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别说这个。”孟明玮低声说。
“人呐,就这一辈子,怎么活都是活,”老太太把她手拉过去,“妈现在老了,再也帮不了你们了,以后,你们可千万别委屈自己了。”
“谁都觉得我妈这样的人不会委屈自己。”李衣锦和周到走在街上散着步。周到坐晚上的高铁先回北京,她妈说医院人多,姥姥嫌烦,把他俩早早赶出来,也无处可去,李衣锦就带他在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随意走走。“但她应该也有很多自己的委屈吧。我妈就是表面上咋呼,好像她是家里长女,姥姥姥爷,二姨小姨,还有我们,就都听她的。但其实她心里没有底。她就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家庭妇女,可能要靠这样的虚张声势来给自己壮胆。”李衣锦说。
“我觉得,你妈虽然脾气倔,但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她说我的那些话,我也能理解,只是因为你,我没办法一开始就让步。我要是现在让步了,你妈就会像当年那样让咱俩立刻分手然后把我赶走了。”
“她赶不走。”李衣锦看了一眼周到,“我现在不是以前的我了。”
周到就笑笑,“那也不能跟她对着干,毕竟她现在心理状态不好。”
“嗯。”李衣锦点头。“我今晚跟她好好聊一聊。放心。”
李衣锦把周到送到高铁站。“你早点回来。”他说。
“好。”
说完两个人突然莫名其妙地一起笑了,好像说了什么好玩的话一样。
“搞得这么依依惜别干什么。”李衣锦说,“咱俩什么时候开始矫情了。以前上大学时我妈送我都没这样。”
“我其实挺羡慕你的。”周到说,“你有这么多家人,每次离家,家人都盼着你回来。”
李衣锦愣了一下,良久,说,“你也在盼着家人回来呢。不是吗?”
周到神色动了动,“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送走周到,李衣锦在回医院的路上给孟以安打了个电话。
“小姨,”她问,“你上次跟我说我妈想离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菀青只是告诉孟以安老太太住院,孟明玮的事并没有多说。孟以安听说孟明玮差点要跳楼,也是吓了一跳。
几天前孟以安问助理项目的后续跟进情况,助理说没进展。她就奇怪了,钱都给过去了,怎么会没进展,当时说好立刻到位好让孩子们能九月开学的,现在马上就要开学了。她亲自打电话给那边贫困县当时接待他们的负责人,负责人说款项没到,学校的翻修也没办法开展,孩子们按时开学是不大可能。
孟以安心里就有些奇怪。
“你再去跟咱们的财务确认一下,流程哪里出了问题,然后去跟晓文基金那边对接的人确认一下。”她跟助理说。
她打开电脑里的档案,又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当时项目的资料夹,一眼就看到夹在一叠平整文件中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那是那天临走前在吉普车上小女孩给她写的,因为来不及找出资料表让她填,孟以安就临时扯了一张助理记事本上的纸,打算带回去再整理到电脑上的档案里面。上面小女孩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姓名年龄和家庭住址,还在最下面画了一只小熊,写,“对不起小熊阿姨”。
宋君凡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你找我?”
“嗯,”孟以安把资料撂在桌上,招呼他过来坐。“来吧,”她说,“研究一下咱们捐给孩子的钱捐哪儿去了。”
第二十章 相信她(3)
晚上孟菀青陪床。郑彬问她要吃什么,孟菀青说不用,孟明玮送过饭了,给她的红烧鱼和给老太太炖的骨头汤。郑彬本可以不必过来,但还是提着水果过来转了一圈,看孟菀青和老太太不需要什么东西了,正准备走,又跟陶大磊撞上了。 陶大磊本来也没想过来。伺候老太太是她们女人的事,他又不会。但他觉得孟菀青一个人陪床,又心里憋屈,还是别别扭扭地过来看一眼,果然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饱。 郑彬倒是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陶大磊一看到郑彬就腰背隐隐作痛,闪了腰之后他好长一段时间才好,但总觉着没好彻底,成天这疼那疼,浑身上下都难受。 他也进去转了一圈,叫了声妈,在一旁坐了两分钟,看到孟菀青还没开吃的饭盒,掀开一看是红烧鱼,就嫌弃地盖上了,自顾自盛了碗骨头汤喝,喝完抹抹嘴,起身跟孟菀青说,“没事我回家了。” 走出病房,孟菀青跟在他后面出来,递给他一个单子。“后天上午,空腹过来。” “干什么?”陶大磊问。 “我给咱们家人买的体检套餐,每个人都有份。”孟菀青说,“我姐最近状态也不好,我妈又出这事,我想着,大家都体检一下,也能放点心。毕竟上了年纪。” 陶大磊甩手推开。“不去。” 孟菀青硬塞给他,“陶大磊你别跟我犯浑啊,”她说,“这是给我姐买的,你就沾沾光,别在那墨迹。” “说不去就不去!”陶大磊瞪起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我想什么了?”孟菀青毫不客气瞪回去,“你不怕丢脸咱俩就在这掰扯掰扯。” 陶大磊看了看周围偶尔走过去的护士和患者,噤了声,不情不愿地拿了那个单子。 晚上老太太失眠睡不着,孟菀青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说话。说起她给她姐买了体检,老太太就点头,“还是你有心。我是真怕明玮出点什么事。” “我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孟菀青顺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就自顾自地念叨,“你说,归根结底还是我错了,是吧?当年我要是没给她安排结婚,就好了。我要是相信她,让她选个她自己想嫁的人,就好了吧?” 孟菀青愣了…
晚上孟菀青陪床。郑彬问她要吃什么,孟菀青说不用,孟明玮送过饭了,给她的红烧鱼和给老太太炖的骨头汤。郑彬本可以不必过来,但还是提着水果过来转了一圈,看孟菀青和老太太不需要什么东西了,正准备走,又跟陶大磊撞上了。
陶大磊本来也没想过来。伺候老太太是她们女人的事,他又不会。但他觉得孟菀青一个人陪床,又心里憋屈,还是别别扭扭地过来看一眼,果然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饱。
郑彬倒是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陶大磊一看到郑彬就腰背隐隐作痛,闪了腰之后他好长一段时间才好,但总觉着没好彻底,成天这疼那疼,浑身上下都难受。
他也进去转了一圈,叫了声妈,在一旁坐了两分钟,看到孟菀青还没开吃的饭盒,掀开一看是红烧鱼,就嫌弃地盖上了,自顾自盛了碗骨头汤喝,喝完抹抹嘴,起身跟孟菀青说,“没事我回家了。”
走出病房,孟菀青跟在他后面出来,递给他一个单子。“后天上午,空腹过来。”
“干什么?”陶大磊问。
“我给咱们家人买的体检套餐,每个人都有份。”孟菀青说,“我姐最近状态也不好,我妈又出这事,我想着,大家都体检一下,也能放点心。毕竟上了年纪。”
陶大磊甩手推开。“不去。”
孟菀青硬塞给他,“陶大磊你别跟我犯浑啊,”她说,“这是给我姐买的,你就沾沾光,别在那墨迹。”
“说不去就不去!”陶大磊瞪起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我想什么了?”孟菀青毫不客气瞪回去,“你不怕丢脸咱俩就在这掰扯掰扯。”
陶大磊看了看周围偶尔走过去的护士和患者,噤了声,不情不愿地拿了那个单子。
晚上老太太失眠睡不着,孟菀青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说话。说起她给她姐买了体检,老太太就点头,“还是你有心。我是真怕明玮出点什么事。”
“我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孟菀青顺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就自顾自地念叨,“你说,归根结底还是我错了,是吧?当年我要是没给她安排结婚,就好了。我要是相信她,让她选个她自己想嫁的人,就好了吧?”
孟菀青愣了一下,没再回答。
这晚李衣锦睡在自己的床上,她妈还是睡旁边支起来的小床,但睡觉前李衣锦趁她妈去洗漱的时候,把小床挪了过来,两张床挨在了一起。她妈进来的时候愣了一下,也没问,就睡下了。
屋里关了灯,但黑暗中两个人都没有睡着,隔着两道门也能听见李诚智在另一个卧室的鼾声。120 来的那天,他睡得还挺香,被楼道里的嘈杂喧哗弄醒了一小会,以为是电视的背景音,就又睡过去了,等到醒来才看到孟明玮给他发的微信。老太太住院这几天,他没去看过,孟明玮也没怎么跟他说话,但是还会在准备带给老太太的饭菜时留出一份在冰箱里给他。
听着鼾声,两个人沉默许久,久到李衣锦都以为她妈可能已经睡着了。不过她妈开口第一句话倒是让她没有想到。
“那个女孩,是在高考前跳楼的?”她妈问。
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李衣锦给她妈讲了冯言言的事,也讲了她在剧场遇到的“冯言言”。她给她妈看两个人在散场时拍的合影,捧着一大束花,都笑得很开心。
“嗯。”李衣锦答。“元旦的时候。”
“冬天多冷啊。”孟明玮叹道,“那么单薄的女孩子,多冷啊。”
李衣锦知道,她妈从冯言言,想到了李衣锦,也想到了她自己。
“妈,”她问,“如果重新活一次,你还会跟我爸结婚吗?你后悔吗?”
这个问题让她妈再一次沉默了,李衣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一声悠长深重的叹息。良久,她妈说,“说不后悔是假的。但如果我后悔了,就没有你了。那我又怎么活呢。”
李衣锦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搭在床沿上。
一直以来,她非常抗拒和她妈任何的肢体接触,当然都源于小时候被打的肌肉记忆。她妈伸手过来,一定不是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手,一定是要么揪着她的衣领让她滚去写作业,要么提着她的耳朵拷问她什么什么事情又没做好。她羡慕陶姝娜和她妈可以手挽手逛街,穿彼此的衣服,看电视的时候在沙发上窝在一起,而她和她妈同一个房间从小住到大,隔着狭窄的床沿默默对望,就像隔着这三十多年的漫长岁月。
她想着她妈坐在窗台上孤独无助的时刻,如果意外发生,如果真的没有一只手伸过去把她妈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她无法想象。
在父亲存在却缺席的她的人生里,即使她对她妈有再多的怨念和愤恨,也不敢想象有一天会失去她。
“妈,我不希望你的生活里只有我。以后,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好不好?”她说。仿佛知道她妈要说什么一样,“周到的事咱们放一放,不理他。咱们先管咱们自己家的事。”
“你又想糊弄我。”孟明玮闷闷地说,但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你知道我现在管不了你了,管不了我也得管。”
“现在是我管你。”李衣锦说。“你让不让我管?”
孟明玮没作声,但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李衣锦的手。
第二天早上李衣锦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人,按部就班地准备了丰盛的早饭,满满摆了一桌。
他们家一家三口这样正式地一同坐在饭桌前的机会并不多。从小到大饭桌上要么李诚智喝多了发酒疯或者没喝多也发疯,要么孟明玮打得李衣锦呜哇喊叫,很少能安生地吃一顿饭,后来李衣锦不在家的时候,孟明玮和李诚智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就几乎没有同桌吃过饭了。
李衣锦对她爸的感情没有对她妈那么复杂,或许更多的是困惑。困惑于这个她称为爸爸的人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一边全程失踪一边又无法忽略。她妈对她说话的语气让她恐惧并且痛苦,而她爸对她妈说话的语气让她焦虑并且压抑。恐惧和痛苦是等待第二只落下来的靴子,挨完打就放心了,疼可以稍后再疼,但焦虑和压抑是弥漫在空气中潜滋暗长的慢性毒药,虽然不致死,但却让人渐渐不想活。
她走了,留在这个家里服毒的就只剩她妈一个人。
李衣锦把勺子放进粥里,慢慢地搅动着等它变凉。她爸坐在她左手边,已经吃完了一根油条和一个包子。她妈坐在她对面,面前的碗筷一动都没动。
“妈,你坐过来。”李衣锦示意她妈坐到她右手边,她爸对面。
孟明玮就坐过去。碗筷还是一动没动。
“爸。”李衣锦清了清嗓子。“我妈有事要跟你说。那天她跟你说过了,你没听见。今天我在,我来做个见证。”她看了一眼她妈,“你们俩离婚吧。”
话由李衣锦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李诚智又夹起了另一个包子,吃得满嘴流油。
“爸,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李衣锦稍微提高了音量。
李诚智看了孟明玮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行,你就作妖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还离婚?房子你妈给的,姑娘是你的,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就想把我扫地出门是吧?我告诉你,做梦。你一个老不死的,离婚能干什么?跟你妈那老不死的一起赶紧早点去死,别脏我眼睛。”
第二十一章 后路(1)
“姥姥问你怎么不去医院看她。”李衣锦跟她爸说。 提出离婚的事情被李诚智不当回事,第二天李衣锦就陪她妈把平时用的东西从楼上搬到了楼下,住在了姥姥家。李衣锦倒是没什么留恋,她巴不得再也看不见那个从小生活到大的小房间。搬东西的时候李诚智还坐在他的沙发窝里看电视喝酒,嗤笑道,“别在这装模作样,你离了婚能活几天?有能耐你死外面别回来。” “但是这不对啊,”在姥姥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李衣锦问她妈,“房子是你们俩的,凭什么咱们搬出来。” 孟明玮摇头,“不是我的,是你姥姥在我结婚的时候给我的。” “给你的就是你的呀,”李衣锦说,“要是离婚了,你俩要一人一半的吧?” 孟明玮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愣怔了一会儿,说,“我想起来了。” “什么?”李衣锦问。 “房本上不是我,也不是你爸,”孟明玮说,“应该还是老太太名字。我记得结婚那年她问过我,要不要过户,我当时还在因为结婚的事不情不愿的,后来也就算了。” 孟明玮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摇头,“我还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肯定是惦记着房子。要是你俩离了,他净身出户,又没有退休金,他也活不下去。” 孟明玮垂头不语。 老太太沉吟许久,“让他来,我跟他唠唠。” 李诚智并不想去医院,说出来谁信?一个老爷们害怕丈母娘?但他还真怕。这么多年在老太太面前扮演孝顺女婿,一听说老太太腿摔折了进医院,他真是扬眉吐气大仇得报。只不过在进病房的时候,他意识到即使老太太动都不能动靠在床上,对他来说还是那个当年威风八面的乔厂长,他气势一下子就弱下去了。 但老太太却一反常态,看到李诚智进来,表情和蔼,还冲他笑了笑,招招手示意他坐下。 病房里也没别人,李诚智在椅子上坐下,尽职尽责地叫了一声妈,好像他在老太太心里还是那个纯良无害的孝顺女婿一样。 老太太倒也没拆穿他,把旁边一盘荔枝和山竹推过去,“你吃点。今天厂子里几个老下属过来看我带的,我嫌甜。” 李诚智也不客气,就窸窸窣窣地剥着吃起来。 “这些…
“姥姥问你怎么不去医院看她。”李衣锦跟她爸说。
提出离婚的事情被李诚智不当回事,第二天李衣锦就陪她妈把平时用的东西从楼上搬到了楼下,住在了姥姥家。李衣锦倒是没什么留恋,她巴不得再也看不见那个从小生活到大的小房间。搬东西的时候李诚智还坐在他的沙发窝里看电视喝酒,嗤笑道,“别在这装模作样,你离了婚能活几天?有能耐你死外面别回来。”
47/71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