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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岩抬手擦了下眼睛，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我才没哭呢。”
他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哭鼻子呢。
六六踮起脚尖凑到姐姐耳边道：“姐姐不要难过，你还有我。”
付燕燕摇摇头，“我不难过，又不是以后都看不到了，分别很正常，以后我们长大了也会分开。”
六六鼓起脸颊，“才不要，我要跟姐姐一直在一起，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付燕燕听了好笑，哪有人会一直在一起的。
第二天一早，金秀珠他们就拎着大包小包出门了，隔壁方敏一家子出来送他们，方敏牵着金秀珠的手一直舍不得撒开，眼眶红红的。
祝繁拍拍六六的脑袋，小大人似的叹口气，“以后你就看不到哥哥了，记得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听哥哥姐姐的话，要是谁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跑过去给你做主的。”
六六也很舍不得繁繁，“繁繁，你以后别再淘气了，我不在了，没人给你顶罪了。”
“你以后可不能再赖床了，不然就要迟到了，没人帮你请假了。”
“繁繁，你以后也不要再上课睡觉了……”
两人鸡同鸭讲各说各的。
张秋来还在方敏家帮忙着，摸摸两个孩子的头，这两个小的都是她带大的，天天吃她做的饭，离开谁她都舍不得，眼眶红红。
魏宁青和杨英雄都过来送贺岩，三个少年互相搂着肩膀走在一起，魏宁青清俊，贺岩阳光，杨英雄内敛，三人曾经一起懵懂结伴前往生产队的小学，艰难走过雪天泥地，也快乐的奔跑在田野里，一年一年长大，现在却不得不分开。
不过哪怕心里再难过，三人也没有哭，而是笑着约好两年后一起参加高考，到时候在大学里见面。
周丽丽也跑过来送付燕燕，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对发卡，珍重的递给付燕燕，“燕燕，还记得这个发卡吗？这是我小姨送给我的，我可喜欢了，现在我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付燕燕记得这个发卡，之前去周丽丽家里玩时，周丽丽给她看过，那会儿她还故意逗她，说自己也喜欢。
周丽丽舍不得，说把自己第二喜欢的手帕送给她。其实这个发卡在付燕燕眼里并不觉得多么好看，就是细铁丝绕成了蝴蝶样子，上面串了很多不一样颜色的小珠子。
但周丽丽很喜欢，而她现在要把发卡送给自己。
付燕燕看着手中的两个发卡，原本没有多大情绪波动的她，心里突然涌动出阵阵酸楚。
她扭过头看向旁边的周丽丽，小丫头对上她的视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只是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偷偷哭过。
付燕燕抿紧唇，视线越过周丽丽的脸庞看向身后的熟悉建筑，这里曾经是她两辈子的家，上辈子金秀珠带着她狼狈离开，她将这里当作自己最痛苦的回忆。如今同样是离开，她却生出不舍与留恋。
她突然发现，这里带给她的不仅仅是痛苦，还有很多美好的回忆，那些美好的人和回忆渐渐将上辈子的不堪一点点覆盖住。
付燕燕接过手中的发卡，突然笑着道：“你好好学习，等我们高考完，我还要带你去首都玩呢。”
周丽丽眼睛一亮，“好。”
她还以为燕燕早就忘记了，妈妈说小孩子说的话算不得准，可是燕燕现在又说高考完就带她去首都玩，那肯定是真的。
方敏他们将一家五口送上船，挥手告别，等船到了县城码头时，钱玉凤一家子早就等在那里了，钱玉凤给他们准备了一篮子的东西，让他们带在路上吃。
钱玉凤哽咽着对金秀珠道：“以后可常要给我写信啊，我现在认识很多字了。”
大丫今天特意请了假，她跟付燕燕告别，临走之前小声凑到她耳边道：“燕燕妹妹，谢谢你，是你当初让我争取读书机会的，我一直都记着呢，你也要好好学习，以后长大了再联系呀。”
付燕燕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她当初只是随口的一句话，没想到却一直被大丫姐姐记在心里。
船再次离开后，付燕燕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大丫姐姐用力挥着胳膊，笑容灿烂说再见。
心里忍不住想，真好，这样的大丫姐姐真好看。
到了市里火车站，汪玲也过来送她们，她倒是没有太多的不舍得，笑着跟金秀珠并排走在一起，约好到了地就给她打电话，“我不在身边盯着，你也要勤快一些，现在厂里订单量大，图案设计也得跟上。”
金秀珠听了头疼，“行行行，我知道。”
“那就好，放心，我有时间就过去看你。”
“行，给我多带点这边的腊肠，那个炒菜好吃。”
“你就知道吃……”
两人说说笑笑。
等载着金秀珠的火车渐渐远离，汪玲还是有些难受的红了眼睛，她挥了挥手，“到了打电话啊——”
贺岩趴在窗口看，等看不到人了才扭过身坐好，对金秀珠道：“妈，刚才汪婶婶哭了。”
说完感叹道：“今天好多人来送我们了，虽然很舍不得，但也好开心。”
有种被很多人记挂在心上的感觉。
金秀珠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心里说不触动是假的。曾经的她为了生存，学会了对所有人假心假意，身边没有一个真心人。现在的她同样一开始是为了生存，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很多的好朋友，让她也沉溺其中。
仔细想想，这样的感觉好像并不差。
第六十四章
白景芝知道哥嫂今天要过来，所以下午一下班就赶紧来了火车站等着，等到晚上八点多，才看到一家五口挤在人群中下来了，忙推着车上前。
六六看到小姑姑，高兴的冲上去，“姑姑——”
喊完人就调皮的爬自行车前面的横杠，白景芝赶紧伸出一只手扶她，怕她不小心摔了。
除了六六，全家人手上都拎着东西。
白景芝把车给哥哥，江明川将轻的行李包放到车头挂着，重的绑在车后座上，一家五口解放了双手。
金秀珠和白景芝并排走在前面，两人有说有笑。金秀珠问她最近工作忙不忙？
白景芝轻松到：“现在熟练了就好了，每天中午还能睡一会儿。”
之前什么都不懂，中午吃完饭都不敢睡觉，都在忙着工作上的事。大学时学的内容跟现在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好在她那时候看得书很多，倒是让主编高看了两眼。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道：“嫂子，现在恢复高考了，你要不要也去上学然后参加高考？”
金秀珠还真想过这个问题，摇头道：“不需要，虽然我很喜欢读书，但我对高考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跟那些想要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知青学生相比，一同参加高考我很可能考不过他们。对我来说自己学习也一样，并不一定非要去大学。”
尤其是在她心里，那些学校的老师并不一定能教她什么，就像后来她能问方敏的问题越来越少，有时候方敏还需要她解惑。
白景芝点点头，觉得还是嫂子考虑周到，那些下乡的知青和学生，都知道高考意味着能回城里，意味着以后能有好工作和养活自己，他们肯定会拼了命去学习，嫂子虽然喜欢读书，但她已经有了好工作，还有三个孩子，论考试还真不一定能比得上那些人。
想到这里，她便不再说什么，而是聊起了哥哥晋升的情况，之前嫂子还写信过来说他们可能要回首都了，没想到又突然接到消息说哥哥升职了，马上就要去g省，于是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金秀珠解释道：“你哥那会儿不让我送礼，说像平时一样就行了。我那会儿听人都在传升职的是另一个人，说人家有背景，就以为你哥没希望了，已经在打算带哪些东西回首都了。”
对她来说，回首都还挺不错的，首都有好几个百货大楼和国营饭店，公交车也多，去哪儿都方便。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她能明显感觉到江明川是想留在部队里的，他对自己军人身份有感情。
“后来人家家里出了事，就轮到你哥了。”
有些东西金秀珠也不好说的太明了，其实按理说一开始江明川升职还是很有希望的，他是军校毕业，当兵时间又长，曾经还立过功，但一个团的名额只有那么一个，大家竞争力都很强，尤其是那个文珺的丈夫，更是在两年前立过一等功，把江明川比了下去。这次要不是文珺继父出事拖累了文珺两口子，恐怕他们真的要回老家了。
白景芝还记得那个文珺，之前想牵线她弟弟和自己，忍不住小声好奇问：“是出了什么事？”
金秀珠压低声音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之前举报了谁谁贪污，后来人家平反了，他们一家子进去了，她男人当初受她继父提拔，也不算无辜。”
说完补充了一句，“幸好我当初拒绝了，听说这次她弟弟也出事了，应该也不是什么清白的。”
那段时候，文珺天天去堵汪玲，想赶紧把自己丈夫升职的事定下来，整个部队都在传她丈夫当初立功的事，一副铁板钉钉的样子。汪玲也不傻，她丈夫都这么有本事了，还天天来堵自己，让自己给老严吹耳边风，怀疑有什么问题，汪玲还跟金秀珠透露，文珺给她送了两块小黄鱼，吓得她赶紧回绝了人，说自己工作忙，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自己男人了。
后来出了事，她十分庆幸自己之前留了一个心眼，也后悔当初要给她弟弟说白景芝，虽然没成。
白景芝脸上露出惊讶神色，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些事，想了想，她又问：“杨英雄他？”
金秀珠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贺岩，“他爸爸退役了，我听你哥说是回老家，好像是安置在老家皮鞋厂上班，到时候杨英雄跟他弟弟都会回去。”
其实对杨英雄来说还好，他已经上高一的，很快就能参加高考离开，只可怜了那个小的，恐怕还有的熬。
白景芝点点头，“希望他考个好大学。”
金秀珠微笑，“会的。”
一家五口坐了一天的车，都累得不轻，也没去国营饭店吃了，这个点国营饭店都关门了，好在白景芝早上出门买了菜，现在天气还有些热，肉放不住，她中午特意回来将肉炖上了，现在回去只要热一下就行了。
晚上江明川和贺岩父子俩做的饭菜，白景芝陪着金秀珠在客厅聊天，付燕燕带着六六在门口玩耍。
金秀珠问她跟那个谁是什么情况？
这事江明川都不知道，还是六六之前发现的。
白景芝一直都知道燕燕聪明，但她不知道六六也识字早，在家跟纪凌写信的时候被六六看到了，也没遮掩，没想到六六鬼精鬼精的，转头就跟姐姐说，然后燕燕又跟金秀珠说了。
金秀珠也是好奇，忍不住问了一两句，白景芝就红着脸说了情况，其实也没什么，两人就是经常通信，还让金秀珠不要告诉哥哥。
她怕哥哥关心则乱，跟隔壁祝政委说了什么。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纪凌是祝政委的侄子。
纪凌当初出手阻拦养母拽着她离开，也是因为认出了自己。他说他在部队看过她，这事白景芝都没印象。
“现在还在通信？他有没有说以后什么打算？”
“已经确定关系了，他还送了我一块玉佩，是他以前战友帮忙在河边捡的，他平时抽空磨成了柱子状。”
说着白景芝还从领子里拿出一块玉佩，金秀珠眼前一亮，竟然是羊脂玉，是个好料子，就是这形状她有些欣赏不来。
白景芝笑得甜甜道：“他说今年过年就来我们家，明年再去他家。”
金秀珠点点头，“那结婚后呢？你是随军还是什么打算？”
白景芝摇了摇头，认真了神色道：“不准备随军的，我还挺喜欢现在的生活和工作，到时候有了孩子，就让他妈妈过来帮忙带一下，不愿意也没事，我自己一个人累点就是了。”
“没事，要是他妹妹那边离不开手，到时候你学着方敏，也找个人照顾孩子。”
白景芝嗯了一声。
江明川端着菜出来，不解问：“什么孩子？”、
白景芝红着脸低下头。
江明川皱眉，又看向金秀珠，金秀珠左顾右看，就是不看他。
江明川不满，“有什么事还瞒着我？”
最后没法子，吃饭的时候白景芝将自己跟纪凌的事说了，听完江明川才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妹妹被人骗了。
要是纪凌的话，那还可以，祝政委经常提到自己这个外甥，从小就聪明，可惜那会儿乡下条件不好，想读书都没地方读，家里又穷，只勉强读完初中就没念了，等他知道情况寄钱回去时，人已经不愿意读了，天天帮她妈干农活。
后来还是祝政委，硬将人送去当了兵。
想了想问：“他现在什么个情况？”
“在军校上课。”
江明川点点头，“行吧，让他过年时候来家里，到时候好好聊一聊。”
白景芝抿着唇笑，嗯了一声。
自从她工作后，报社里好多前辈要给她介绍对象，那些人家里条件都不差。之前嫂子就跟她说过，要是决定结婚，挑选对象要考虑对方本人品行能力和家里情况，但嫂子也说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可能家里条件好了，对方人就差了那么一点，也可能个人条件优秀，但家境就不是那么好，让她自己斟酌。她思考了很久，决定就认定了纪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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