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姀眉眼温柔,偏过身挡住其灼灼目光,在蒋贵妃不远处的楠木椅上坐定。
蒋贵妃则继续方才未说尽的话:“本宫看着你怀有身孕,自当想起自已那个时候,可本宫没有你有福气,区区不过几个月就生生失去了本宫的孩儿,其实说白了,这宫里谁人出手除去了本宫腹中的孩子还能让本宫此生不能生育,本宫心知肚明。”
沈清姀凝神听着蒋贵妃短短几句话中的愤恨和狠毒,咬咬唇道:“娘娘是说太后吗?”
“不是她还能有谁?”蒋贵妃面上有阴冷之色划过:“后宫当中凭着她是太后,皇后又是个提线傀儡,只手遮天,可谓是春风得意,好在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蒋贵妃亲自做下了局,现在却将太后所病一事归结到了老天有眼上面,沈清姀望着她有些痴狂的模样,内心陡然升起一丝对蒋贵妃的怜悯。
这个女人,前半生被困在恩宠之中,后半生也将把自已困在对她人的仇恨当中,实在是可叹可悲。
蒋贵妃深知自已失言,慢慢收敛神色:“本宫看着你如今有身孕,总是想东想西了些,本宫也是怕你走了本宫的老路,眼下太后虽说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了,但你区区一个婉容,她要拿捏了你,还是很轻易的。本宫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娘娘这话的意思是?”沈清姀瞳孔瑟缩,更加不安:“可太后当初答应了臣妾,不会对臣妾腹中的孩子做什么的,也说过,若臣妾所生是帝姬,那么还能让臣妾自已抚养帝姬长大,这可是太后亲口所说。”
“亲口所说又如何?”蒋贵妃只觉得沈清姀是个傻的,竟对一句口头之言信以为真,她嘲讽道:“太后只说此刻不会对你的孩子做什么,那将来呢?若你与皇后所生都是皇子,你觉得一个庶长子在前,太后与皇后能容得下这个孩子吗?别犯傻了,到时候,你的孩子只会一死!”
“死…”
蒋贵妃似乎迫不及待想将沈清姀拉入她精心编织的笼网中,竟是将血淋淋的事实毫不掩饰放在了沈清姀面前。
她看着沈清姀如此,唇角仿佛蛊惑人心的笑意逐渐蔓延:“你别忘了,就算太后答应了你,可现在太后都成这副样子了,咱们的皇后娘娘岂能容下你?到时候一尸两命或是痛失孩子,你总要选一个的,只是可怜你怀胎的辛苦了。”
蒋贵妃慢声慢调,她极其享受沈清姀此刻的状态,像是一只受惊之下猎人手中彷徨无措的小兽,急于找到生还之路又苦于无门,而蒋贵妃,当然愿意充当这样的救世主角色。
沈清姀呼吸急促,在安静的殿中犹为明显,她搅动着手中锦帕,一面安抚腹中孩儿,一面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鬓角的柔白月季发簪将她清冷中隐含的一丝柔弱恰到好处的展露在蒋贵妃面前。
沈清姀垂下头,低声道:“圣上子嗣稀少,因为如此才会将臣妾的身孕隐瞒了下来,这也是当初臣妾千求万求了太后与圣上一同答应的,而太后私心也是想着让皇后娘娘沾一沾臣妾的喜事,可臣妾怎能不知皇后娘娘心性,眼看着臣妾肚子愈发大,想瞒是瞒不住了,可臣妾也知,宫里,没有子嗣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你得先下手为强。”
沈清姀赫然抬眼,好似不能理解蒋贵妃此话当中的深意一般,满目惊疑,她呼吸一滞,随即受人蛊惑般道:“娘娘这话…还请娘娘明说。臣妾愿意一听。”
蒋贵妃看着俯身在自已面前的沈清姀,眼底拂过一丝胜券在握,谁说只有皇后想要沈清姀腹中的孩子?对于未曾有子嗣的妃嫔来说,沈清姀腹中的孩子还不是香饽饽,但,也要看谁人敢要了。
沈清姀此等姿态,自是没让人瞧见眼里含着锐色。
窗外春色盎然,好比蒋贵妃此刻心境,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想看皇后腹中孩子身亡,急切道:“你别忘了,太后让你怀有身孕的初衷,就是给皇后准备的,可眼下皇后自已有了身孕,那么你腹中的孩子并不能成为锦上添花,反而成了累赘。要是个帝姬还好,若是个皇子,本宫已经给你分析过利弊了,要本宫说,为着你的孩子能顺理成章地活下来,何不遵循太后的意思呢?”
“只要皇后腹中的孩子有了闪失,那么,你的孩子就是为皇后准备的,这样,皇后至少此刻不敢动你腹中孩子了,只要你能平安生下孩子,本宫便可保你无虞!想想吧,想清楚了,来找本宫。”
空气中的草木香寻着百格窗无孔不入的进入内殿,忍冬伸手一推,全开的窗棱更是给了它们机会,暖阳下的芳草馨香争先恐后为博殿内人舒心一笑,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鸟雀自然也得了空闲,叽叽喳喳在枝头吵闹。
忍冬蹙眉,口中作声想要驱赶那些吵闹的鸟儿,沈清姀轻笑道:“赶它们做什么,叽叽喳喳的也热闹一些。”
“奴婢是瞧着娘娘从重华宫出来脸色不好,想着大抵是心中烦闷吧。”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话我从前不能深刻了解,眼下是全然苟同了。”沈清姀不知是嘲讽自已,还是嘲讽她人,眼底满是漠然:“蒋贵妃打的如意算盘,意在一箭双雕,好谋算!”
“蒋贵妃就算有好谋算,可一切都还在娘娘掌控之中,圣上也早说了,一切娘娘自已拿主意,总之,后宫之中人人是为自已的,娘娘,咱们不能心软!”
沈清姀轻叹一口气,不免佩服萧祈的未卜先知,一切的一切都在萧祈预料之中,他既放手让她去做,她只管护住自已的孩子。
她这一路走来,后宫中的尔虞我诈,终究是要体验上一番了。
第173章 绾君心
满宫内没有不透风的墙,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得众人争相猜测,瑶华宫内新得了圣上赏赐的宫女,名叫素问,一些不常得圣上召见的妃嫔,如付贵姬之流自然是不知道素问是何许人也,但高位妃嫔又有谁不知。
这厢,梨云送了沈清姀出去后返回蒋贵妃身边,她犹是不解道:“娘娘,您与姀婉容说了这么多,姀婉容当真会对皇后娘娘下手吗?奴婢瞧着姀婉容离去时的神情,好似不太好的样子,咱们终究与姀婉容没有过多交集,需不需要再准备一手?”
“她怎么爬到的婉容位置,还不是靠着太后,可说白了,太后对她也不过是利用,如今太后瘫在慈安殿中,没圣上允许,除皇后外你瞧着其余人谁能进得了慈安殿?”
蒋贵妃冷哼一声,满目不屑,搭着梨云手逗弄廊下的虎皮鹦鹉:“她在宫中无权无势,你要说恩宠,无非是先前太后逼着圣上多去了一些时日,为着她能怀上龙胎罢了,实际上,不过尔尔。所以,姀婉容现在,急需一个稳固的靠山,好让她平安生下孩子。”
梨云颔首,取了一些碎食屑放在手心,喂给那眼珠子滴溜溜转的鹦鹉吃:“这样说来,那洒扫宫女所说的也算属实,圣上去那一两回,大抵是太后要求的,又怕宫中人多眼杂。”
“圣上要是真心宠爱她,也不至于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了。”
“娘娘是说素问?”梨云立马接茬道。
蒋贵妃呵呵一笑,尖利的指甲刮着鹦鹉腹部最为柔软的地方,嗤笑道:“可不是,宫里的女人嫉妒心本来就重,一个素问放在姀婉容身边,不就是招人眼吗?这样看来,圣上只是看重她腹中孩子罢了。不过本宫既然要让姀婉容给本宫卖命,那总得给她些好处。”
“娘娘的意思是?”
蒋贵妃拂过耳边碎发,飞扬的眼眉斜睨远方:“快到午膳时候了,你去准备两道圣上爱吃的膳食,陪本宫走一趟勤政殿吧,圣上久不到后宫,那本宫去,总不会不见吧。”
梨云闻言,立刻和煦一笑道:“娘娘哪次去勤政殿,圣上是不见的?奴婢这就去准备。”
蒋贵妃陪着萧祈一下午,勤政殿内除了有欢笑声传来,余下只有轻微的说话声,直到暮色降临,蒋贵妃才姗姗走出,对着殿内行礼道:“臣妾所言,还请圣上考虑一番,别寒了婉容妹妹的心。”
蒋贵妃未曾得到回复,她也不恼,坐着轿辇慢慢悠悠回了重华宫,过后不久,勤政殿外的帝王仪仗径直去了瑶华宫。
萧祈进殿时,沈清姀正巧松散了长发,由忍冬取了干燥长巾替她擦去水渍,萧祈只一眼看见沈清姀芙蓉面上嫣红一片,便知晓她方梳洗沐浴过后,心中不觉暗叹一声真是晚来了时候。
沈清姀一身素白寝衣,宽袖下柔白玉腕纤细指尖拨弄自已一头青丝,一双嫩白玉足踩在绵软地毯之上,脚背上的水珠滚落,粉白脚趾不自觉蜷缩在一起,她好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萧祈倚在门框之上,看得眼热,他一手握拳,抵在唇上咳嗽一声,惊得殿内主仆二人俱是回头望去,沈清姀恍惚间收起眼底的讶然,不等行礼,萧祈先一步扶着她道:“肚子不重吗?”
寝衣比宫装更加合身,萧祈目光不期然划过沈清姀微微隆起的腹部,嘴角衔着一缕笑意,边接过忍冬手中的长巾,边用指腹刮了沈清姀小腹一下道:“这样看上去果然要比寻常怀着单胎的妇人肚子大些,你也更辛苦些。该说是朕之幸呢,还是你要吃苦呢。”
殿内已经只剩下了沈清姀与萧祈二人,沈清姀想要取回长巾,却被萧祈稍稍用力压着肩膀坐回圆凳上,而他则自然而然站在沈清姀背后替她拭发,一下一下,手劲刚好,力道适中,沈清姀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后来的慢慢适应,僵直的背也渐渐软和下来。
殿内还燃着一点点炭火,以便驱散夜里的倒春寒,方沐浴之后的水汽渐渐使得面前铜镜氲出模糊一片,沈清姀怔怔然凝视镜内萧祈一个模糊身影,与自已的慢慢重叠,四平八稳的一颗心忽然在寂静夜里怦然心动。
“好了。”
萧祈轻磕了木齿梳到梳妆台上,拿起一旁搁置的发带,笨拙且认真的替沈清姀挽起长发,随后一把弯腰抱起沈清姀,沈清姀低呼一声紧紧环住萧祈颈项,萧祈三步并两步下将人放到床上,安置好后,低低道:“朕去沐浴,你等等再睡。”
沈清姀讪讪点头,看着萧祈离去的身影,揽过身后长发,那个笨拙的发结早就松散了,她忽地想起一句话来。
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萧祈很快出来,沈清姀猛然回神,她放开手中长发,往后靠了靠,萧祈瞥她一眼,笑道:“今日去了重华宫?”
沈清姀一怔,旋即笑道:“圣上料事如神,自然知道臣妾去重华宫为了什么,那么,可是蒋贵妃去了勤政殿?”
“你也料事如神。”
萧祈掀了被子干脆利落上床,沈清姀一双月眸从他身上转悠一圈后撤回,摇摇头道:“臣妾当然做不到同圣上一般,否则一定会说蒋贵妃去了勤政殿,而不是‘可是蒋贵妃去了勤政殿?’”
“也是,等你哪天不需要来问朕这些,那才证明功夫做到了位,现在么,还不成。”萧祈似乎心情很好,又问道:“你可知蒋贵妃来勤政殿做什么?”
萧祈揽过沈清姀,沈清姀笑意盈盈道:“臣妾功夫还未做到位,不能料事如神。”
萧祈豁然一笑,记仇!
他低头,嘴角一抿,缓声道:“蒋贵妃知道你有了身孕,说要让朕多来瞧瞧你,且晋封你的位份,可至妃位!”
第174章 妃?
“妃位?”
沈清姀面上的惊诧不像作伪,她丝毫不加掩饰的情绪倒让萧祈会心一笑:“你是不是也觉得蒋贵妃太过慷慨了?你还未生下孩子,就让朕晋封你为妃位,可见蒋贵妃对你腹中孩子很是看中。”
萧祈说话间带上了丝丝不悦,他当然想要晋封沈清姀的位份,但绝不会如蒋贵妃之言一般,一下子将沈清姀推到风口浪尖。
沈清姀心中也清楚,蒋贵妃想要谋害皇后,但对她大致也存不了什么好心,沈清姀不是心思单纯之人,从前不过是明哲保身,也对后宫诸事平平,但如今,就算她不愿淌浑水,也是身不由已了,但她也绝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沈清姀眸色暗沉,不期然抚了一下肚子,轻声道:“那圣上是什么打算。”
萧祈一笑,笑容在明晃晃的烛火下更是让人心头火树银花绽放,他本就是汲取了先帝与昭贵姬的容貌上乘之处,否则,怎好让天下女子向往后宫之地。
可萧祈心头却是另一番想法,从前的沈清姀是不会这样堂而皇之的问出此话的,眼下她能做到如此,何不正是应了萧祈日日夜夜所想,他当然是高兴的,开心的,也是觉得自已一腔心意绝不会落空。
萧祈扯着锦被上拉,又挥落了一侧床幔,让一方狭小天地中只剩他与沈清姀,他口中轻声呢喃响起:“你的位份当然要晋封,否则来日怎么好成为贵妃、皇贵妃,怎么能一步步走到朕的身边来?而你所期盼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然也会实现。”
“一生一世一双人?”沈清姀似是听到了什么遑论,眼睫倏然一颤,有种不切实际之感让她将此话愣愣重复了一遍。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美好幻想,她没做宫妃之前想得,现在自然是不能了,可萧祈神情又郑重的不像话,沈清姀一贯来的冷静自持顿时消失不见,她有些手足无措,终究是望向萧祈一双丹凤眼。
萧祈亲昵刮了一下沈清姀鼻端:“这不仅仅是你所期盼的,也是我所期盼的。你当以为皇后、良妃、容妃都是朕的选择吗?不是的,就连蒋贵妃也不是,更别说剩余的。可从始至终只有你,只有你是。”
萧祈像是在说极为平常的一件事,但沈清姀跳动的心脏狠狠漏了一拍,萧祈的目光过于深沉且包含了情意,沈清姀避之不及的情况下,与萧祈四目相对之下,漏跳的一颗心忽而狂风骤雨般砰砰砰的,好似要从温热的胸膛之内跳了出来,沈清姀蓦然垂眸,深吸了几口气。
平缓下来后,沈清姀仔细回忆萧祈所言,她知道,皇后这个中宫、良妃、容妃这些侍妾都不过是太后与先帝替萧祈选得,至于蒋贵妃。
“年少不能选择,自是有人替朕做了抉择,好的坏的,有家室还是没家室,左不过都要选,那就随他们去吧,旁人都道入了宫的女子没有选择,那朕又何尝不是?唯一一次开口,还被人拒绝了,想想也是好笑。”萧祈说这话时,戏谑的眼神明晃晃落在了沈清姀身上。
沈清姀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想了想,将自已一只手覆到了萧祈手背之上,萧祈当然是顽笑一番,但送到眼前的好处自是想也不想的要收下,他尽情揉捏沈清姀皙白一双手,余下的话却是没有停下。
“至于蒋贵妃,你知道她与朕的关系全是因朕的生母昭贵姬吧?”萧祈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眼底一片阴郁之色:“可沈清姀,你不知道的是,昭贵姬本是家中庶女,因嫡女有了心爱之人,她是被迫顶替了嫡女名头而进宫的。”
这样关乎萧祈生母的秘辛,沈清姀怕是一辈子不能知晓的,她震惊之余很快收敛心神,问道:“可参加选秀的中宸官员女儿,不都是很严格的吗?怎么好让庶女替换了家中嫡女?”
“有钱能使鬼推磨。”萧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朗声笑道:“这样浅显的道理你能不知道?从一开始送进宫中的画像,就是朕的生母,昭贵姬!所以,选秀那日,嫡女与庶女不仅换了身份,更是换了名字,就连相貌也因有着四分像而更是让宫中姑姑动手脚,将妆面改动的更加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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