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奶奶不是说你出了门就不是周家人吗?”李衣锦冷笑。
“……反正回去被骂一顿就是了,她也是说的气话。”
“你爷爷不是说要打断你的腿吗?”
“他那么大年纪了,打不动我,举拐棍都哆嗦呢。”周到说。“我到外面找了好久,没找着你,你还把我拉黑了,电话微信都不通,我没有办法。”
李衣锦没话说,毕竟这是事实,到现在她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能不能别拉黑啊。”周到可怜巴巴地说,“电费欠了,绑定的是你的手机号。”
李衣锦顺手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确实没电了。她把行李箱拖到一边,低头拿手机交电费,没回他的话。周到碰了软钉子,看李衣锦脸色不好看,只好闭了嘴,回到厕所去继续洗漱。
她交完电费,进卧室换衣服收拾行李,周到洗漱完,跟进卧室,坐在床边看着她收拾,欲言又止。
“……你后来没不舒服吧?”周到问,“你胃不好,那天还吐了。”
不提不要紧,他一提这事,李衣锦的胃又开始神经性抽搐。她终于忍不下去了,把手里拿的衣服摔在地上,瞪着周到。
“你不觉得你该给我解释一下吗?”李衣锦问。
“对不起。”周到道歉得很迅速,“我不应该把你生日告诉我爷爷奶奶,他们也不应该瞒着我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吓着你了,我跟你道歉。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不带你去我爷爷奶奶家了,行不行?”
这倒是遂了姥姥的规矩。李衣锦在心里哭笑不得地想。
但她的重点并不在此。“周到,”她说,“你知道我回家我妈怎么说的吗?她问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过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周到的神色沉了沉,他最不想跟李衣锦提的就是这件事,但李衣锦不是傻子,他不可能避得掉。
“我知道你不愿意提,也知道我妈顽固,有偏见,我不想跟她说你爸去世得早。但你就真的什么都不跟我说吗?这么多年了,我们两个彼此之间没有什么不了解的了,这是你家人啊周到,是跟你关系最近的人,你打算瞒我一辈子吗?到底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周到低头捡起了李衣锦摔到他脚底下的衣服,一声没吭。
“我们都不是小孩了,周到,”李衣锦说,“你能不能成熟点?”
这句话倒是触了周到的某根筋,他看了李衣锦一眼,“是要成熟点,两个成熟的人谈恋爱过日子,就一定要知道各自的家长里短吗?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你妈管你太多吗?”
“这不一样!”李衣锦气恼起来。
“怎么不一样?”周到反驳,“你妈当年打上门来说我拐骗少女非要报警,你不记得了?你说你总盼着有朝一日能彻底脱离你妈的管教,过自己的生活,你说你结不结婚跟家里没关系,不想被家里影响,你不记得了?我不想让我的家庭影响咱们两个生活,又有什么不对?”
“那你总要跟我讲清楚吧?如果有一天我们结婚了,你也不让我见你妈一面?你爷爷奶奶还要再一次烧纸灰接鸡血给我喝?”李衣锦几近崩溃,跳着脚冲他喊。
“结婚?……不还八字没一撇呢吗。”周到愣了一下,心虚地说。
这句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和从周到嘴里听见,终究是不一样的心情。李衣锦愣了片刻,那些积压的火气和愤怒,突然就像上了膛却突然没了靶子的枪弹一样,不知往何处去了。良久,她在床的另一头坐下来,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分开吧。”她说。
周到没接她的话。他太了解李衣锦,她懦弱,胆怯,优柔寡断,在一起这些年里她每一次说出的分手,都不是真心的,他习惯了不去当真。
“这一次是真的。”李衣锦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续道。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恢复了正常,把行李整理好,抱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然后翻冰箱搜刮晚饭食材,甚至还做了周到喜欢吃的红烧鸡翅。
周到以为这不过是她的又一次任性闹情绪,便心安理得地啃掉了盘子里的最后一个鸡翅,并自觉地完成了洗碗工序。等到他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却看到李衣锦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那面柜子前,把储物盒一个个搬出来打开,开始收拾她的瓶子们。
她平日里也收拾,但只是把放在外面容易落灰的瓶子拿出来擦一擦摆一摆,今天她是在打包,把她的瓶子们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垫上好多层泡沫。
周到这才意识到李衣锦认真了。
他连忙走过去,手上洗完碗的水没擦干净,甩到了李衣锦手里拿的瓶子上,她淡定地抽出一张纸巾擦干。
“你干嘛啊?”周到气恼地问。
“从咱俩合租到现在,15 年 8 月之前一直是你付的房租,之后是 AA,算上房租涨幅和各自出的部分,我出得少。所以理应我搬出去。”李衣锦说,“具体的账我们再细算,我电脑里有记录。”
“李衣锦!”周到有些着急了,拦住李衣锦把瓶子放进储物箱的手,“你别闹。”
“我没闹,”李衣锦说,“以前吵架闹别扭说分手,就算是我闹好了,这一次不是。”
她推开周到的手,看了看手里的瓶子。
这个瓶子一直放在柜子的角落,不是第一眼能看到的位置,但也没有放在看不见的储物箱里。一个很普通的瓶子,但对于她来说,仍然是最独一无二的,虽然它没有后来她收藏过的无数个更贵的瓶子那么精致,也没有当年那个蓝色的香水瓶那么好看。
为了那个香水瓶,李衣锦答应室友加入了院里的学生会,每周要按时去开开例会,听听也只比她们高两届的部长同学们扯扯皮吹吹牛,李衣锦从小到大没当过什么班干部,习惯了听老师和其他同学的指点和安排,倒也觉得稀松平常。
那天晚上在系里活动室开完例会之后,李衣锦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突然被她们的副部长叫住了。那个大二的学长是她的直属“领导”,直接负责通知她们每天的活动和注意事项。
“李衣锦,”他说,神情严肃,“你给我过来。”
李衣锦莫名其妙地走过去。
“你昨天下午是不是路过西操场那边?”学长问。
李衣锦回想了一下,她确实从宿舍去上课走了那条路,就点了点头。
“为什么见到我不问好?连招呼都不打?”学长又问,语气有些严厉,李衣锦没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迷茫地看着他。
她不记得她昨天走路上曾经遇到过这位学长。即使遇到了,她不上课时不戴眼镜,也很可能并没有看见他。即使看见了,她也很可能并没有跟他打招呼。不像有些别的同学,学长学姐部长主席叫得顺口。
她尴尬地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这样吧,我也不批评你了,你写一份检讨,放到我桌上。”
李衣锦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转身开门出去了,临走还不忘扔下一句,“你就坐那写,写完再走。别想着偷懒,要是我发现你偷懒了,明天就把你从学生会开除。”
她听别的同学说过,这位学长非常痴迷于让下属写检讨,他找了一个同在院学生会的女朋友,后来女朋友跟他一起竞选,他气得要命,非让人家也给他写一份检讨,然后人家不仅跟他分手了,转身就竞选上了校学生会的部长。
写检讨她不太擅长。从小到大,她最擅长的是听话且无存在感,而这样的孩子在学校写检讨的机会并不多。
她莫名其妙地坐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决定还是收拾包回寝室。但她一按门把手,发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门被那学长离开时给锁住了,她从里面拧不开。
她拍了拍门,又把耳朵凑在门上听了一会,外面寂静无声,别的同学可能已经都走了,楼道灯都熄了。
她又想起手机里存了新生报到时校保安处的电话,找出来拨,却没有信号。她跑到窗边把手机伸到外面,试图找找信号,她所在的活动室是二楼走廊尽头,开窗就是学校后山,信号还是没有。
她们学校在郊外新校区,楼建得倒是气派,除了几乎每个学校都有的后山闹鬼啊,乱葬岗啊,午夜冤魂啊之类的传说外,倒没什么别的毛病,但也足以把一个大一新生吓破胆。她在活动室里没头苍蝇般绕了几圈,又推开窗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一瞬间学姐们讲过的恐怖传说全都浮上脑海,不由打了个寒战。
突然她听到窗外山坡上的小树林里传来声响,是人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越来越近。
她紧张地盯着那团窸窸窣窣的黑暗,当一个白影倏地出现在山坡上的时候,她恐惧地尖声大叫起来。
对面也恐惧地尖声大叫起来。
是个男生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叫了五秒钟,反应过来,又同时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照明。那白影摔了个跟头,裹着手机的光晃了几圈,连滚带爬到山坡下的校园小路上,被垃圾桶拦住才停了下来。
那人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抬头用手机照了照趴在二楼窗口的李衣锦,李衣锦也哆里哆嗦在用手机照他。
“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吧?”
“……”
第二章 漂流瓶(3)
从保安处出来,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回宿舍区。 “谢谢你帮我打电话叫保安。”李衣锦说。 男生看了看她背着的帆布包,“刚才听见声响,你包里是不是有东西摔坏了啊?” 李衣锦这才想起来,打开背包,走到一旁垃圾桶边,把里面碎了的瓶子小心拣出来扔掉。 “汽水瓶?”男生不解地看了看她,“你收瓶子干嘛?攒着卖钱吗?” “不是。就是觉得瓶子好看,想留着。” “哦。” 两个人走到宿舍区,路过门口的学生超市,男生停下了脚步,指着冰柜里的一排排饮料。 “是水蜜桃口味的那个吗?”他问。“我请你喝吧。” 汽水不好喝,但瓶子她留了很多年。只不过那天晚上太黑,她根本都记不起来那个男生的长相,唯一印象就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那个白影,即使大学四年里在校园面对面遇到,她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一直到毕业前,男生突然来找她,问,“你现在还收集瓶子吗?” 李衣锦觉得奇怪,点了点头。 “那你毕业离校行李不好搬,我帮你吧。到时你叫我。我也今年毕业,计算机三班的,我叫周到。”他说。 李衣锦每天下班回来的时间都用来给瓶子装箱,断断续续装了好几天。孟以安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正趁着周末不加班的时间出去看房子。 “你要搬家?”孟以安问,“今年回家没见着你,还想着回来找你俩吃饭呢,要不我过去帮你?” “先不用。”李衣锦说。 “是真搬家?还是闹别扭?闹别扭的话,要不你来我这住几天。”孟以安说。 “不了不了。”李衣锦连忙拒绝。她可不想被球球拉着做儿童益智游戏。 “哎,”孟以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娜娜刚跟我说她要租房子,她学校不是离你不太远吗?你俩可以合租啊,你妈也放心。” “我妈什么时候对我放心过,”李衣锦说,“她要是知道我跟陶姝娜合租,要么骂死我,要么笑话死我。” “娜娜也提前回北京了?”孟明玮一边在菜板上剁着馅,一边问旁边的孟菀青。 “嗯,说是不想在学校住了,要搬出来。”孟菀青无所事事地看着孟明玮剁馅,一边剥开一只桔子塞进嘴里。孟菀青在…
从保安处出来,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回宿舍区。
“谢谢你帮我打电话叫保安。”李衣锦说。
男生看了看她背着的帆布包,“刚才听见声响,你包里是不是有东西摔坏了啊?”
李衣锦这才想起来,打开背包,走到一旁垃圾桶边,把里面碎了的瓶子小心拣出来扔掉。
“汽水瓶?”男生不解地看了看她,“你收瓶子干嘛?攒着卖钱吗?”
“不是。就是觉得瓶子好看,想留着。”
“哦。”
两个人走到宿舍区,路过门口的学生超市,男生停下了脚步,指着冰柜里的一排排饮料。
“是水蜜桃口味的那个吗?”他问。“我请你喝吧。”
汽水不好喝,但瓶子她留了很多年。只不过那天晚上太黑,她根本都记不起来那个男生的长相,唯一印象就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那个白影,即使大学四年里在校园面对面遇到,她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一直到毕业前,男生突然来找她,问,“你现在还收集瓶子吗?”
李衣锦觉得奇怪,点了点头。
“那你毕业离校行李不好搬,我帮你吧。到时你叫我。我也今年毕业,计算机三班的,我叫周到。”他说。
李衣锦每天下班回来的时间都用来给瓶子装箱,断断续续装了好几天。孟以安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正趁着周末不加班的时间出去看房子。
“你要搬家?”孟以安问,“今年回家没见着你,还想着回来找你俩吃饭呢,要不我过去帮你?”
“先不用。”李衣锦说。
“是真搬家?还是闹别扭?闹别扭的话,要不你来我这住几天。”孟以安说。
“不了不了。”李衣锦连忙拒绝。她可不想被球球拉着做儿童益智游戏。
“哎,”孟以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娜娜刚跟我说她要租房子,她学校不是离你不太远吗?你俩可以合租啊,你妈也放心。”
“我妈什么时候对我放心过,”李衣锦说,“她要是知道我跟陶姝娜合租,要么骂死我,要么笑话死我。”
“娜娜也提前回北京了?”孟明玮一边在菜板上剁着馅,一边问旁边的孟菀青。
“嗯,说是不想在学校住了,要搬出来。”孟菀青无所事事地看着孟明玮剁馅,一边剥开一只桔子塞进嘴里。孟菀青在家几乎不碰炉灶,以前有妈妈做饭,姐姐帮忙,妹妹洗碗,爸爸负责赞美,她负责吃,后来有老公做饭,女儿帮忙洗碗,她仍然负责吃。到现在,只要陶大磊外出没在家做饭,她仍然会时不时地跑到老太太这里来蹭饭。要是碰巧孟明玮没在,她也不上楼去叫,也不帮她妈做饭,转一圈就走。
“今天蒸包子,鲅鱼海参白菜,妈最爱吃的,你到时拿点回去。”孟明玮说。
“嗯。”孟菀青点点头。“哎,衣锦和男朋友怎么回事?那天家里人多,我没好意思再问。”
“没怎么,年轻人不懂事,分分合合呗。”孟明玮敷衍。
“是吗?”孟菀青若有所思地说,“年轻人是不是都没长性?那我就奇了怪了,我家娜娜怎么就邪门了呢?脑袋一根筋,就非得喜欢那么一个人不可,是不是这些年读书读傻了?”
孟明玮看了她一眼,“谁读傻了你家娜娜都不会读傻的。从小就精灵古怪,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就挺普通的一个男孩啊,我看过照片,也就一般帅,听娜娜说是她学长,在常青藤读博士……”孟菀青说。
孟明玮手里剁馅的力度忍不住重了些,没接话。
“……我们娜娜配他是绰绰有余,谁知道人家还看不上她呢,娜娜成天跟我念叨人家这好那好的,这倒霉孩子,热脸都贴哪去了。”孟菀青撇撇嘴,轻描淡写说得像是不知道谁家女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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