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前一看, 那墓碑已换了一座崭新的,上边的刻字铁画银钩,甚有气势。他们都认得出这是孟泽深的字, 连玉正纳闷, 他好端端的, 来换什么墓碑。
就听见,沈兰台厉喝道:“你在做什么?”
孟泽深转身,看到一齐出现的两人,淡然道:“既然没有婚约, 这碑文自是要换一换。你是大忙人, 我便代劳了, 不用谢。”
连玉闻言, 定睛看去,果然碑文上的“爱妻”、“夫:沈兰台”几个字已经消失不见, 新的制式与旁边萧霁川那一座完全相同。
她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没有婚约啊。忽又觉得,自己松得哪门子气,沈兰台的态度, 已经完全证明了, 她根本不是萧霁月。那萧霁月有没有婚约,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亲表哥不要紧,这条金大腿还是要抱的。
等到她哪一日身份暴露,惹了孟泽深厌弃,还可有个新靠山投奔。狡兔三窟嘛, 她就是这么聪明。
人怎么可以在一棵树上吊死?当然要先种一片森林。
小可怜找家, 这事儿着实困难,到了此时, 她已经觉得没必要了。
人不能总纠结于过去那点事儿,要向前看。
她现在有老爹,有表哥,有飞霜,有很多人,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又何苦纠结于自己是谁呢?她就是连玉,就很好。
说不定原身本来就是万千孤儿中的一个,与以前的她一样。
她在这里思绪乱飞,另外两个人已动起手来。
“接着!”两人齐声喊道,一个装着冥币的竹篮和一支又粗又大的毛笔向她飞来。
连玉伸手接住,孟泽深和沈兰台已经打了起来,两人都没有动兵刃,赤手空拳,避开坟冢,移动山林。
“要你多管闲事。”沈兰台一拳挥出,喝道。
孟泽深出手格挡住,悠然道:“我愿意管的自然不算闲事,只能怪你自己脑子不好用。”
“人身攻击是吧?”沈兰台愤然道,“孟二,你个废物。”
“猪脑子。”孟泽深回道,心想,把连玉交给他,怕是也照顾不好,萧霁川什么眼光,替妹妹就挑了个这样的夫婿?
墓碑前,燃起火堆,赤红的火焰照亮了连玉的脸,她正一脸趣味地欣赏两人的缠斗,并在心里品味谁的出招更胜一筹。
竹篮里的冥币已全部倒进火堆,现在里面静静躺着那支毛笔。
连玉眼睛注视着山林之中,手指也没有闲着,拿起金箔纸翻来覆去折金元宝,念叨着:“我以后应该不会每天过来给你们送钱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没钱花,可劲花就行。我把老爹留在这里,让他每个月初一和十五都过来给你们送钱。”
单从武功的招式技巧上,孟泽深略微强一些,但沈兰台明显气势更胜,气息外放之后,身上自带从战场上养出来的杀气,招式简单粗暴,但却非常实用,两人一时难分胜负。
连玉将最后一个金远宝抛进火堆,站起身来,喊道:“今天的坟已经上完了,哥哥们该结束了吧?”
两人动作一顿,齐齐向她看来。
连玉摇着头,叹息道:“你们这么久都没分出胜负,还是算了吧。”
“让你表哥把碑换回来,这事才能了。”沈兰台瞪着她。
连玉道:“你们先松手,咱们好好谈谈这件事。”
沈兰台冷哼一声,松了抓着孟泽深的手,孟泽深也松了手,理一理衣袍,不再看他,施施然向连玉走去。
连玉柔声道:“沈哥哥,我表哥没经过你同意,换了碑是不对,但他也是为萧小姐好。没有婚约,你这样立碑是很不妥当的。”
她见沈兰台又要变脸,忙解释道:“沈哥哥,我可没有偏帮表哥的意思。我是女孩子,肯定比你们更了解女孩子。”
“我若是萧小姐,你这样给我立碑,我可就要生气了。”
沈兰台不解,眉心深锁,问道:“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找第二春啊。不对,你们没有婚约,萧小姐不算第二春。万一她在下边遇到了喜欢的男孩子呢,你这样做不是在阻碍她寻找幸福吗?”
“而且,这对你以后的夫人也不公平吧,说不定因为这个,人家都不想嫁给你了。”
孟泽深哼笑了一声,道:“走了,他脑子不好用,不用理他。”
他这一声笑里,满满的都是嘲讽,惹得沈兰台差点又动起手来,幸亏连玉安抚得快。
“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沈哥哥呢,沈哥哥只是心疼表妹,一时想岔了。”她笑道,“我若是死了,表哥也会这么对我的吧?时时与我送钱花。”
孟泽深冷冷一笑,道:“你若是死了,直接路边挖个坑埋了省事,还想着去地下挥金如土,门都没有,好好紧着点自己的小命。”又瞟一眼沈兰台,威胁,“你若是再动这碑文,我还来换,看你是不是想扰得她不得安宁。”
说完,一甩衣袖,人已走了,不再理会身后的二人。
夕阳落下的最后一道光,照在两人身上,碑前的火已经燃尽,只剩一捧灰烬,晚风忽起,冥纸的灰烬随风飞飞扬扬,打旋儿绕在两人周围。
连玉抬起手臂用衣袖挡了一下,眼珠一转,蓦地出声道:“沈哥哥,你看,换了之后,她是欢喜的。”
沈兰台身体一滞,抬手接起一片纸灰,转身看着“萧霁月”的墓碑,道:“阿月,这是你想要的吗?”
“嗯,嗯。”连玉在身后点头回道。
沈兰台:……
“那便如你所愿吧。”他抚了抚那三个字,也转身走了。
最后那抹夕阳,落在他的肩上、背上、衣摆上、靴子上,直到最后看不见。
连玉侧身,靠近那墓碑,悄悄道:“阿月呀,你看看阎罗王长得好看不,我给你送钱,你去把他拿下,日后等我到了下边,罩着我呀,嗯,再送我一次穿越也行,不过下次开局可不能这么惨了。”
一阵强风吹来,飞沙走石,吹得她直接睁不开眼睛。
连玉用两只衣袖护住头脸,又道:“你这是听见了,在回应我?我就当你答应了哈。”话毕,拎起地上的竹篮,也走了。
身后风声啸啸,暮色渐深。
次日,连玉一早便准时出现在沈兰台的房前,等着跟他学习沈家枪。
沈兰台也是教得非常用心,并没有因为与孟泽深之间的矛盾,而对连玉有丝毫慢待,又因那日孟泽深走时说的话,对她起了点怜惜的态度。
上百年来,沈家从未对沈家枪法藏私,军中兵士一直都有学习。沈兰台教过很多人,却没有一个像连玉这般学得快,学得好。
只三天的时间,已经掌握了六七分,剩下的不过是靠着终日练习,和战场上磨练。
沈家军中每一个枪神,都是靠敌人的鲜血喂出来的,没有上过战场的枪是没有魂的。
连玉现在所缺的便是那道枪魂。
这几日,不知道孟泽深又去了哪里,倒是再没露面,沈兰台与他不同,是有公事在身的,并不能在山上久居,明日准备下山。
连玉听了,要跟着他一起去蓉城玩,她在这山上关了些日子,已经日渐觉得无趣起来。
沈兰台本想着,回去以后,挑一杆枪遣人送来,给她。如今她想跟着回去,倒是正好,让她去兵器库里亲自挑一杆,便应了下来。
夜里,月朗星稀,塔楼之上又亮起一抹昏黄的光。沈兰台见了,笑一笑,提上一坛酒,向着那方走去。
一层一层,塔有七层,他走到第七层,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笑道:“在等我?”
“没有。”孟泽深手拿一卷棋谱,对着油灯,在研究桌上的棋局。
“嘴硬。”他将酒坛放到桌上,“下什么棋,来喝酒。”
孟泽深瞥了瞥酒坛,又给了他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我已经扛过你两次了,并不想第
三次。”
“醉了便睡于此,何须劳烦二公子。”沈兰台将两只玉碗摆上。
“你在军中也是这副样子,三两不过岗的量?”孟泽深放下手中的棋谱,抢先拿过酒坛,给沈兰台倒了一碗。
“那怎么可能,到了军中,本将军向来是千杯不醉。”沈兰台端起玉碗,饮了一口,却是没说,他在军中喝的都是白水做的假酒。
孟泽深的那只碗中,还是空空亮亮的,他提着酒坛直接对口,灌了起来,几口之后,将酒坛放于身后,抬起衣袖抹了一下唇角,开始一粒一粒收拾桌上的棋子。
“孟二。”沈兰台怔怔地看着他身后,“你……你表妹明日要跟我回城。”
“嗯。”孟泽深淡淡应道,并没有抬头。
沈兰台见他无甚反应,拿起一枚棋子敲敲桌子,道:“你表妹要跟我走了,你就这个反应?”
孟泽深抬头,凝视着他,问道:“你想要我什么反应?”
他向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你表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这个我觉得有点为难。”
“呵!”孟泽深冷笑道,“我竟不知道,你除了脑子不好使,还有自作多情的毛病。”
沈兰台道:“可是她对我很热情啊,还总是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看,这很难让我不误会。”
孟泽深:“你是不是有病,她才几岁?”
沈兰台思索片刻,道:“看着好像不大,她几岁了?”
孟泽深:“十一。”
沈兰台:“跟阿月一样大呀。”
孟泽深看他,就像在看一头猪,“你放心,她那不是看上你了,是看上你的功夫,看上你的钱,看上你手里的权力。”
沈兰台不解道:“那她不就是看上我了。她觊觎我,我真的很为难啊。那是你的表妹,你最好管管她,不要芳心错付,我只把她当妹妹看。”
孟泽深眉心拧起,看向他:“你听不懂人话?”
这一看着实惊到了他,沈兰台竟然两颊绯红,眼神恍惚,又醉了。
“三口?”这家伙的酒量竟然只有三口,真是人菜,瘾还大。
他收好了棋谱和棋子,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捏了捏额角,又转身回来,将沈兰台扛在肩上,往楼下走去。
塔外,银色月光撒了一地,冷风吹过,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摇动。
摇动的不只有树影,还有两条腿,那是连玉的腿,她正坐在连廊的栏杆上看月亮。
见孟泽深扛着一个人在夜色中走来,笑着叫了一声“表哥。”
孟泽深淡淡“嗯”了一声。
待他走到近处,连玉已看清了他肩上的人,笑道:“是沈哥哥呀。表哥,我明日要跟沈哥哥去蓉城玩,你要是打算走了,记得去叫我。”
孟泽深停了脚步,道:“沈兰台说你看上他了,让他觉得很为难。”
“啊?”连玉哈哈笑道,“我还是个孩子呀,就要面对这种烦恼吗?”
孟泽深定在那里看着她。
连玉敛了情绪,正色道:“没事,我明天告知他,我是修道之人,不婚嫁,让他放心便是。”
孟泽深点点头,继续往沈兰台的房间行去。
连玉看看天空中的明月,幽幽叹道:“我还是个孩子呀,我真的还是个孩子吧?最近怎么总碰上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第88章 沈家秘密
景和十六年, 春,二月。
地处大周西南的蓉城,还是一片繁荣的景象。这一处繁荣, 是蓉城侯府给的。
只要蓉城侯府还在, 蓉城的百姓便可心安。
两百多年前, 前朝末世,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逐鹿天下。沈家先祖也是义军队伍的一支, 然最终缺了些运道, 势弱于大周开国君王赵启, 于天下即将大合之际, 激流勇退,献出地盘, 归附赵氏, 退守西南,换了个蓉城侯的爵位,替大周紧守西南门户, 抵御吐蕃各部两百年之久。
蓉城侯府, 这朱红的大门, 是沈家无数男儿用鲜血染红的。外有吐蕃虎视眈眈,内有王朝帝王猜忌打压,沈家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一百年前也曾到只剩一人苟延残喘的地步, 但他们挺过来了。
如今大周气数将尽, 而沈家兵强马壮,家中男儿个个悍勇无双, 携天地灵秀之子,这一代沈家便占了两个,只可惜霁川去的突然。
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蓉城侯沈年,手持三炷香,立在侯府的一处密室之中。
密室昏暗,两根缠金红烛在香案上静静燃着,照亮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画。
画中事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子,一身白衣,手持银枪,遥视远方,他的目下是万里江山。
“先祖遗命,沈氏子孙一日不敢忘,两百年谨守本心,不敢踏出西川一步。”蓉城侯持香跪在画前,肃然道,“待到我沈家军出山,必将倾覆皇权,问鼎天下。以我沈家血脉,灭周朝赵氏,了先祖百年遗恨。”
大门外,沈兰台下了马,带着连玉和飞霜,走进府内。
蓉城侯府内,已是一片花团锦簇,往来之人却都是身着劲装,气血饱满的男子。城中不比山上,要温暖许多,已经初见春日盛景。
沈兰台领着两人,向府中的演武场走去,兵器库在演武场后方,要过去挑选兵器,必定从演武场经过。
演武场是沈家男儿练功的地方,不过年龄稍大的都已在军中,这一处多是些没有成年的孩子。
沈家不知道是祖坟埋得好呢,还是埋得不好,有个让其他家族颇为艳羡的地方,那便是沈家代代都是只生男儿,偶尔有一代能出个女儿那真是,疼宠若明珠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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