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走,薛钰只能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这才高兴地笑了。
她对他总是热烈而直白:“薛钰,我心悦你,你为什么,总是不理人呢。我有哪里不够好么,我人美心善、家世又好,你到底有哪里不满意的?”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似乎是嗤笑了一声:“京中贵女多自谦慎言,倒是从没见过似宁大小姐这般骄矜自夸的女子。”
“那有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
那日落了雪,女子却是一身红衣,烈焰似火,衬得容色愈发昳丽。
薛钰只是眸色漆黑地看着她。
一开始是十分的厌烦,后来竟被挑起了三分兴趣——鲜有女子能这样百折不挠的,多的是女子脸皮薄,被拒一回便自觉再无颜面见他,也只有她,不知羞耻,脸皮厚如城墙,被拒十次后,第十一次,仍能笑容明媚地再来见他,仿佛无事发生。
渐渐地,他似乎也习惯这样的骚扰,偶有一次她不来,他竟觉不适,三五日不来,颇觉心烦意乱,直至再次看见她,方觉松了一口气。
却又会疑心,在不见他的三五日,她究竟去了哪里,又见了谁。
后来才知道,是去见了别的世家公子。
她招惹他一个还不够,竟然还去撩拨旁人。
亏他还真以为她有多喜欢他。
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被人背叛。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将她视为私有——毕竟一个整天口口声声说爱慕他的女子,任谁也想不到,转眼却又能招惹他人。
她不是喜欢他么?
那就只能喜欢他。
他并不认为自己喜欢她,他只是觉得她对着别人笑的样子,太刺眼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起了掠夺的心思。
国公府的倾颓,不过是上天赐予他的良机。
永安说得没错,他不过藉由报复折辱的名义,来掩饰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不过那又如何,他并不认为两者有什么冲突,相反,便是因为她愚蠢恶毒,才让他更加心安理得。
——她就该这么被他作践,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
再回过神来时,是街边的一名卖珠宝首饰的摊贩招呼他道:“这位俊俏的郎君,不如买支珠钗送给你娘娘子啊。哟,多貌美的小娘子,戴上我的珠钗,肯定更美了。”
赵嘉宁闻言脸一红,拉过薛钰的衣袖正要离开,却被他反握住手心。
他略扫了一眼,挑了支镶嵌了红珊瑚的银簪,回身仔细地簪在了她的发间:“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红色很衬你,喜欢么?”
如何应付这样的问话,赵嘉宁早已了然于心。
她仰头看着他,弯起唇角,半是羞赧半是欣喜地道;“当然——只要是世子送我的,我都喜欢。”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紧接着人群起了躁动,有人喊了一声:“马儿失控了,那个孩子!那是谁家的孩子!”
赵嘉宁闻声转头,只见一个两三岁的幼童正坐在路中央哇哇大哭,而他正对面,一匹发狂失控的枣红色烈马正朝她急速奔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嘉宁顾不上太多,快步朝那名幼儿奔去,她才刚将那名幼童护入怀里,马蹄转眼已至!就在她以为今日会命丧马蹄之下时,忽然被人用力拽至怀中,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赵嘉宁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薛钰那张盛满怒容的脸:“赵嘉宁,”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死了。”
“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赵嘉宁,你是不是疯了!”
在赵嘉宁的认知中,薛钰一向从容冷静,便是折磨人,也带着一股游刃有余的从容劲,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态:“你要是死了,赵嘉学和这个被你救下的孩子,都得给你陪葬!”
赵嘉宁心里悚然一惊,连忙牵过他的手,轻轻摇晃,半是安抚半是道歉地道:“世子,是我不好,我一时没考虑那么多,你就原谅我这回吧,好不好?”
少女嗓音轻软,一旦刻意拖长了尾调,便似撒娇,极能熨帖人心。
薛钰只觉心中的那股烦闷不安之气消散了不少——没人知道他刚才到底有多害怕,赵嘉宁那个蠢货,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犯嫌,她明明那样娇气……
好在,是没出什么祸事。
他冷着脸看了她一眼道:“没有下次。”
赵嘉宁闻言松了一口气,便知道这事算是翻篇了。
很快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妇人,将被救孩童搂入怀里,对着赵嘉宁是千恩万谢,看样子,是那孩子的母亲。
赵嘉宁对这妇人叮嘱了一番,又摸了摸幼童的发髫,捏了捏她的圆脸,这才与她们挥手告别,眼中多有不舍:“好可爱的孩子,就像是瓷娃娃一般。”
薛钰在一旁久久地凝视着她,神情若有所思。
赵嘉宁自然愚蠢,却也不是没有脑子,何况她那般歹毒,却为何会舍身救人性命?这与他的认知并不相符。
他一贯是喜欢抽丝剥茧的性子,这回却不愿往深了想,很快便摒弃了这无谓的杂念:这又有什么稀奇,人性本就复杂,坏人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只做坏事,难道坏人难得做一件好事,便能称得上是好人了么。
赵嘉宁心肠歹毒,必不会错。
她救了这孩子,并不代表她没对晚晴起过杀心。
——
晚上云雨过后,赵嘉宁没骨头似得贴在薛钰身上,由他扶着起身,照例让人端来了避子汤,薛钰端起药碗正要送至赵嘉宁唇边,临了却忽然停下了。
赵嘉宁睁开半阖着的湿^run美眸,轻轻推了他一下,娇软无力地道:“世子?”
薛钰亲吻了一下她的鬓发,忽然勾唇道:“白天闹市里,看你那样奋不顾身地救那名幼童,离别时又十分地依依不舍……你好像很喜欢孩子?”
赵嘉宁伏靠在他的怀里,丝毫不疑有他,闻言轻轻蹭了蹭道:“那是自然了,孩子那么可爱,有谁会不喜欢么?”
“既然你那么喜欢孩子,”薛钰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翘起唇角:“那宁宁,我们生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吧。”
赵嘉宁倏地睁大了双眼,抬头看向薛钰,脸上满是恐慌与无措:“什么?!不,我……”
“你不愿意?”
薛钰的唇边的那点笑意瞬间消失殆尽,脸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赵嘉宁,你不愿意为我生孩子?”
第33章
赵嘉宁早被那句“生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吧”吓得魂飞魄散, 一时忘了反应,更不用说立刻想好一套说辞来应对薛钰的质问。
于是只能又惊又惧地看着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我……”
她自然是不愿怀上薛钰的孩子——她如今又不喜欢薛钰, 巴不得离得他远远的,再跟他无一丝关联,她是疯了才会想给他生孩子!
她想薛钰也是不在乎她愿不愿意的, 他想要孩子, 多的是女人愿意为他生, 她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没人愿意被人驳了面子——有谁愿意听拒绝的话呢?
可她又实实在在不能把“我愿意”三个字说出口, 要说虚情假意,她也不是不会——她如今对薛钰,一贯如此。
可这不是光说些好听的甜言蜜语便能蒙混过关的,一旦她松口说了“我愿意”,万一薛钰真的不让她喝避子汤了呢。可转念一想,她在薛钰眼里不过是个玩物,卑贱不堪, 他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人生下他的孩子?
多半也只是随口一说, 不会当真。
那么她即使说了“我愿意”, 薛钰也不会真的不让她不喝避子汤,她还可以趁机展露忠诚,讨他欢心。
理性上她觉得这个猜测是最行得通的, 可那三个字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赌不起。
她绝对绝对不要怀上薛钰的孩子。
而薛钰, 始终没能听到他想要的答案,也终于彻底耗尽了耐心。
“赵嘉宁, ”他掐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欺身逼近质问道:“你不是喜欢我么?”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温柔的诱哄,骨子里却是一派森然冷意:“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为我生孩子?”
赵嘉宁咬着唇,只是不发声。
薛钰冷嗤一声,手上只是稍用了力,赵嘉宁立刻疼得逼出了泪:“赵嘉宁,说话。”
眼前的男人,不久前才与她温存过,白皙修长的手指,刚刚还温柔缱绻地抚弄过她的s体,如今却神情冷戾地扼着她的下颌。
伴君如伴虎,时时提心吊胆,唯恐行差踏错,活得这样小心翼翼、仰人鼻息,记忆中那个骄纵肆意的国公府嫡女,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真为自己感到悲哀。
可她要苟活,却也实在没有法子。
她自问在薛钰面前,已经做小伏低到了那种程度,毫无尊严可言,为什么他还要这样逼她?
赵嘉宁眼眶里蓄着泪,咬紧唇瓣:“我愿……我不愿意!”
一语既出,周遭是死一片的寂静。
颌下的力道骤松,薛钰目若寒潭,只是深深地打量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良久他却忽然笑了一声:“好,很好。”他披上内衫,倏地起身,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道你吃不了苦,原来你这么喜欢喝避子药,那便喝个够吧。”
“你真以为我会让你生下我的孩子?赵嘉宁,你也配?”
说完收回视线,垂下眼帘,似乎是对她厌烦至极,再也不想看她一眼了:“不过往后也用不上了——赵嘉宁,你真是让我倒尽胃口。”
这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碰她的意思……赵嘉宁的睫毛轻轻颤动。
——
薛钰走后,赵嘉宁便坐到床边,伸手将那碗避子汤端了过来。
她一望见漆黑的药汁,胃里便一阵作呕。
这段时间她已经喝了太多回避子汤,以至于她一看到那碗药,闻到它的气味,便心生不适。
——有谁会愿意吃药呢?尤其是她的确不是个能吃苦的人。
药已经凉了,想必只会更苦。
可她没有法子,药碗旁边放了一个描云纹的白瓷碟,上面放了两枚蜜饯。
原先是只有一枚的,是薛钰让人备着,等赵嘉宁喝完药之后含在嘴里压苦的,可赵嘉宁觉着一看到那碗药嘴巴就泛苦,所以央着薛钰又多给她备一颗。
因她贪喜甜食,落了个牙疼的毛病,所以薛钰不爱让她多吃蜜饯,她撒娇求他,他才松口答应她多吃一颗。
如今她照着先前的习惯,先在嘴里含了一颗蜜饯,之后才端起药碗将那碗避子汤喝下。
喝完后嘴里霎时苦味弥漫,她连忙又拈起一颗蜜饯送入嘴里,这才将苦味压了下去。
等喝完避子汤之后,她才算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脱力一般地靠在床头,心乱如麻。
她方才……得罪了薛钰。
她失宠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她这时冷静下来,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会再碰她,甚至不会再见她,那她还怎么央求他带她去见赵嘉学,甚至帮他在圣上面前美言?
赵嘉学如今在牢里近况还算过得去,这其实少不了薛钰的打点,一旦她彻底失宠,对他没有任何价值,他还会愿意为她花费心思么?
那没了薛钰打点的赵嘉学,是否会跟其他重犯一样,住在昏暗潮湿、遍地鼠虫的牢房里?
住在那样的环境里,很难不生病。
那一旦生病,会有人替他看病么,还是由着他自生自灭?
答案显然不言而喻。
赵嘉宁越往深了想,越觉从心底深处泛上一层寒意。
不行,她想,她不能让薛钰厌弃她,无论如何,她都得想办法让薛钰对她像从前一样。
可也不能以让她不喝避子汤为代价——一旦不喝,像薛钰那般对她,要不了多久,她一定会怀孕。
为今之计,只能想个两全的法子。
好在如今薛钰不在她面前,她尽可以冷静下来,慢慢地想法子。
——
薛钰从赵嘉宁房中出去后,心情烦闷非常,去校场跑了两圈马后心中的郁气才稍稍消散。
他之前从不碰酒,酒可解千愁,可他从未有忧愁。
可今天却破天荒地第一次喝了酒,滋味不算太坏,略显辛辣,他喝了一整壶,却也并不觉得醉,只是意识有些混沌、反应变得略迟缓,倒果真有麻痹的效用。
也正因为喝了酒,所以他回房就寝的时候才没第一时间察觉到床上有人。
等那一截白皙柔软的藕臂缠上来时,他顿时醉意全消,翻身准确无误地扼住了那人的咽喉,沉声道:“谁?”
昏暗的灯光下,锦被里露出少女娇美粉白的一张脸,紧紧地攥着被角,清亮水润的眸子怯怯地看着他,犹如一头受惊的小鹿:“世子,是我……”
薛钰微微皱眉:“赵嘉宁?”他手上骤然松了力道,别过了脸,下颌线微微收紧:“你来做什么?”
他陡然生了戾气:“谁放你进来的?滚出去!”
赵嘉宁小声地道:“没人拦我……”
薛钰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没吩咐下去从今往后不许赵嘉宁近身,这段时间他与赵嘉宁亲密无比,底下的人看在眼里,自然不会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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