼。
“是上次我给你介绍那个?那小伙子对你上心得嘞,他最近公司那边忙死了,还抽空和你搞这浪漫。”娟姐这般说。
孟佳期被她们打趣得脸红。
“老大,你还会脸红啊啊啊啊你是什么纯情少女吗!和你大佬的形象太不符合了!”小方尖叫。
在她们的贫嘴下,孟佳期摸了摸发烫的脸,朝四合院赶。
许是由于小时候在青瓦红门的平房里长大的缘故,她格外喜欢住平房而不是住高楼和大平层,所以费了老大劲在栾树胡同里租到这处四合院,还花钱将基础的水电设施都翻新了一遍。
把过于女性化的物品收回柜中,又将吃饭用的樱桃实木桌擦拭了一遍。她听到门铃响,去开门。
严正淮今日穿了一件灰色衬衫,大衣搭在臂弯里,一双狭长的眼睛隐藏在眼镜后,含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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